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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出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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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谕降临第3x天】
我们赶路时起初并没察觉异样。大家仍低调步行、打听消息,尽量掩饰身份。
我有时犯懒,就变成火苗躺在茴香枝里,由普罗米修斯带着走。
虽然潘多拉在我们之中体力最弱,却从不娇气。这两天,潘多拉渐渐放松了一些——我们在堤俄玛前前后后待了一个多月,剩下两个谜语在时间上还颇宽裕,她低落的心情也略略上扬。
我们越往赫维亚方向走,路上就越是热闹,村镇和集市也多了起来。战争的阴影在这里似乎并不存在,人们如常地生活,集市,人类社会的全貌也渐渐在我们面前展开。
潘多拉不知怎么觉醒了“女性本能”,经常想为我们添点衣物或饰品。她给我挑了一顶有帽檐的小帽子,说是遮阳——天知道我怎么会怕晒;她给厄庇墨透斯选了根皮质结实的腰带,厄庇墨透斯那几天逢人就笑;她还给普罗米修斯挑了个铜质挂坠,样子和她常戴的一条有点像。普罗米修斯接了过去,说了谢谢就戴上了。潘多拉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说这一段路程风平浪静,买点东西庆祝一下。
我们走到离赫维亚还有三十里的一个镇子时,事情开始变得不太对劲。
那是个中等规模的镇子,平时我们出入这些城镇,路人看见我们男帅女美,我又可爱,也经常多看两眼,但都没什么大动静。
可这次,一进镇子,我们就觉察到气氛不对——有人在偷偷跟踪我们。
我们在镇上吃了点东西,打听了小旅馆的位置打算投宿。结果刚到小旅馆,立刻被一大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厄庇墨透斯严阵以待进入警戒状态,却不想人群中挤出来一个自称镇长的人,一见我们就满面笑容,拱着手文绉绉地开口:“奉王都之命,款待神使与圣女。”他不等我们回话,就念了一长串赞美诗,我大概听出来是在歌颂我们在堤俄玛的事迹,不知怎么被添油加醋谱成了游吟诗,听得我们面面相觑。
我们私下里商议时,认为在堤俄玛一战中,我们已经站在了赫拉克斯王国对立面。虽说一些细节不为人知,但我们炸毁破锋坊已经传得人人皆知。所以在靠近赫拉克斯王都这一路上,我们都相当低调,因为一旦暴露身份,迎接我们的恐怕不是鲜花和笑脸,而是黑金长矛。
但此时,这个赫拉克斯某小镇的镇长却一脸认真地向我们解释:国王已下令,全国上下全程礼遇神谕解谜团。赫拉克斯王国已正式承认之前对堤俄玛的进攻“是一次误判”,愿为此向阿斯塔王国道歉。
“国王陛下认为,面对神谕,神使们毫不畏惧,意志坚定,为所有人类奔走解谜。”镇长说得诚恳,“他愿以国家之名,尽力支持你们的使命。”
于是,小旅馆迅速消失在我们身后。我们被安排住进了一家豪华客栈,每人一个房间,银制餐具,饭菜精致,床铺柔软,床单香喷喷的。我懒得想太多,乐得先在床上滚了三圈,觉得这才叫进城。
之后的路上就更夸张了,走到哪儿都有美食美酒,有人欢呼致敬,甚至有人给潘多拉写了首八十四韵的赞美诗。潘多拉开始还想婉拒,厄庇墨透斯倒是收下了,说露营时可以拿来垫地。可后面的路,我们根本没有有机会露营。
我们终于意识到——我们,出名了。
而且不是普通的出名,而是“封神”级别的,神乎其神到失控。
越靠近都城,城门口、告示栏、街头巷尾全是我们的画像和传说,统一标语:“神谕解谜团,人类之光。”但真正让我们傻眼的是——传说的版本实在是太多了!
有版本说,我们四个是众神派下的神使,普罗米修斯兄弟能掌控火焰、改写星辰,潘多拉是智慧与美貌合一的女神,我则是神明的孩子,随行历练。
也有版本称我们是被贬的罪神,为了赎罪才奉命协助解谜,潘多拉则是人类中为大典指定的祭司,帮忙完成流程后我们就能回山交差。
更离谱的,是说我们其实就是四个普通人类,搞炼金、玩火油特效、靠嘴皮子混饭吃;潘多拉是骗子团的门面,我们三个是托,趁魔盒现世,坑蒙拐骗,扮演拯救世界的戏码。
知道的越多,我们的心情越沉重——神谕依然悬在空中,两道谜题仍未破解,可大家关注的焦点,全在“你们有什么神力?拿出来看看?”“潘多拉的美貌是真实的还是魔法?”“你们那火油什么成分?”
