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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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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苑
“少爷,添件衣吧,这秋日更深露重的,小心着凉。” 墨书满眼担忧,望着依旧静静伫立在院中、任由秋风拂面的少爷。
只见院中一身形玉立的男子默默伫立在秋风之中,身形单薄,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其吹跑一般。男子回头,他身着淡蓝色素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衣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使得步态愈加雍容柔美,三千青丝散开,头插蝴蝶钗,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只增颜色,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冰雪。
他白皙的脸看上去吹弹可破,在月光的照射下更加显得蒙胧迷人,黑玉般的眼睛散发着浓浓的暖意,如樱花般的双唇勾出半月形的弧度,温柔如流水,美的让人惊心。
就连一直相伴许清禾左右的墨书,一时也看呆了半晌,心底暗自感叹,自家少爷当真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不必了,我这就回去。”男子轻声应道,语气之中似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哀愁,仿若这秋风,带着丝丝凉意,吹入人心。
“少爷,都怪墨书没用,去支取月银,竟被硬生生赶了出来,连几匹普通人家穿的棉布都不肯给咱们,后来我才知晓,那些棉布都给了崔王夫手下的小厮。眼下这秋天便如此,真到了冬天可如何是好啊?” 墨书低垂着头,满面愁容,忧心忡忡地说道。
“从当年的嫁妆里面找找吧,我记得母亲是把一年四季的衣服都做了好几身,想来应该是够用了。” 许清禾微微仰头,望向夜空,似在回忆往昔,眼中有一抹淡淡的温情闪过。
墨书撇了撇嘴,忿忿不平道:“什么都得从咱们带来的嫁妆里出,这偌大的王府,专挑咱们主仆二人欺负。想当初……”
“好了。”许清禾轻轻打断墨书,神色平静,话语里却透着深深的无奈,言罢,便随着墨书缓缓回了房。
屋内青纱帐幔低垂,在穿堂风中微微颤动,投下摇曳的阴影。那张紫檀木书桌上纤尘不染,桌角摆着一盏鎏金烛台。
书桌正中,一张焦尾琴静静横陈。琴尾焦痕宛然,像是被烈火舔舐过,又似被泪水浸透。琴轸上还缠着一截红绳,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晃,仿佛正在等待主人的抚弄。
秋风呼啸,吹得门窗嘎吱作响。梧桐苑位于王府西门,乃整个王府最为偏僻之所,罕有人至,如今仅有许清禾与墨书主仆二人相依为命于此。
想当初,许清禾嫁入王府时,还带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以及四个伺候起居的小厮,怎奈崔王夫以王府人手短缺为由,将他们悉数调到王府各处做事,只留下墨书一人,供许清禾差遣。主仆二人被困于这深深宅院,纵有万般无奈,也只能徒叹奈何。
“上次我回府去看,才得知大小姐不知怎的染上了赌博恶习,现如今连庄子都卖了两处了,果真是崽卖娘田不心疼。”墨书一边翻找着之前用来装嫁妆的大箱子,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找到了,还有一块宋锦的料子,应该够做一件大袖秋衣了。”不一会儿,墨书面露欣喜之色,高声说道,说着便准备动手裁衣。
“先别急着做,宋锦太过华贵,如今咱们还是低调行事为好,再者说,也就只剩这么一块宋锦了。”
许清禾走上前,轻轻抚摸着墨书手中那块宋锦,眼中满是眷恋,这是母亲当年精心为自己准备的嫁妆,现如今只有睹物思人了。
“可是,马上就到重阳节了,世女殿下要举办菊花宴,少爷丧期已过,这万一要你参加,没件撑场面的衣服可怎么办呀。”墨书眉头紧锁,满脸担忧地说道。
听到 “世女” 这两个字,许清禾仿若被一道电流击中,手指下意识地一缩,原本拿着宋锦的手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般,赶忙松开,眼眸之中瞬间阴霾密布。
“不用做了,我一个克死了妻主的鳏夫,有何资格去凑那份热闹。”
许清禾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苦笑,抬手将宋锦缓缓放回箱子,随后 “咔哒” 一声锁上,那声音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沉闷。
墨书咽了咽口水,终究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少爷自从知晓要嫁进王府的那一刻起,心便如死灰,再加上妻主新婚当夜就撒手人寰,这些日子以来,少爷虽每日依旧梳妆打扮,可明眼人都瞧得出,他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哀莫大于心死,墨书深知少爷的心气早已消散殆尽,身为下人,他能做的,唯有照料好少爷的饮食起居,至于其他,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月色如水,轻柔地洒在许清禾脸上,映照出他柔和又朦胧的面容,那低眉顺眼的模样,瞧着让人心疼。“墨书,我这颗心早就死了,参不参加菊花宴,又有何妨呢?” 许清禾轻声呢喃,声音仿若被这夜色吞噬,透着无尽的落寞。
墨书微微俯身,凑近许清禾耳边,悄声道:“听说程娘也要去,她可是皇上钦点的新科状元娘,如今在陛下面前那可是大红人呢。”
许清禾身形猛地一僵,随即眼眸急剧收缩,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一把抓住墨书的胳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真的吗?真的吗?程娘她当真考取状元娘了?太好了,太好了,她多年的心愿终于得偿所愿了!”
