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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白玉京》第四章 余温 ...

  •   那场晨咳之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像一粒石子投入古井,涟漪散尽后,井水却记住了那次触碰。
      傅慈依旧是那道沉默的影子,但秋商偶尔,会在他递上茶水时,目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上停留一瞬。那目光依旧没有温度,却不再像最初那样,完全视若无物。仿佛在确认,这个总在身边的、带着皂角清气的身影,究竟是何物。
      深秋的风越来越紧,带着哨音刮过屋檐,卷着枯叶拍打在窗棂上,像无数只焦躁的手在叩问。秋商的咳疾并未因那碗药而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趋势。夜里咳得尤其厉害,嘶哑的声音仿佛要将那单薄的胸腔撕裂。
      傅慈便不再回下人房睡。
      他在秋商卧室外的廊下,铺了一床极薄的褥子。北方的秋夜已寒彻骨,冷风从廊柱间穿梭而过,冻得他手脚冰凉,嘴唇发紫。但他不在乎。他只要听得见里面的动静,能在少爷需要时第一时间起身,就够了。
      夜深时,他能清晰地听见内间压抑的、闷在枕头里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鞭子抽在他的心尖上。他会立刻爬起来,端着一直温在炭炉上的药罐,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
      室内只点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晕有限,将秋商蜷缩的身影勾勒得愈发伶仃。傅慈不敢多看,垂着眼,熟练地倒药,递上。
      有时秋商会勉强撑起身子,就着他的手喝下。有时,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傅慈便会跪在脚踏上,用小小的银匙,一勺一勺,极轻、极缓地喂到他唇边。喂完药,再递上清水,然后用温热的湿帕子,替他擦拭额角的虚汗和咳出的生理性泪水。
      整个过程,两人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只有瓷匙偶尔碰触碗壁的轻响,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一次,秋商咳得尤其凶险,喂进去的药汁大半吐了出来,弄脏了衣襟和被褥。傅慈慌了神,也顾不得许多,连忙上前扶他起来,帮他拍背。等到喘息稍平,秋商虚脱地靠在他肩上,微合着眼,脸色白得像纸。
      傅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的手颤抖,小心翼翼地替秋商解开污浊的外衫,用热毛巾擦净他身上沾染的药渍,再换上干净的寝衣。当他微凉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秋商胸前冰凉的皮肤时,两人都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秋商没有推开他,只是将脸侧向另一边,呼吸微弱。
      傅慈屏住呼吸,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一切,将他重新安顿好,盖上被子。在他抱着脏污的衣物,准备像往常一样无声退出去时,一直沉默的秋商忽然极轻地开了口,声音因虚弱而低哑模糊:
      “……冷。”
      只有一个字。
      傅慈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猛地回头,看见秋商依旧侧躺着,瘦削的肩胛骨在薄被下凸出清晰的轮廓,微微发着抖。
      没有犹豫。
      傅慈放下手中的衣物,走到床边。他没有资格共享那张床,甚至不敢坐在床沿。他只是在冰冷的地板上,靠着床沿坐下,然后伸出手,隔着柔软的锦被,轻轻、轻轻地覆在秋商那微微颤抖的肩背上。
      像一个笨拙的守护者,试图用自己微薄的体温,去驱散那彻骨的寒意。
      他感觉到手下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瞬,随后,慢慢地,一点点地松弛下来。
      窗外,风声凄厉。
      屋内,一灯如豆。
      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两人之间隔着厚厚的锦被,却仿佛达成了某种无声的、惊心动魄的盟约。傅慈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直到天际泛白,直到他半边身体都麻木失去知觉,直到他听见秋商的呼吸变得悠长平稳,沉入睡眠。
      他才极其缓慢地抽回手,指尖却贪婪地记住了那隔被传来的、微弱的体温。
      那是少爷的体温。
      也是他贫瘠生命里,第一次触摸到的,近乎于“拥有”的错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白玉京》第四章 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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