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逾越的禁区》可用率

15、记忆

　　“这批实验体分化全部失败了。把它们拉出去进行医疗垃圾处理！”

　　面前巨大的平移门“轰”的一声向两侧滑开，一辆两米高栏板式无人货车缓缓驶出。

　　旁边的人拽了拽他，“老大，咱们真的把他们倒卖到这儿？能行吗？先生不是不让吗？”

　　他不耐烦地说：“这儿出价高！没事！这次有人兜着，就算先生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货车的顶棚未被遮掩，仗着身高优势，他好奇往里面瞄了一眼。那里面，堆叠着成年兽人——睁着眼的、闭着眼的、喘着气儿的、不喘气儿的，都有；有的像是拉肚子一样，仍在不停地流血；还有的上半身像是多了个小泉眼，不断从两个孔洞渗出液体。最上面的那具身体的肚子特别大，甚至里面还有什么活着东西在蠕动，还在不断胀大，胀大。

　　他赶紧向后撤了几步。

　　嘭！！！！

　　“woc！”他愤怒着抹了把脸。

　　一股不属于他的恶心感涌上喉头。这感觉太陌生了，比这恶心的他可见得多了。紧接着，一阵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这是谁的恐惧？克里斯保镖的？不是的，这是我的……那……‘我’又是谁？何时？对，我是何时……

　　——眼前一黑。

　　他已经躺在手术台上，四肢被固定在台上，视线被护目镜遮挡。

　　智慧精神体正在播报：“药液扩散良好。五分钟后测试麻醉效果。在此期间，我将为您注射镇静剂，您将保持清醒但感到放松。如果您需要终止手术，请说出中止代码：‘停下’，手术将立即停止。确认您是否理解？”

　　机器人来来往往，带动微凉的气流拂过耳边。他深吸了一口气，酝酿了许久，再缓缓吐了出来。

　　“理解。”

　　护目镜上的显示着他的生命体征，手术机器人的操作进度，若干数据指标，和一个代表“他身体”的红色小人。

　　第一步，小人的左臂被拆离。

　　他感觉有微风从左侧身体划过，一股烧焦的气味儿窜到鼻子里。

　　智慧精神体：“检测到消极情绪，是否停止手术？”

　　他咬着牙，不断平复自己的呼吸，“……………………………继续！下次再检测到消极情绪，就播那个极高分贝的婴儿哭声。”

　　继续。继续。继续。继续。继续。继续。继续。继续。继续。继续。

　　直到，护目镜被摘了下来。

　　“接下来的手术，一旦开始，直到结束前将无法停止。请再次确认是否要继续？”

　　……这次他沉默了许久。

　　“继续吧。”

　　天旋地转。

　　智慧精神体的语速从未如此焦急：“手术失败！预案失败！应急措施不可用！请尽快进行人工决策！”

　　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所有方案都在手术前设定好了。他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把我弄到地面上去吧。”

　　智慧精神体：“警告：30分钟后，地上爆炸。”

　　“正好。省事儿了……”

　　智慧精神体：“请尽快进行人工决策！”

　　“我没有方案……”

　　那份极高分贝的、噪音级的、婴儿啼哭像闹铃一样响起。

　　他喃喃回应着婴儿的哭声，“爸爸也没有办法了……爸爸……对了……爸爸……”他突然提高声音，“智慧精神体！将何之遥所有记忆包加载到我脑中！立刻！记忆以最高优先级最快速度加载！”

　　智慧精神体：“警告：强制加载‘何之遥’记忆包，将严重冲击主体人格稳定性。是否继续？”

　　“来吧。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一夜无眠，头痛欲裂，他挣扎着坐了起来。

　　“爸爸！爸爸！你好点了吗？”

　　他看着跑进来的孩子，侧过脸去，抹了一下眼泪，“我在。”