墨书瞧着少爷这般激动的模样,心底已然明了,少爷心中一直惦念着那位程娘子,自始至终,心里都只装得下她一人。如今骤然听闻她的喜讯,怎能不欣喜若狂?只可惜,少爷如今已为人夫,一对璧人就这么被硬生生拆散,墨书暗自为少爷叹了口气。
“千真万确,我问了采买的李嬷嬷,上旬中秋恰逢放榜日,殿试第一名正是程娘子,姓程单字一云,籍贯写的青州府。姓名、籍贯都能对上号,程娘子之前乡试可是青州府的解元呢,铁定是她无疑。” 墨书耐心解释着,眼中也透着几分替少爷高兴的神色。
“太好了,太好了,云娘真的中状元了,真替她高兴。” 许清禾太过激动,眼角泛起晶莹的泪花,紧接着,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泣不成声。
“少爷,莫急,重阳节咱们说不定就能瞧见程娘子呢。” 墨书赶忙出言安慰,眼中满是期许。
“对对对,那宋锦还是得做,参加赏菊宴总得体面些,也不知云娘这些年过得怎样了。” 许清禾匆匆忙忙又从箱子里将那块宋锦取了出来,不断在镜子前比划,嘴里还念念有词:“墨书,快帮我瞧瞧,这块料子衬不衬我?外面要不要再加一层薄纱衣?”
望着仿若重获新生的少爷,墨书心底感慨万千,少爷并非真的没了心气,只是这世间,唯有一人能牵动他所有的情绪。
“少爷长得好看,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墨书看着许清禾,眼中满是真诚,真心实意地说道。
“去去去,就你嘴甜,马屁精。”许清禾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嗔怪之意,款步走到梳妆台前坐定。他抬手轻轻拔下头上的蝴蝶发钗,那发钗上两只蝴蝶翩然欲飞,彩凤蝶衣栩栩如生,灵动非凡,其上还缀着光彩夺目的红蓝宝石,更添了几分华贵之气。
这可是云娘与他分别之时,珍重相赠的发钗,自那以后,他每日挽发都只用它,好似这般,云娘便能时刻伴他左右,从未有片刻分离。
“墨书,你好大的胆子!如此大事,竟一直瞒着我,放榜都已是上旬的事了,如今才肯告诉我,你到底还把不把我当主子?” 许清禾凝视着镜中墨书的眼睛,目光中带着几分质问。
墨书 “扑通” 一声跪地,连连磕头,慌慌张张地解释道:
“我…… 我…… 此事全是墨书一人之过,少爷要责罚,便责罚吧。墨书心想,少爷已然嫁到王府,成了瑞王府的人,再纠结过往之事,终究毫无意义。知晓故人消息又能怎样,不过是徒增伤悲与遗憾罢了,所以就自作主张瞒了下来。后来听闻风声,说今科状元也要参加今岁的赏菊宴,这才不敢再隐瞒,赶忙在这最后关头告知少爷。奴婢深知少爷心里还念着程娘子,想着在赏菊宴上,哪怕少爷能远远瞧上程娘子一眼,也是好的。”
许清禾听完墨书这番解释,原本紧绷的神情渐渐缓和,他哪能真的怪罪墨书呢?墨书自十一二岁起便跟在自己身边伺候,人聪明又机灵,母亲当年特意让他一同陪嫁过来,就是为自己周全考虑。
而这些年,在这波谲云诡的王府中,多少次险象环生,全靠墨书的机警聪慧,才有了如今安稳些许的日子。在这清冷孤寂的梧桐苑,苦日子难熬,也是墨书不离不弃,始终相伴。这般情义,他又怎忍心苛责?许清禾轻叹一声,转身将跪在地上的墨书扶了起来。
“好了,往后但凡有关程娘子的任何消息,都不许再瞒我。”
“嗯嗯嗯,少爷放心,往后只要有程娘子的消息,奴婢一定第一时间告知少爷。” 墨书如小鸡啄米般,一个劲儿地点头应承。
许清禾缓缓走到窗边,倚靠在窗框上,微微垂眸,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他那又长又密的睫毛轻轻垂落,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整个人看起来哀婉动人,我见犹怜。
墨书瞧在眼里,心中暗叹,少爷又开始发呆回忆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出言劝道:“少爷,这都快三更了,赶紧安歇着吧。”
“我不困,你不用管我。” 许清禾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恍惚。突然得知程云的消息,那个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人,马上就要再见面了,他此刻满心激动,哪里还能睡得着?
墨书见少爷这般模样,也不再多言,默默转身,轻轻关上房门,去旁边的偏屋歇息了。
屋内,许清禾依旧伫立在窗边,月光洒在他身上,映出一道孤独的剪影,而他的思绪早已飘远,飘回到与程云相识相知的那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