人们光顾着捕风捉影,对谜题本身倒不怎么在意了。
相信我们是神的人,对解谜充满信心:这是神谕剧目,英雄出演,结局注定圆满。几位“解谜人”都是神派来的,还不是走走形式,最后来个体面收场?
觉得我们是骗子的,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解不出?还魔盒?那是骗子的剧本,别太入戏!
这局面下,还能指望谁真心帮我们解谜?
想到这里,我恨不得让普罗米修斯拿出那面小镜子,给他们放那段宙斯和他吵架的名场面;给他们看赫耳墨斯带来的坏消息;还有莱娅在那最后一刻母狼般的眼神。
告诉他们:这件事,没有剧本,也不是骗局,而是——真会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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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了几天,赫维亚的城门出现在地平线上。远远望去,城门前旌旗飘扬,人头攒动。
我们走近城门,看见四幅巨大的画像,从墙头直垂下来,几乎覆盖了那宏伟的整段城墙。画上正是我们四人。
画的不算准,普罗米修斯和厄庇墨透斯被描绘得太过俊美阴柔。潘多拉倒有点儿像,但服装首饰什么的太过精致,不像是来干活儿的,倒像是来出嫁的。而我,我差点儿没找见自己——那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一头酷炫红毛的人,真的是我吗?那手里托着的两个火球是认真的吗?
再往前走,城门下铺着长长的丝绒红毯,左右各列着一排金甲仪卫,鼓声隆隆,还有穿着红袍的司仪高声宣读着欢迎词。
我被吵得昏头转向,眼花缭乱。
我们被引到城门前的一座高台下,赫维亚国王本人站在台上等着我们。他看上去四十多岁,相貌堂堂,穿着一袭金纹长袍,头戴黑金王冠。他的仪态威严得体,像是那种能在战场上冲杀,也能在宫廷里朗诵诗歌的王者。
但他的眼神不动声色,笑意挂在嘴角,却没有延伸到眼底。我不由得对他加了几分戒备。
“欢迎神谕解谜者。”国王展开双臂,声音洪亮,“我是赫拉克斯王国之主,赫洛斯。今日,以我王国最高的荣誉,迎接你们的到来。”
话音一落,场上所有看热闹的贵族、官员、和百姓都掌声雷动,欢呼四起。
普罗米修斯微微颔首,厄庇墨透斯满脸不耐烦,潘多拉一派端庄但神色僵硬。我早钻进茴香枝,乐得事不关己。
随后又是一堆繁文缛节,礼仪官宣读王令,列举我们的英雄事迹,对堤俄玛城表达忏悔,又说王宫西苑设立“神谕苑”,专供我们休息与讨论,并将调集全国最优秀的学者、工程师、史官为我们提供协助。
我大大打了个哈欠。
这时,一位女子缓缓走上高台,引起了全场的注目。
她穿着一袭月白金边的礼裙,面容端丽,眼神沉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礼仪官宣布,接下来将由赫维亚的公主,王国最耀眼的明珠,薇拉公主为贵客们献上礼物。
“愿神使们在赫维亚一切安好。”薇拉公主的声音柔美动听,随即命侍从捧出一盒礼物。
她先向潘多拉赠送了一枚翡翠胸针,雕工细腻,象征着“温和与理性”;接着向厄庇墨透斯赠送了一枚赤金护符,象征着“勇气与智慧”;我收到一枚黄金臂环,上嵌着温润火玉石,象征着“温暖与慰藉”。由于我“害羞”,还躲在树枝中,由厄庇墨透斯代收。
每一份礼物都贴合身份,显然花了心思。
她最后来到普罗米修斯面前,取出一条挂着金坠的项链,语气柔软:“这是我亲自挑选的,愿它见证您在此地的每一天。它象征……忠诚与陪伴。”
我立刻不困了。这是啥?谁对谁忠诚?谁陪谁?