　　我们只有你了，只剩你了……何时。

　　以后的路，就只剩你自己了。

　　——生命永恒新规定：可以带一个亲属或者自己喜欢的兽人一起到生命永恒生活。

　　低空载具的速度越来越快，旁边的景色渐渐拉长成流动的色带。

　　何时感觉到身后的人从慢慢搂紧他的腰，到紧紧贴着他。他转过头，发现小兽人早吓得闭上了眼睛，“嘿！害怕啊？”

　　小兽人感受到他的呼吸，发现他转着头，吓坏了，尖叫着往回搬他的脑袋：“你注意看前面啊！”

　　“诶？没事～别怕。我开着自动驾驶呢！这速度，人工驾驶我也反应不过来啊～”

　　小兽人的手从他的脑袋上撤了下来，轻轻地抓着他的衣服，美丽的脸红扑扑的，“哦……哦！”

　　“你真好看！”

　　“哦……”

　　——色带慢慢融合，化作一道白光，又慢慢黑了下来。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何时……何时……好香，你身上好香！”

　　小兽人的脑袋撞进他怀里，像是一块儿融化的巧克力，在锁骨上拖出湿漉漉的蜿蜒的甜香轨迹。他伸出手想挡，却被抓住了手腕，随后被轻轻地放在一张极其光滑的脸上。

　　“晋，你怎么了？”

　　“真的好香……想抱……抱……”

　　他根本闻不到自己身上的气味，只觉得怀里的人才是真的香甜，像蜜一样。

　　“好吧……”

　　看不见黑色的浪潮瞬间涌了上来，他被紧紧地拥着。海浪轰轰烈烈地拍向岸边，也拍向他，震得他的心在发颤，他的身体在发颤，他的意识也在发颤。浪头频频砸下来，不断地将他往岸边推去，也不断地将他带离岸边——直到那最猛的浪涌漫过头顶，漫天洁白的浪花轰然落下——

　　“晋……”

　　——天亮了。

　　停机坪管理员坐在对面，手指灵活，一边织着毛衣，一边和他聊着天：“在漫长的进化中，星人的xing行为与生殖需求早就做到了分离。虽然并不彻底，但不会出现大面积生殖需求绝对支配理智的情况。对于星人来说，xing不单单是繁殖的手段，而是一种维系感情的工具。而二代兽人，在分化后，生殖需求是他们的首要需求。这种强烈的意识，似乎被写入了基因。在分化后的一段时间，他们只会想着交、配，直到诞下第一个孩子。”

　　“为什么星神对他们如此残忍……”

　　“呵……星神？”

　　——有人幸福，则就需要有人不幸。选择谁“不幸”，就很残忍。

　　“感谢你陪我度过分化期。我得走了。”

　　他躺在手术台上，手术机器人还在处理腹部的伤口。而那个人，已经抱着孩子渐行渐远……

　　不顾伤口撕裂，他挣扎着起来，却被手术机器人锁住了四肢。

　　“不！求你！把孩子还给我！！！！！！”

　　他剧烈挣扎挣开了电子锁，也挣脱了噩梦，睁着眼，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这是……这是兽人社区的家。

　　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腹部，那道疤痕已经存在。它早已愈合，隆起了一道细细的烙印。他又抬起左手，意识驱动蓝色纹理闪现。是的，这不是原生的了。真正的左手、左脚，还有身体的一些其他部分，早在那次爆炸中被当成壁虎的尾巴，被他丢弃。

　　“啊……”他失望地叹了口气。

　　记忆不可改变，因为它们早已发生。

　　真是一场让人心力交瘁的噩梦，他缓缓闭上眼睛，想再睡会儿。

　　“叔叔……”

　　“叔叔……”

　　这冷漠的声音异常耳熟，是哪位兽人学生来了？声音中没有一丝快乐，是被他父亲教育了吗？

　　他慢慢睁开眼睛，转头看去，眼神慢慢聚焦。

　　！！！！！！！！！！！！

　　是克里斯！正反手握着一把窄边餐刀，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床边儿。此时的克里斯脸上确实没有一丝快乐，冷漠的像个漂亮的木质人偶娃娃。

