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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冲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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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大海是蔚蓝色的。
在去往人类驻地的路上,康一诚见天空暗了一些,但本质还是灰蒙蒙的。久看便觉得胸口沉闷,周身空气像是被抽走一般。他低头看了一眼表盘发现已经午夜时分。他想起居住在城邦中时永不落幕的湛蓝天空,此时无比怀念。
同时他们碰到了一群异化生物。
他们将要走出战场时,安什么忽然抬头嗅了嗅,便立即拉着康一诚往回走。
“放开!你要做什么!”康一诚没想到感染者这么快就变脸了,心里一紧,“安什么你不听我话了吗!”
“康康,有东西过来了。”安什么解释自己的行为,不是在害他。
“你叫我什么?”康一诚听到它口中的称呼愣了一下,失声问道,因此问题并没有传达到感染者的耳中。人类任由感染者拉走趴进了一处正好可以容纳两人的罅隙之中。
与感染者并肩趴着的康一诚往外看到灰蒙蒙的天空,想起了几个月前自己和小队在海边巡逻,猎杀爬上来的异化生物。那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书中描绘、视频播放的大海,真实的大海——如天幕外的天空一般灰蒙浑浊,暗藏凶恶。
康一诚这时回神,安什么口中的“东西”是什么,会是来巡逻的同胞们,还是入殓队?他想爬出去,但身旁的感染者似乎洞察了他的想法,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低声恳求道:“康康,不可以出去。”
“松手。”人类没有向感染者讨要答案的想法,感染者纹丝不动。他把视线从它身上收回,准备强行出去,但当他的视线再次从罅隙溜出去时,康一诚安分守己了。
不远处一群异化生物走了过去。它们完全就是动物的模样,样貌丑陋,土黄的毛发,前肢长,后肢短。康一诚不认识这种动物,他想问天幕,刚张嘴才意识到这里是天幕的信号之外。
他摸出表盘。这里离人类驻地还有十几公里,或许能收到电磁波信号。
表盘还可以做单向的联络器,天幕有有概率能接受到。因为天幕外的磁场混乱不稳定,但他还是把眼前的情报如实上报,心里想着万一天幕接受到了呢。他的双眼继续盯着前方试图描述详细些,好让天幕辨认出是何种动物。
他看到这群异化生物停住了脚步,抬头好像在闻什么。一只冰凉的手伸了过来捂住了他的口鼻,他吓一跳,下意识给了个手肘攻击。
身侧没有传来痛哼,他想起身旁是安什么,也忽然意识到安什么好像在保护他。
“有股奇怪的腥味。”
康一诚猛地抬眼,看到坠在异化兽群之后的人类同胞——不,不是同胞。
待他看清它模样,发现是与安什么一样的生物群侯症者,不过这位的异化程度可比他身旁的感染者严重多了,耳朵变成了与兽群一样的毛茸半圆尖耳,大半张脸都长满了姜黄色的杂乱的毛。
兽群为首者发出较为刺耳的声音,感染者说了声好,它们又继续往前走。
康一诚惊讶于感染者口吐人言竟能与异化生物交流,而且这些异化生物并没有发狂。这是个重要情报。康一诚把这些也编辑记录,发送了这封或许会在电磁波中走失的情报。
他们又在罅隙之中待了很久。直到安什么出去,环视周围并无危险后把康一诚拉了出来。康一诚自从意识到它真的在保护自己时,心情五味杂陈。
“你有什么目的?”康一诚直白地发问。感染者疑惑歪了歪头,好像没听懂。他只能换种说法:“之前你一直叫我老婆,是想跟我做什么吗?”
它听到老婆的问题,眉飞色舞飞快回答:“和老婆生孩子!”
“生育可是死罪。”康一诚被他的回答吓到一激灵,后知后觉道,“我可是男的。”
感染者点头,又摇头:“你是我的雌性。”
康一诚微微皱眉,懊恼自己在做的事情。去问一个有性别认知障碍的感染者?跟它待久了自己脑子都有些傻了。
“走吧走吧。”现如今还是尽快回到城邦最重要。康一诚扭头想叫上它继续赶路,却被吸进对方深不见底的黑瞳,其中似乎浮现出焦急。安什么不瞬地盯住他,如用视线牢牢咬住他。同时对方的手也缠住了他,冰冷的触感让康一诚联想到凶险万分的大海。
“康康,我们回大海吧,这里太危险了。”安什么握紧他的手腕,语气恳求,十分真挚地望向他,殷勤期盼见到他颔首。
但对方冷漠得近乎不近人情。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康一诚注意到随着他的反问,安什么也越发急躁起来。人类没有惯着他莫名其妙的要求,态度强硬:“如果你想离开,随时可以。”
安什么一听,急忙摇头,但依旧拉着他的手紧紧不松开:“康康,你不要抛弃我。”
康一诚见它放低姿态恳求他,他不解它为什么焦急:“是你自己……”
声在空气中传播速度较慢,他的余光注意到不远处举起枪的人类同胞,以及他们中间围绕着几个带着银黑相间臂章的同胞。康一诚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巡逻小队及入殓队。
随后他才听到步枪打开保险的声音,同一时间段,身后传来几声略显耳熟的刺耳低吼。安什么挡在了康一诚背后,表情凶狠地瞪向去而复返的异化生物兽群。
而康一诚几乎喜极而泣,他终于见到自己的同胞了。他想回到他们之间,但被安什么牢牢抓住手腕。
“发现异化生物及生物群侯症者,必要时可就地枪决。”为首的队长神情冷漠的命令道。
康一诚听到飘来的话语,望着那对着他的黑漆漆的枪口似乎明白了什么,惊慌失措道:“等等同胞们,我没有被感染!”他身体前倾,却被安什么牢牢抓住,他回头试图甩开它,“放开我!”
