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重逢2（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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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禾在她怀中彻底僵住，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四肢百骸都凝固了。那声着哽咽与颤抖的"清禾"，那个不顾一切、抛却所有分寸的拥抱，瞬间击碎了他强撑的所有冷静与理智。手中的杯盏跌落在地，温水浸湿衣摆，微热的湿意透过布料，却远不及她怀抱传来的温度那样真实、灼人。
他僵硬的身躯在她怀里一点点软化。最终，那双微微发颤的手，终于缓缓抬起，极其小心翼翼，甚至带着几分怯意，回抱住了她。指尖触及她官袍光滑冰凉的缎面，以银线绣着的禽鸟补子纹路清晰而微硌前胸，冰冷地提醒着他，此刻拥着他的人，是朝廷命官，与他这待罪之身有着云泥之别。可这官袍之下，是他记忆深处再熟悉不过的、独属于程云的清瘦骨骼和温暖体温。
“云…云娘……”他终是将那在唇齿间辗转千回的两个字哽咽着唤出了口。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委屈、濒临绝望时的后怕，以及在此刻全然崩塌的脆弱。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她胸前那一片象征着她身份与地位的青色官袍。
程云被他这一声含泪的“云娘”唤得心绞疼，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入自己的骨血。她下颌轻轻蹭着他微乱的发顶，感受着他瘦削脊背无法抑制的细微震颤。她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她只是这样沉默而用力地抱着他，只是这样静静地抱着他，任由他哭泣，用自己的体温和存在告诉他：别怕，我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许清禾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为断断续续的抽噎。情绪的巨大波动和身体的极度虚弱让他几乎脱力，只能软软地靠在她怀里，呼吸急促而不稳。
程云这才稍稍松开他，但双手仍稳稳扶着他的手臂，担忧地审视着他这张苍白的泪痕交错的脸。"感觉如何？可是哪里不适？"她的声音放得极轻，仿佛他是易碎的琉璃，声音大一点便会惊碎了他。
许清禾虚弱地摇了摇头，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残存的理智和羞耻感回笼。他试图坐直身体，拉开一点距离，声音低哑："我…我没事…多谢…云…云娘。"他最终还是改了口，那声疏离的"程大人"在此刻显得如此不合时宜，也再难说出口。
程云听出他语气中的躲闪和窘迫，心中酸涩，却也不再逼迫。她扶着他重新靠回床头，细心地为他掖好被角，转身去收拾地上碎裂的茶杯碎片，动作间依旧带着难以完全平复的微颤。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却不再像之前那般令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脆弱的温情。
程云攥紧了一片碎瓷，锐利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这痛感让她清醒了几分。她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平静，声音也沉稳下来：“那个张员外，你之前可曾见过？或是听谁提起过？”
许清禾摇摇头，蹙眉思索："从未见过。但她言语嚣张，似乎与刑部大牢的某些人勾结已久，对此等交易习以为常。"他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云娘，你，你为何会恰好在此？还与张尚书一同……"他难以想象，翰林清贵的她，为何会深夜出现在这刑部大牢的最深处。
程云走到盆架边，就着清水净了手，用布巾慢慢擦干，又重新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这才在他床前的凳子上坐下，与他保持着一段不至于让他感到压迫，却又足够亲近的距离。
“我如今在翰林院任修撰之职。”她简单解释道，语气平和，“今日恰与张珏——就是张尚书的千金，一同在刑部查阅一些旧年卷宗。偶然听闻瑞王府部分内眷被转押至刑部大牢，我便存了心，想寻机探问一下你的情况。”她省略了其中的诸多周折，不愿在此刻增加他的负担。
"至于张尚书……"程云沉吟道，"她为人刚正，眼中揉不得沙子。今夜之事撞在她手上，那宋牢头与王五之流，绝无轻饶之理。你暂时可安心在此。”
许清禾默默听着，捧着水杯，指尖慢慢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暖意。原来并非巧合。一股复杂的暖流混着酸楚涌上心头。她已是翰林院的官员，前程似锦，却为了他这样一个待罪的囚徒，甘愿涉足这趟浑水。
"连累你了。"他低声道，声音里满是愧疚，"若是被有心人知晓……"
“清禾。”程云打断他，目光沉静却坚定地看着他，“不必说这些。眼下最要紧的，是你的安危，还有你的身子。”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伴随着张珏压低的声音：“程修撰，药煎好了。”