　　这幅景象如同一桶冰水，哗啦就倒在他的头上，浇了个透心凉。肌肉瞬间紧绷，一下子坐了起来，左手的蓝色纹路逐渐显现。

　　“……叔叔，您吃水果吗？”克里斯将一只苹果举到他面前，板着脸地问。

　　叔叔？何时眨了眨眼睛，心想：我还在梦里吧？这又是谁的记忆？克里斯的叔叔？我认识吗？

　　“爸爸！你醒了！”

　　右侧的被子蛄蛹了一下，何从从里面冒出了头，声音中还带着浓浓的睡意和惊喜。他显然在何时的右侧睡着了，被两人的动静吵醒。

　　这不是梦！这是现实。

　　何从叫他爸爸。他是何时。而克里斯，正拿着刀，实实在在的站在他的床边。

　　“那叔叔应该不吃苹果。”克里斯他非常自然地把手缩了回去。

　　“他……怎么了跟来？”何时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问何从。

　　“爸爸你晕倒时，他就爬上飞艇了。他说他现在7岁。”何从小声又急切地解释，“然后就跟来了……”

　　何时内心飞速盘算：是装的？还是自己当时力量失控，封锁的不止是关于何从的记忆？……但以克里斯的傲慢和尊严，似乎没必要演得如此……幼稚。

　　一股寒意爬上脊背。人的记忆果然是最精密的禁域，那种力量不该被滥用。

　　“尺玉呢？”

　　“他在楼下。你穿的少，我就没让他上来。”何从指了指何时身上仅有的裤衩。

　　“那他怎么上来了？”何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克里斯。

　　“他说……”何从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他说他只有七岁，害怕楼下那个‘长着白色猫耳朵的怪哥哥’把他卖了，不要一个人待在下面。”

　　……白色猫耳朵的怪哥哥？把他卖了？何时嘴角抽搐了一下。

　　何时抓过床边的衣服套上，决定不再纠结，先解决现状。“你们吃饭了吗？”

　　“没有。”何从摇头。

　　克里斯立刻接话，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委屈的控诉：“很饿。叔叔，我能把这个苹果吃了吗？”他又举起那个差点被用来“招待”何时的苹果。

　　何时：“……吃了吧。”

　　一刀两半儿，何从一半儿，克里斯一半儿。

　　看着克里斯小口小口地啃着苹果，何时心里的怀疑动摇了。……大概率不是装的。

　　楼下，尺玉一听见动静就立刻站了起来，耳朵紧张地竖着，“何老师！您醒了！”

　　“嗯。”何时点点头，脸色还有些苍白，“尺玉也饿了吧？”

　　“我还好，我还好。”尺玉忙不迭地摆手，但肚子却不合时宜地轻响了一声，让他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何时环视了一圈，长长地、认命般地呼出一口气。“等着，我去做饭。”

　　尺玉立刻毛遂自荐，试图挽回形象：“何老师！我会！我帮你吧！”

　　何时停下脚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少年的眼神亮晶晶的，那里面盛着的不只是热心。

　　“不用了，” 何时温和拒绝道，“你也累了一天。好好休息吧！”

　　“何老师，我不累！我可以的！”

　　何时没有回应他的请求，而是换个话题，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仿佛随口一问：“你之前那么急，事儿都办完了？如果还需要飞艇，或者别的帮助，尽管开口。”

　　“办完了！办完了！” 尺玉忙不迭地点头，耳朵微微抖动，很高兴何时如此关心他。

　　“哦？这么快？” 何时抬起眼，赞赏道：“看来你要找的人，效率很高。”

　　“我的老师，很厉害！”

　　“能教出你这样的学生，他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何时语气里带着真诚的赞赏，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转身向厨房走去，走了两步，半侧过身问道：“他是怎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