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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兰阁暖,冷香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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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林殿东阁的暖意,是云袖从未想象过的奢侈。地龙烧得极旺,赤脚踏在光滑如镜的檀木地板上,竟感觉不到一丝寒意,只有融融的暖意从脚心一直熨帖到四肢百骸。金丝楠木的雕花大床,铺着厚厚几层云锦被褥,触手温软细腻。紫铜熏笼里,上好的银霜炭无声燃烧着,散发出松木的清香,一丝呛人的烟火气也无。镂空的博山炉中,袅袅升起的是她叫不出名字的甜暖熏香,丝丝缕缕,缠绕在垂落的鲛绡帐幔间,将整个寝阁都氤氲得如同春日迟迟的幻境。
云袖——不,如今该称她为飞燕娘子了——裹着轻软的素绢寝衣,独自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窗外,几株疏落的梅树在寒风中瑟缩,更衬得阁内暖香袭人。几个新拨来的宫婢垂手侍立在角落,屏息凝神,姿态恭敬得近乎僵硬。她们的目光偶尔会飞快地扫过榻上这位新晋的美人,带着好奇、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这一切都像一场太过光怪陆离的梦。从掖庭的污浊泥淖,一步登天,踏入这金玉堆砌的兰林殿。皇帝的恩宠来得如此迅猛、如此不真实,像一块巨大的、金灿灿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既带来眩晕的暖意,也让她无措地感到一种悬浮的恐慌。她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未央宫冰冷金砖的触感。那个站在席上、迎着无数目光起舞的自己,仿佛已是前世的幻影。
“阿姐。”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阁内的寂静,轻柔得像一阵微风拂过水面。云裳的身影出现在珠帘外,依旧是那身灰扑扑的低等宫人服色,与这满室华光格格不入。她垂着眼帘,姿态温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不起眼的粗陶小罐。
飞燕猛地回神,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裳儿!”她几乎是立刻从榻上起身,赤着脚几步迎到门边,伸手就去拉妹妹,“快进来!外面冷……” 她的手触到云裳冰凉的指尖,那寒意让她心头一紧。
云裳却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姐姐的触碰,只将手中的粗陶罐向前递了递,声音依旧平静无波:“阿姐如今是贵人了,莫要失了规矩。奴婢……只是来送点东西。”她抬起眼,那双妩媚的桃花眼看向飞燕,里面清晰地映着姐姐此刻的关切、激动,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惶惑。然而云裳的眼神深处,却是一片沉静的幽潭,不起波澜。
飞燕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那句“奴婢”,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进了她刚刚被暖阁烘得有些发烫的心房。她看着妹妹低垂的、显得异常柔顺的颈项,看着那身刺眼的灰衣,巨大的落差感让她喉咙发堵。
“你……你说什么……”飞燕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陛下恩宠,阿姐当惜福。”云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飞燕耳中,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兰林殿东阁,美人位份……多少人眼红心热,暗地里不知埋着多少双眼睛,多少根毒刺。”她微微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角落里那几个垂首侍立的宫婢。那几个宫婢被她目光一扫,头垂得更低了。
飞燕的心猛地一沉。妹妹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她被暖阁熏得有些昏沉的头脑。是啊,这看似繁花似锦的恩宠背后,是无底的深渊。她想起了未央宫广场上那些冰冷的、带着审视与嫉恨的目光,想起了掖庭令谄媚笑容下的算计……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云裳似乎很满意姐姐眼中重新凝聚起的警惕。她将手中的粗陶罐轻轻放在贵妃榻旁的小几上。“这是奴婢自己调的一点药膏,加了白芷和没药,活血生肌。阿姐手上的冻疮和脚上的伤……”她顿了顿,目光在飞燕赤着的、足尖依旧有些红肿的脚上停留了一瞬,“……仔细养着才好。这兰林殿的暖阁是福地,可身子骨是自己的根本。”
飞燕低头看着那个粗糙的陶罐,一股熟悉的、混合着草木清苦的微凉药香隐隐透出。这味道,让她想起了破旧小屋的油灯下,娘亲为她们姐妹熬制伤药的情景。一股酸涩的暖流涌上眼眶。
“裳儿……”她再次伸出手,这次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紧紧握住了妹妹冰凉的手腕,“你留下!我去求陛下,求皇后娘娘!我们是亲姐妹,我怎能让你……”她的话带着急切和真挚。