我赶紧看潘多拉。她面无表情,脸比刚才还僵。
薇拉公主上前一步,挨近少许,就要亲手为普罗米修斯佩戴项链。普罗米修斯不动声色,小指一勾,那项链就轻轻巧巧地挂在了脖子上,干脆利落,断了对方亲昵的念头。
我赶紧又看潘多拉。咦?她的脸还僵着,一点也没为普罗米修斯的“自卫行为”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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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迎接仪式上下来,潘多拉一直没说话。
她走得不快,步子稳稳的,裙摆擦过台阶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的表情温和,看不出什么情绪,手里握着那枚象征“温和与理性”的翡翠胸针,但我总觉得她哪里不太对劲。
普罗米修斯走在她身边,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他胸前挂着那枚金坠,和潘多拉早先送他的铜挂件一同碰撞,叮当作响。
这公主还挺会挑礼物。
厄庇墨透斯呆头呆脑地跑到潘多拉身旁跟她并排走,一边说,“这公主选的胸针很配你,雕工很好,你戴着挺好看。”
我在旁边默默翻了个白眼儿——什么叫没眼力见儿,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我清了清喉咙,大声说:“普罗米修斯那挂坠,太闪耀了,没品位。我觉得没有那个铜的好。”
潘多拉回头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笑意很淡,挺“温和而理性”。
然后就又没说话了。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侍从在前面领路,穿过层层宫道,声音寂静得像有人悄悄按住了这个世界的音量。我们四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没人再开口。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我们被带到了王宫西侧的一处独立小苑。
这里名叫衡影苑,王宫西侧专为神谕使者设立的临时居所,占地不大,却布置得清雅别致又不失贵气。白石回廊环绕院落,窗棂上镶着细细的金线。四周种满藤蔓花草,微风一吹,影影绰绰,香气随之而来。
侍从给我们介绍说此地得名,正因庭中有一口老钟和一架古秤,用来象征“衡量”。整座苑落都围绕着“分量”布置,就连地上的石砖也是从粗到细依次铺成,像在无声提醒:踏入此地,须知轻重。
我们还没进衡影苑,就看到王宫上方也悬着一卷神谕。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一路走来,凡是大些的城镇,头顶都要挂这么一卷,赫耳墨斯这回是真没偷懒。
这里是赫拉克斯的王都,当然也得挂一卷。那卷轴像柄金边长剑一样悬在空中,刺得人眼皮发紧。
第一道谜题已经暗淡,只有后面缀上的答案还在发光,与剩下的两个谜题一同熠熠生辉,即使隔得很远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侍从见我们停下脚步,顺着我们的视线抬头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说:“几位贵客应该在其他地方也见过这卷轴吧。不用在意,我们赫拉克斯人向来不惧挑战。大家都相信,诸位神使一定能再次帮助人类渡过难关。”
我听着这番信心满满的宣言,只觉得盛情难却,压力山大。
侍从将我们一一送到房间,细心问清楚各自的需求,又安排仆人照应妥当,才告辞离开。我和普罗米修斯的房间紧挨着,我干脆赖在他房里歇脚。
厄庇墨透斯提出帮潘多拉安置行李,潘多拉说想要休息一下,礼貌挡回。
我在屋里转了一圈,随口赞了几句布置,然后靠在窗边才说出我的正题:“你说潘多拉,是不是有点情绪不高?”
普罗米修斯摘下脖子上的那枚黄金挂坠,晃了晃:“为这个?”
我点点头,心想:原来你也不是完全没数。
普罗米修斯说:“那位公主当众送,我不接也不好看。就先戴着了。”
我嘿嘿地笑了:“你干别的事儿都挺聪明的,咋就不明白女孩子的心理呢。”
他沉默了会儿:“不戴就是了……不过,小火,你怎么反应这么快?”
