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噩梦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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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人对死亡的感知比星人敏锐许多。他们甚至不用测探呼吸，便知道一个人的灵魂是否已经被死神带走。
此刻，所有兽人都清晰地感知到——鹏鹏不在了。这片空间里，再也寻不到那个如温暖火焰般、生命力蓬勃的孩子。他燃尽了最后的光亮，释放了最后一丝温暖，熄灭了。
只剩下了灰烬。
冰冷的黑夜成了悲伤最好的导体。门外的呜咽声在黑暗中蔓延、扩散，起初是压抑的低泣，渐渐地，化作了恐惧不安的涌动。
但何时是星人，他不理解这种敏锐，他更相信科学。
于是他快步进去。
一股浓烈的香味儿猛地灌入鼻腔，这似乎是晚香玉的味道。不！这根本不是花香，这是……这股味道瞬间打开了埋藏在深处的记忆。
胃部猛地一抽，几乎要当场干呕起来。那段恐惧记忆被这诡异的甜香彻底翻了出来——实验室、DSB-Ω激素诱导剂、疯了的同事们——所有这些噩梦般的碎片在这一秒轰然炸开！
他猛地回头，对紧跟过来的何从吼道： “不要进来！离远点！”
他的目光转回室内，瞳孔因眼前的景象而剧烈收缩——
鹏鹏安静地躺在沙发上。鲜红的、粘稠的红色液体和块状物不断流过皮质沙发，滴答在地砖上，不断蔓延，缓缓渗入。早已经超出了未分化兽人所能容纳的量级，但液体还是能不断涌出，像是有一个恶魔在搅碎着什么。空气中那股甜腻的晚香玉浓香，正是从这不断涌出的液体中蒸腾出来的。
眼前的一切瞬间撕裂了现实，与克里斯保镖头子脑中那段最恐怖的记忆严丝合缝地重叠！
鹏鹏分化了。或者说，他被迫分化了。失败了。
“这是——” 何时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是那个该死的激素诱导剂！” 社区老大——鹏鹏的父亲铁岩咬着牙，声音被压得极低。他徒劳地用手试图堵住孩子身上那不存在的伤口，但根本无从下手，只能在那片恐怖的湿润上徒劳地摸索。泪水从他刚毅的脸上滚落，“何老师，不要说出来。他们……会恐慌……这个社区的兽人，明明不该被……鹏鹏……还是个孩子啊……”
然后，鹏鹏的身体就像那份恐怖记忆里看到的一样。
“快闪开！” 何时大喊着让众人后退。
而铁岩则大吼着扑了上去。他想阻止这场灾难。
没有人能从这场噩梦中干净地走出去。
*
死去的鹏鹏、昏迷的萝萝都被铁岩带走了。
何时将何从和克里斯驱赶上楼，勒令他们不要下来。自己则在那里，用刷子一遍遍地擦过每一道地砖的接缝。
唰——唰——唰——
北联邦的夏夜，寒意深重，从地底钻出，透过他的膝盖，但何时跪地擦拭的动作丝毫未停。
唰——唰——唰——
虽然兽人社区的水资源很珍贵，每户还是匀了一些水送给何时。但这些水只能冲掉表面的污秽，洗不掉渗入缝隙的东西。
唰——唰——唰——
这片地面的每一个缝隙都可能藏着刚刚这场噩梦炸裂的碎片。它们并没有散发着血腥味儿，而是会析出那股甜腻浓烈、类似晚香玉的味道。这种芳香物质对兽人无效，却专为侵蚀星人的理智而生。它会潜伏着，直到午夜时分，撩拨星人。
这让何时想起了那群借此疯狂的前同事。真是的又肮脏，又疯狂。
终于擦完，他撑着酸痛的膝盖猛地站起，目光转向墙上的钟表。
22：05。
他看向楼上，灯光昏暗，听不见任何声音。
总得有人从这场噩梦里走出去。
他洗净了手，沉着脚步走上楼。
*
何时上楼，见何从坐在床沿，脑袋偏向另一侧看不见表情。克里斯则像一尊沉默的大理石雕塑，矗立在他面前。
“克里斯，” 何时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友善安抚，他指向楼下，“辛苦你，暂时回避一下。我有话和何从说。”
克里斯没有动。他的视线甚至没有从何从身上移开半分，仿佛何时只是一团空气。
“克里斯，” 何从抬起头看着他，声音很轻，“我爸爸让你下去。”