“阿姐!”云裳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分,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严厉,瞬间打断了飞燕的话。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退后半步,再次垂下头,恢复了那副恭谨的姿态。“阿姐如今身份不同,一言一行,皆在他人眼中。陛下能赐阿姐‘飞燕’之名,是阿姐的造化,亦是阿姐立身的根本。”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盯着飞燕,“阿姐要做的,是牢牢抓住这份恩宠,在这兰林殿扎下根来。至于奴婢……自有奴婢的去处。阿姐若真心为奴婢着想,此刻便不该说这些话,更不该为了一个低贱的宫婢,在根基未稳时便去触动后宫森严的规矩!”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飞燕心上。她看着妹妹那张依旧美丽,却写满了冷静甚至冷漠的脸,看着那双桃花眼中不容置疑的决断,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是啊,她凭什么?她连自己都是被一阵风刮上高枝的浮萍,自身难保,又怎能护住妹妹?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被看穿的窘迫感攫住了她。
云裳看着姐姐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破碎的光,语气终究还是软了一分,带着一种安抚般的劝诱:“阿姐安心。奴婢在掖庭,自有奴婢的法子。只要阿姐站稳了,还怕没有奴婢的出路么?”她再次拿起那个粗陶罐,塞进飞燕有些发僵的手中,“药膏记得用。莫辜负了……陛下赐你的这身好皮囊。”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
飞燕握着那尚有妹妹指尖余温的陶罐,看着云裳毫不留恋地转身,那抹灰扑扑的身影穿过珠帘,消失在兰林殿东阁暖香浮动的光影之外,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只留下无声的涟漪和冰冷的窒息感。阁内暖意融融,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只有指尖陶罐粗糙的纹路,真实地硌着掌心。
***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踩在云端。皇帝萧彻似乎对这位新得的“掌上飞燕”兴致正浓。赏赐流水般送入兰林殿东阁:流光溢彩的蜀锦苏绣,巧夺天工的金玉首饰,精巧别致的珠翠步摇……更有源源不断的珍馐美味。飞燕第一次尝到了御厨精心烹制的“青玉羹”,那清甜滑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是贫寒岁月里无法想象的奢侈。
皇帝也时常驾临。他喜欢看飞燕穿着轻软的纱衣,在铺满厚厚绒毯的地上即兴起舞。没有未央宫前殿的万众瞩目,只有暖阁内熏香的氤氲和帝王专注的凝视。萧彻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玉杯,眼神灼热地追随着那抹轻盈的身影。他有时会拍掌叫好,有时会亲自斟一杯温热的兰陵美酒递给她,看着她微红着脸小口啜饮,眼中满是欣赏与占有欲交织的光芒。
“爱妃此舞,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次舞毕,萧彻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带至榻边,指尖拂过她因运动而微微汗湿的鬓角,气息带着酒香拂过她的耳畔,“此等风姿,合该藏于朕的金屋之中。”
飞燕的心跳得飞快。帝王的柔情蜜意,如同最醇厚的蜜酒,初尝令人沉醉。她努力迎合,小心翼翼地扮演着帝王喜爱的、柔弱无依又带着几分清冷孤高的舞者形象。每一次成功的舞动换来他眼中的惊艳,都让她心头那点不安稍稍被压下。她开始学着分辨他赏赐的衣料哪种更衬肤色,学着在熏香中加入他偏爱的松柏清气,学着在他兴致高昂时,用最柔顺的姿态依偎在他身侧。
她成了兰林殿真正的主人。那些宫婢在她面前愈发恭敬,连掖庭令见了她,也远远便堆起谄媚的笑脸,腰弯得比从前更低。她甚至隐隐察觉到,一些品阶较低的妃嫔,在御花园偶遇时,眼中除了嫉恨,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这似乎就是娘亲所说的“活下来”,甚至活得很好。飞燕看着镜中那个被华服美饰装点得愈发耀眼的女子,指尖抚过光滑的云鬓。镜中人眼眸深处,那一丝挥之不去的茫然和不安,被她刻意忽略。她将那粗陶药膏涂抹在手上脚上,清凉的药力渗入皮肤,伤处果然渐渐好转,只留下淡淡的粉色印记。每次涂抹,都让她想起云裳那日冰冷的话语和决绝的背影,心口便是一阵闷痛。她不敢再提让妹妹来身边的事,只能私下里托信得过的老宫人,偷偷往掖庭给云裳送些吃食和银钱。东西送去了,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只言片语传回。云裳像是彻底消失在了掖庭那片灰暗的宫墙之后。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开始在这金玉暖阁中无声蔓延。
***
这日午后,飞燕正倚在窗边,看着外面细碎的雪花又开始飘落,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喧哗。
“吵嚷什么?”飞燕微微蹙眉,扬声问道。
一个伶俐的小宫婢快步进来禀报:“回美人,是合德姐姐……啊,不,是掖庭的云裳,奉了掖庭令的差遣,来给美人送新制的熏香配料。”小宫婢显然知道云裳的身份,语气带着一丝微妙。
飞燕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让她进来!”