我挺不服气:“我只是长得小,年纪可不小,脑子也不傻。这都看不出来那才叫问题。潘多拉对你,其实挺明显的。也只有厄庇墨透斯那个粗神经看不出来。”
他苦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外传来敲门声。
“国王和王后分别派了使者来拜见神使。”侍从在门外轻声通报。
普罗米修斯和我对看了一眼,对门外说:“请先请另外两位一同到会客处。”
等脚步声远了,他压低声音说:“这位赫拉克斯国王赫洛斯,不简单。他摆出这么大阵仗欢迎我们,肯定不只是因为敬神。”
我点头:“我也觉得,他肯定图点儿什么。看他这位使者怎么说吧。”
我们四人陆续赶去会客厅。潘多拉已经换下行路的装束,穿上了裙装。厄庇墨透斯捧着一碟奶油点心正啃着,看见我们来就递过来几个:“试试这个,这厨子还挺有水平的。”
我们刚坐定,门口便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位身着紫金披风的军官与一名银灰宫裙的女官前后而入。
前者三十出头,身形修长,步伐从容,气势森然,头发梳的一丝不乱,左肩披着一块绣有黑色雄鹰族徽的披风;后者四十多岁,眉眼沉稳,步履轻盈,典雅大方,眼中带着柔和的敬意。
“诸位神使,初次得见,十分荣幸。”军官拱手,语气很恭敬,“鄙人塔拉克斯,王上近卫统领,谨奉陛下之命,恭迎四位今夜赴宴。王宫正厅克洛诺斯厅早已备下席位,王上与朝中重臣、王族成员皆将出席,愿与四位神使共谋大事。”
他语调克制,姿态周全,目光却在我们每个人身上各停了一瞬,像是习惯了评判和审视他人,神情虽恭敬,但这份冷静观察的习惯却是一时难以改变。
他又补充说道:“宴会所需衣物饰品已送至各位房中,稍后将有侍从协助更换。若有任何不便,尽可吩咐。”
普罗米修斯表示接受邀请,并对他安排周到表示感谢。
话说完,他略侧过身,颇为绅士地站立一旁。那位中年女官上前一步,微微屈膝行礼,语气温婉:“女官梅洛亚奉王后殿下之意,明日下午星镜馆将有一场女眷茶会,愿潘多拉小姐能屈尊前往。殿下也希望借此一聚,与您多多亲近。”
潘多拉微微颔首:“我明白了,必然准时前往。”
梅洛亚女官再次微微欠身:“茶会所需一应服饰物品,稍后也将送至您房中,如有任何其他所需,也请尽管吩咐。”
潘多拉向她道谢。梅洛亚回礼退下,准备离去之前却稍作停顿,转向普罗米修斯,语气未变,笑意加深:“还有一句话——薇拉公主殿下听闻神使今晚入宫,十分期待,好叫神使得知她也将于宴会作陪,盼望届时再睹神使风采。”
这话说完,空气顿时有些微妙。
普罗米修斯面不改色,对两位使者点头致谢,语气得体。二人话已传到,不多耽搁,一齐告辞而去。
厄庇墨透斯啧了一声,笑得意味深长:“老哥,这公主也太直白了。”
普罗米修斯轻咳了一声,掩去些许不自在:“先说正事。王室这番示好,来得太明显。今晚的宴会,应该能看出点端倪。”
我看潘多拉半天没说话,主动问她:“你最细心,你觉得这位赫洛斯国王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潘多拉想了一下才开口:“我总觉得这位国王很奇怪。”
我很好奇:“哦,怎么奇怪法?”
“你们觉得,国王是怎么看待我们的身份的?”
厄庇墨透斯大大咧咧地说:“应该认为我们都是宙斯一伙儿的吧,所以那么恭敬有礼,完全是对待神族的礼仪。”
我想了想:“他们这里有这么多传说,可见大家并没有什么官方的版本。所以他是怎么确定的?”
潘多拉点点头:“除了塔林,只有莱娅亲眼见过你们施展神力的样子,勉强再算上破锋坊有人所见到的一星半点儿。”她顿了顿,“所有传说里对我们身份都只是猜测,没有确切的证据。而赫拉克斯对我们的称呼也相当模糊,感觉并不清楚我们真正的来历和身份。”
普罗米修斯接上去:“所以,他们并不确定我们的身份,但却以最高礼仪接待我们。这很奇怪。”
“没错。”潘多拉直截了当地说,“他们连试探都没有,就在欢迎仪式上认可了我们神使的身份,昭告天下。”
就在这时,衡影苑的庭院中那口老钟传来一阵连绵的钟声——低沉、缓慢,一声接一声,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
这钟再敲上两回便是我们赴宴的时间,我有些期待。届时,我们将从这迷雾中窥见赫洛斯国王真正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