空气凝固了数秒。最终，克里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步伐沉稳地与何时擦肩而过，嫌弃地看了何时一眼，向楼下走去。
脚步声在楼梯口消失。
几乎就在同时，何从的眼泪开始无声地汹涌而下，大颗大颗地砸在手背上。“爸爸……他……”
“这爱哭的毛病可一点不像我。” 何时掏出手帕递过去，语气刻意轻松，试图冲淡孩子的悲伤，“我看出来了，他恢复了记忆。他要强行带你走吗？”
何从摇头，“他没说。他问我想去哪。我说我想去生命永恒看看。”
何时问：“他怎么说？”
何从仍然摇头，“他什么也没说。”
何从讨厌这种“恶人试图破镜重圆”的戏码，但他受道德约束，又不能让他一拳弄死现在的克里斯。
他蹲在何从面前，拿起手帕擦了擦他的脸：“宝贝儿，我接下来的话，你只能记在自己心里，除非有一天你觉得可以说出去了。复制体的生命锁，通过那些资料，你了解多少？”
何从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只知道这是一种仍没有突破的自然法则，让我绝对活不到三年后的生辰时刻？” 他可没有恐惧，只是在讨论。
“对。”何时点头，目光灼灼，“但对于生命锁，生命永恒内部有过各种疯狂的理论。有一伙人认为，问题出在端粒上，克隆技术无法完美复制，导致其缩短，细胞分裂次数受限。他们声称解决了这个问题……”
何从的眼睛微微睁大。
何时的声音更低了，“……但他们又声称怕复制体完全失控，于是他们在‘修复’后的基因序列里，嵌入了另一段‘自毁’程序。当接收到特定的化学信号、辐射……或者达到某个绝对时间节点……这段基因就会被激活，引发无可挽回的全身性崩溃。这被称为——生命锁被打开了一半。
宝贝儿，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说这话吗？”
何从的呼吸骤然停止了几秒。“所以我的………被打开了一半？你是办身份证明的时候……发现的？” 他的声音开始发颤，“这并不是打开了一半儿，这是给我加了个人工锁！有人要控制我！克里斯……克里斯……他知道这个事儿吗？”
“我不知道。” 何时摇头，眼神无比凝重，“但我猜想，他认识基因矩阵主实验室核心层的人。我在他那个保镖的记忆碎片里……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泛蓝，将那段保镖头子的记忆直接共享给了何从。
何从猛地一颤，脸色煞白，强忍着脑中的翻江倒海和生理性的恶心。“所以鹏鹏……克里斯他……”
“我觉得克里斯本人未必知情。” 何时站起身，按住他的肩膀，稳住他，“但做这个实验的人和复制你的人，绝对和他关系匪浅，甚至可能就是同一人。现在，宝贝儿，你需要做一个决策——”
何时直视着何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去生命永恒，带不带他？”
何从愣住了，彻底忘了哭泣：“我……我可以带着他？”
“对，” 何时点头，语气复杂，“以‘家属’的身份。这将是一把双刃剑，可能是护身符，也可能是……引爆自己的火种。”
何时望向墙上的挂钟，“你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在23点前离开这里，去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落脚。”
何从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抓住了何时的手臂：“这么快吗？鹏鹏他……我可以帮忙！过几天再走不可——”
“不可以！” 何时回绝，“世间所有的缘份，到头来都是这样，说散就散，从来不会给你准备的时间。”他抬手擦掉孩子的泪水，“23点前。”
何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如果……如果我不带克里斯走。爸爸，你会怎么办？你会……处理掉他吗？”
“啊……很棘手，他最近做了一丁点儿善事，让我有些难办。那会……变得相当、相当的麻烦。” 何时沉默了一瞬，“但凡他什么也没做，现在……” 何时就可以一拳弄死他。