安什么回头,目光掠过康一诚,对上黑黝的枪口。
无助的人类没有甩开安什么,反而被它抱住快步冲向兽群。前者即使被桎梏,也努力朝人类伸出手,试图求救,但他得到的却是枪口冒出的火光,而后飘出轻烟。
康一诚甚至可以感受到子弹划破空气所带来的滚烫热度,硝烟味紧随其后。兽群中倒下一个,为首的异化生物发出刺耳的低吼。
安什么带着康一诚极速往兽群后方奔去,他猛地回头,挡住了兽群中的感染者的偷袭。
“滚开!”安什么大喊。它见对方袭来的利爪直朝康一诚奔去,赶忙用胳膊挡下这一击。它从康一诚腰间拔出匕首,反握住冲向它,向上一挑暗紫色的血飞溅,使原本就看不清原本面貌的土地染上新色。
兽群的感染者第一时间退后两步,但没躲过它的突袭。它低头查看自己汩汩流血的伤口,半圆形的耳朵动了动,一抬头面前的两个同类早已不见身影。它转头想乘胜追击,但是首领低吼唤回了它。它转身,躲过了飞来的子弹,龇起牙面容狰狞地死死盯住面前最该死的敌人。
*
安什么带着自己老婆一路狂奔,在感受到周围没有威胁时放缓了脚步。
“康康,你也看到了吧,这里太危险了。”安什么已经松开了抱紧康一诚的手了,但后者依旧靠在它的怀里。
“康康?”老婆没有任何反应,安什么呼吸一滞,不安分的手悄咪咪摸上老婆。但它胳膊一疼,直接从康一诚身边跳开。
它低头看着自己胳膊上白色的针管,疼痛如狂潮般席卷全身。安什么甚至站不住,半跪在地上。它摇摇头,疑惑为什么会疼,但随着它摇头的动作,疼痛再一次如浪潮般打来。它难以忍受,泪眼朦胧地抬头望向自己老婆,声音里全然是哭腔:“老婆,我好疼……”
可是人类的眼神冰冷,眼睛却涨起了潮水。
“我不是生物群侯症者,我不是感染者。”康一诚指尖露出白色的器物,扎向了自己的胳膊。他视线模糊,看不清感染者露出疼苦的神色,依旧喃喃:“我不会是感染者,我不能。”
溺于自我思潮的人类望见这只抑制剂打完了,又摸出了一只再次往自己胳膊上戳:“我不会是感染者。”
安什么费力伸出手朝老婆求救:“老婆……我,我好疼……”
但人类已被自己的恐惧俘虏,魇住,嘴中依旧喃喃自语自己不能成为感染者。他丢下这个荒唐的感染者,转头朝原路跑去。
跌倒,爬起。跌倒,再爬起。
康一诚一直在忍耐。忍耐恐惧,忍耐不符预期,忍耐死亡。现在人类终于吞下了哽在喉间的忍耐,它便顺着食道落进胃囊,被胃酸侵蚀。内里的恐惧就这般填进了脏器,再由脏器里溢出的黏稠的惶惶不安灌满四肢。
人类眺望到前方正在收拾战斗残局的人类同胞。他喜极而泣,终于赶到了。
同胞那方有人发现了他,立即举起了枪。康一诚抬起手以示自己并无攻击力,走到了距离他们三米的地方。他说:“我是原隶属于第二十三小队的康一诚,在护卫战争中活了下来,并未被感染。”
康一诚站得直直的,接受他们审视的目光。
“你身上的伤口……”巡逻队长看到了他身上已结痂的伤口,虽然透露出人类的暗红,但他们疑窦丛生。
天幕早已识别战死者们的生物信息,第七师无人生还。就连他们护送的入殓队都是第三波了,未检测到还有生命体征的人类同胞。
那他是谁?
最先举枪的巡逻队员,她的视线从这个可疑的生物脸上往侧边偏移了几公分,看到了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奔来。随着人影的动作,不断滴落的暗紫血液在昭示着它的身份,它的不详。
“全员戒备,生物群侯症者再次出没。”
康一诚也顺着枪口指向的方向,回头看去,发现是再次跟来的安什么。他轻颤,退后了两步。它为什么一直跟着自己,为什么?
“救救我……”他不受控制的吐出这三个字,却低不可闻。
人类同胞并没有听到,正在走近他们的感染者抬起头,此时它的表情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但依旧坚定地冲康一诚笑笑。
它说:“康康,我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