珠帘轻响,云裳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衣,肩上落着几点未化的雪花,手里捧着一个比上次略大的藤编提盒。她低眉顺眼地走进来,姿态比上次更加恭谨,对着飞燕深深一福:“奴婢云裳,奉命为美人送香。”
飞燕的目光紧紧锁在妹妹身上。几日不见,云裳似乎清减了些,下巴显得更尖,但那双桃花眼依旧沉静,甚至……比上次更加深不见底。她身上似乎沾染了掖庭特有的、混合着陈腐与药草的气息,但在这暖阁浓郁的熏香中,又隐隐透出一股极其清幽、极其独特的冷冽香气,若有似无,像雪后初绽的寒梅。
“快起来。”飞燕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她示意宫婢接过提盒,目光却始终未离开云裳,“外面冷,喝杯热茶再走。”
“谢美人恩典,奴婢不敢僭越。”云裳垂首,声音平静无波,“香已送到,掖庭还有差事,奴婢告退。”她说着,便要后退。
“等等!”飞燕脱口而出。她看着妹妹那副疏离到近乎冷漠的姿态,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冲动,几步上前,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恳求,“裳儿……你还好吗?掖庭……可有人为难你?姐姐给你送的东西……”
云裳抬起了头。她的目光落在飞燕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用银线绣着折枝玉兰的云锦袄上,又缓缓移向姐姐那张被暖阁滋养得愈发莹润光洁的脸庞。那目光里没有怨怼,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审视的平静。她唇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美人费心了。”她的声音依旧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飞燕耳中,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掖庭自有掖庭的规矩,奴婢安守本分,无人为难。美人赐下的东西,奴婢都收到了。只是……”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飞燕身上华贵的衣饰,声音低得只有姐妹二人能听见,“美人与其忧心奴婢,不如多想想,如何让陛下眼中这‘掌上飞燕’的惊艳,留得更久一些。再美的舞,看多了,也会腻的。”
飞燕浑身一震,如遭雷击。云裳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她心底最深处那隐秘的恐惧——帝王的恩宠,何其脆弱易变!
云裳不再多言,再次深深一福,转身便走。就在她转身的刹那,那股一直萦绕在她身上的、清幽冷冽的异香似乎浓郁了一瞬,如同冰层裂开,沁出一缕极寒的气息,旋即又被掖庭的陈腐味道掩盖,随着她灰暗的身影一同消失在珠帘之外。
飞燕僵立在原地,指尖冰凉。妹妹最后那句话,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盘旋不去。她看着那藤编提盒,里面是各种名贵的香料:沉香、龙脑、苏合……可这些,真的能留住帝王的视线吗?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伴随着云裳带来的那股奇异的冷香,悄然弥漫在兰林殿暖阁的每一个角落,驱散了连日来的熏人暖意。
***
数日后,一个难得的晴朗冬日。皇帝萧彻似乎心情颇佳,兴致勃勃地提议去御花园赏雪观梅。
“飞燕,陪朕走走。”他伸出手,飞燕立刻温顺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他温暖的掌心。他携着她,在一众宫人内侍的簇拥下,漫步在覆着薄雪的御苑小径。积雪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红梅白梅在枝头傲然绽放,清冷的香气在寒风中浮动。
飞燕的心绪却并不宁静。云裳那日的话像一根刺,扎得她坐立难安。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温婉笑意,心思却飞回了兰林殿。她想起了那盒香料,想起了妹妹身上那股奇异的冷香……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心底滋生:或许,她该尝试调制一种新的、独特的香,一种能让帝王在厌倦了她的舞姿之后,依旧能记住她气息的香?她下意识地抬手,想嗅一嗅衣袖上沾染的熏香气息。
就在她抬手的瞬间,一阵微风拂过小径旁的梅林,卷起细碎的雪沫和梅瓣。一股极其熟悉、又极其陌生的清冷幽香,毫无预兆地、强势地侵入了她的鼻端!