程云起身开门，张珏带来的仆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站在门外，张珏眼神关切地往里扫了一眼，低声道："母亲已下令严密封锁消息，今夜之事绝不会外传。涉案一干人等均已看押，正在分开严审。你放心。"她将药碗递给程云，又补充道，"母亲还说，许公子今夜可暂歇在此，明日再作安排。"
"多谢。"程云接过药碗，真心实意地道谢。她知道，若非张成文默许甚至有意维护，事情绝不会如此顺利。
张珏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你好自为之。"便转身离开了。
程云端着药碗回到床边，浓郁的苦涩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清俊的眉眼。她试了试温度，觉得稍烫，便执起小勺，轻轻搅动，耐心地吹着气。
许清禾靠在床头，安静地看着她低垂的眉眼、专注的神情。记忆中那个会因为课业不佳而偷偷躲起来哭、需要他笨拙安慰的少女，如今已能独当一面，在这暗流汹涌的权势中心，为他辟出一方暂时的安全之地。时光改变了太多，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可此刻她低头吹凉汤药的模样，却又与记忆里某个温暖的午后重叠。
“温度差不多了，把药喝了吧，大夫说你需要好好静养调理。”程云将药碗递到他手中，语气不容拒绝。
许清禾接过药碗，浓重的苦味扑鼻而来，下意识地蹙紧了眉。但他没有犹豫，屏住呼吸，仰头将那一碗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极致的苦味从舌尖蔓延至喉咙，最后沉淀在心底。
程云接过空碗，又递过一杯清水给他漱口，又体贴地递上一小块干净的布巾。做完这一切，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重新坐回凳子上，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许清禾靠在床头，药力开始发挥作用，带来一阵倦意。但他强撑着不肯睡去，目光落在程云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贪恋。生怕一闭眼，再醒来发现这片刻的温暖与安宁，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清禾，"程云打破沉默，声音沉静而认真，"我知道现在问这些有些不合时宜。但瑞王案牵连甚广，迟则生变。你仔细回想一下，近半年來，瑞王府可有其他异常？任何细微之处都不要遗漏。"
许清禾放下布巾，努力凝神思索。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他努力搜寻着记忆中的蛛丝马迹。
"异常……"他喃喃道，眼神有些放空，"王爷她自从去年秋狩回来后，就时常独自闭门不出，心情似乎也越发阴郁。府中用度似乎比往年紧缩了许多，但具体缘由，我并不知晓。世女她倒是经常外出，有时一去便是数日，回来时也常带着些陌生面孔，看起来不像是中原人氏，但都被奉为上宾。"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有些不确定："还有一次大约是两个月前，我夜间在府中湖边散心，无意中看到世女和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在假山后密谈，似乎提到了'运河'、'漕粮'、还有'火药'当时离得远，听得不甚真切，只隐约捕捉到这几个词。"
"运河？漕粮？火药？"程云重复着这几个词，瞳孔微微收缩。
“清禾，你确定没听错？那个侍卫，你可还记得她的具体样貌特征？还有，具体是哪一天，还能想起来吗？”程云追问道，声音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许清禾努力回忆着："日子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晚月色很好，应该是月中前后。那个侍卫身材很高大，说话声音有些沙哑，听口音是北地人。"
程云立刻将这些信息牢牢记在心里。这无疑是极其重要的线索。
"清禾，你提供的这些非常关键。"程云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郑重道，"我会去查证。你暂且安心在此休养，张尚书既已插手，刑部之内暂时无人敢再为难你。但切记，今日你我之间的谈话，以及你告诉我的这些事，绝不可再对第三人提起。"
许清禾看着她眼中闪烁的锐利光芒，那是他熟悉的、每当她专注于某件事时会露出的神情。他深知其中利害，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你一切小心。"
"我会的。"程云站起身，"我先忙去了，你好好休息。"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至极，有关切，有担忧，还有一丝未来得及说出口的珍重。随即，她毅然转身，官袍的下摆在门口划出一道决然的弧线，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许清禾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目光。心中五味杂陈，担忧、迷茫、还有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情愫，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窗外，夜色如墨。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重逢2（已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