……
“好。” 何从内心复杂极了，深吸一口气，“那我带着他。”
何时赶紧催促：“去收拾东西吧！我给你的，你都能带走。” 他顿了顿，从腰间解下一把钥匙，塞进何从手里，“一会儿骑我的机车走。它以后……是你的了。”
他没有再看何从，转身下楼，将那份百转千回的不舍压在身后。
楼下，大门口儿，克里斯面朝庞大的生命永恒，仿佛在与那只钢铁巨兽进行无声的对峙。
“克里斯，” 何时出声，打破了沉寂，“单独聊聊？”
克里斯缓缓侧过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戒备与厌烦，脚下纹丝未动。
何时的语气里带着挑衅：“怎么？怕了？”
克里斯的下颌线绷紧了一瞬，最终还是沉着脸跟了过来。
何时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新信封，递过去，又迅速缩回手，仿佛克里斯手上有火焰会蔓延过来。
“这是一个研究员家属的职位介绍信。上面的‘特长能力’一栏是空白的，你可以随便填写。” 他的语速平稳，细心讲解，“如果何从最终选择了进入‘基因矩阵’主实验室，你绝对不要写‘关于身体的任何信息’。” 他特意加重了任何信息这四个字，“如果他去‘文明发展’实验室，你倒可以写‘精通搏斗’。如果是其他的实验室……我建议你主动写上‘爱好安静，擅长看大门儿’。”
“……什么意思？”
“这是一份干净的钱，至少赚的，比较干净。毕竟，一年后，陪在何从身边的，会是你。”
「我不想我死的时候用的骨。灰。盒都是肮脏的！」
何从的话突然闪现在克里斯的脑海里。
克里斯怔住了。他低头看着那个单薄的信封，反复地摩挲着它。猛地抬头，眼神中的戒备与厌烦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汹涌的、几乎将他淹没的复杂情绪——是感激，是羞愧，是前所未有的沉重责任。
他挺直脊背，向何时行了一个极其郑重、甚至带着某种古老仪式感的礼，声音因激动而沙哑：“谢谢您！何时博士！真的……谢谢！对不起……请您，请您原谅克里斯过去所有的愚行和冒犯！”
何时后退了一步，偏开视线，声音干涩：“不必说对不起了。命运的轨迹，从来不由人。” 就像现在，但凡他可以，从来就不会有克里斯什么事儿。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击中他，他猛地转回头，目光如炬，紧紧盯住克里斯：“克里斯，我问你——如果存在一种可能，能打破何从身上的枷锁，让他活下去，但需要你付出你无法想象的巨大代价。你，愿不愿意？”
克里斯眼睛迸发出希望的光，但触及何时只是疑问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他仍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艰难地摇了摇头：“这种事……这种事关他生死的选择……我不能替他做主。我必须……必须去问何从。”
何时缓缓点头，“很好，记住你此刻的觉得。将来有一天，有人问起同样的话时，你还能遵循今天的答案。”
*
何从和克里斯在客厅时钟的指针颤巍巍地指向23：03时，离开了。
何时望着机车绝尘而去的影子，被这孩子故意卡着点挑衅的小心思逗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抱了抱自己。北联邦夏夜的寒意，此刻完全的浸透了他。
他再也看不见那双圆圆的、总是闪着不服输光芒的大眼睛了。那个喊着“何老师！我一个人就行！”、吭哧吭哧帮他抬机车的、像小野牛一样强壮又赤诚的鹏鹏，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再也看不见他的宝贝儿了。
他又剩一个人。
但今夜还很长。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噩梦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