这香气!飞燕猛地顿住脚步,心脏骤然缩紧。是云裳身上的那股异香!比那日在兰林殿闻到的更加清晰、更加纯粹!冷冽如高山寒泉,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勾魂摄魄的甜意,如同冰雪下掩藏着一朵剧毒而妖艳的花。这香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惊疑不定地转头,循着那香气的来源望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梅树下,一个纤细的灰衣身影正背对着他们,踮着脚,费力地用一根长杆,试图够下高处一支开得正盛的素心白梅。寒风卷起她单薄的衣角,勾勒出不堪一握的腰肢。正是云裳!
“何人在此?”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尖声喝道。
那灰衣身影似乎被惊到,手一抖,长杆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仓惶地转过身,低垂着头跪伏在雪地上,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与颤抖:“奴婢……奴婢掖庭云裳,奉管事之命,来采撷梅蕊入药……惊扰圣驾,奴婢罪该万死!”
萧彻的目光原本只是随意地扫过,然而,当云裳抬起头,露出那张因惊惧而微微发白、却依旧难掩天生妩媚的脸庞时,他的视线顿住了。尤其是当一阵更猛烈的寒风卷过,将跪伏女子身上那股奇异的冷冽幽香,更加清晰地送到他的鼻端时,萧彻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和……浓厚的兴趣。
“掖庭的?”他松开飞燕的手,向前踱了两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跪在雪地里的女子,“抬起头来。”
云裳依言,缓缓抬起脸。寒风将她额前的几缕碎发吹拂在光洁的额角,那双天生妩媚的桃花眼因惊惧而蒙上一层水汽,眼尾微微泛红,更添几分楚楚可怜的风致。她似乎想努力维持镇定,但微微颤抖的嘴唇和紧握在雪地里的手,却泄露了内心的惶恐。她不敢直视龙颜,目光只敢落在皇帝明黄龙袍的下摆处。
萧彻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又落到她冻得通红、甚至有些微肿的双手上,最后,他的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显然是在捕捉空气中那股奇特的冷香。他脸上慵懒的神情被一种探究的兴味所取代。
“你身上……是什么香?”他问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云裳似乎更加惶恐,声音细若蚊蚋:“回陛下……奴婢……奴婢在掖庭药库当差,许是……许是沾染了药材的气味……奴婢惶恐,污了圣鼻……”
“药材?”萧彻挑了挑眉,显然不信。那股香,清冷幽远,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奇异力量,绝非寻常药草可比。他微微俯身,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
飞燕站在一旁,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看着皇帝专注地审视着跪在雪地里的妹妹,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对那股异香的好奇与兴味,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她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想要开口:“陛下,她……”
“冷香。”萧彻却像是没听见她的声音,自顾自地低语了一句,带着玩味的肯定。他的目光在云裳那张妩媚中带着惊惶的脸和那身单薄的灰衣上又转了一圈,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倒是个……有意思的。”他直起身,不再看跪着的云裳,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途中的一点小消遣,转头对身边内侍随意吩咐了一句:“天寒地冻的,让她起来吧。那支白梅,赏她了。” 说罢,便重新携起飞燕的手,仿佛无事发生般继续向前走去。
飞燕被皇帝带着往前走,脚步僵硬。她忍不住回头望去。
雪地里,云裳已经谢恩站起。她低垂着头,手里紧紧握着那支皇帝赏赐的素心白梅。寒风卷起她的灰衣,显得身影更加单薄伶仃。然而,就在飞燕回望的瞬间,云裳仿佛有所感应,极快地抬了一下眼。
目光短暂相接。
没有惊惶,没有委屈,没有谢恩的卑微。云裳那双桃花眼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那目光甚至没有在飞燕身上停留,而是极其短暂、极其隐晦地扫过前方皇帝萧彻的背影,随即又飞快地垂下眼帘。她握着那支白梅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飞燕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沉入一片刺骨的冰湖。皇帝那句轻飘飘的“冷香”和“有意思的”,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她终于明白了云裳那日所说“自有奴婢的法子”是什么意思!一股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至亲之人算计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脏,让她在这御花园的冬日暖阳下,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