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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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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拱起的被子动了动。
原本蜷缩成一团的身影慢吞吞地探出头,扶着褥面,从积蓄了不少暖意的榻上站起来。
鹓初披裹着被子,披头散发,赤脚踩在地面上,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安静地坐到了房外的木板地上。
她的房间正对院落,抬头便可看到深夜明月,低头便是几抹鲤鱼游动的小池。
今夜是个月圆之夜。
鹓初又睡不着,只是在凉丝丝的秋风中呼出一口白气。
这个时候倒羡慕起苏轼,在无眠的夜里还能去敲张怀民的门,相与步于中庭,互相开解。
鹓初一个人穿到这商朝,在天宫闲时还能给老君看炉子凑KPI,到人间来只觉得寂寞。
那么问题来了,她的情劫对象到底在哪。
鹓初犹记下界时拜了各路姻缘神,可现在她都要天不假年了,就怕给她来一出“君生我已老”的大戏。
她吸了吸鼻子,挣扎着闭上眼,就地一躺,任由月光穿过屋檐洒在身上,胡思乱想起来。
人在想睡觉的时候,脑子里总是乱寻思。
可能是白天见到了好些日子没见的哪吒,再加上两人又和好说了不少话,现在脑子里又开始飘起画面,记起他身上还缠着布条,稍微靠近一点就散发着淡淡的药味。
哪吒的伤势还没好,也不知何时能大好。
可现在两人在陈塘关分居两地,鹓初想探望哪吒都不简单,她要出门不难,可频繁拜访李府实在冒昧,还容易显得她居心叵测。
天知道,鹓初从来没有把主意打到会肉身成圣的李家身上。
封神之战在即,她这一世寿命也不长,刚好能避过,回天宫歇一段时日。
鹓初闭着眼,又缩成一团,被子裹得像只蚌壳。
伟大的女娲娘娘,前上司西王母娘娘,相识不久但已经吃过她贿赂的月老——抛开事实不谈,真的不能莫名其妙从天上给她掉一个情劫对象吗?
鹓初疲倦地叹了口气。
蓦然。
一个黑影挡住了落在她眼睫上的朦胧月光。
鹓初迷茫地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星眸。
男孩背着月光,发髻垂下的红丝绦随夜风摇曳。
他身上还穿着黑色练功服,露出的脖颈微微起伏,呼吸稍促,仿佛刚经过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疾驰。
鹓初绵软的身姿缓缓僵住,看着他的目光变得极为复杂,一刹之间,从嘴干涩到了喉咙。
她启唇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你怎么睡外面?”哪吒挑起一根眉,声音还微有些喘息,很快就平复下来,目光扫了眼周围景象。
院子被打理得干净有序,在夜间却显得格外冷清,秋风扫起落叶卷到鲤池里,打出几层涟漪。
鹓初卡壳地开口:“我……”
哪吒:“嗯?”
“我睡不着。”鹓初小声说着,终于反应过来,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将被子重新搭在肩上。
她看着眼前的哪吒,心绪万千:“你怎么来啦?”
鹓初看起来有些许无措,但更多的是欣喜,仿佛收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从未幻想过的礼物,连眼眸都透着星子般的光。
没有任何人会误解她的问话。
哪吒话里果决:“想来就来了。”
“不知道你在哪,在城里沿门牌找到了丘家。”他顿了顿,“本来以为会很难找,但没想到你睡在外面。”
哪吒沿着墙瓦找寻,以为会耗些时辰,没成想一眼望见了在房外缩成一团的鹓初。
她还和他们在外流浪时一模一样。
哪吒注视着她,只问:“秋日夜里凉,你不怕伤寒?”
鹓初腆着笑了笑,心虚地捋了捋凌乱的发丝,模糊过去又对自己不负责的行为,轻声道:“屋子里闷,今日月圆,便想看看月亮。”
“下不为例。”哪吒轻哼了声。
他说罢伸出手,攒着的圆筒随着他手指一松,鲜红的旗子瞬间展开,露出其上金绣纹字。
鹓初乍然直面自己送出的锦旗,哑口无言。
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看到她拙劣的绣技,可以说是几百年间进步微薄……不对这不重要。
她是想送给哪吒一个极具特色的礼物,但没想要哪吒拿着锦旗过来找她啊!
哪吒:“刚好有话想问你。”
“你又不是不知我识字不全。”他眉头微皱,“这旗子上写的是什么?”
鹓初“嗯……”地看着那两行被她精心挑选出来的经文,手指搓了搓颊侧,眼神游离,斟酌着用词:“一些美好的夸赞。”
哪吒:“具体一点。”
鹓初苦恼的就是这个具体,有些话用通俗的语言说起来,而且还是面对面说,总感觉有点夸张。
她委婉地小声:“说你功法厉害,可比日月,功德不凡。”
哪吒倒吸了一小口气,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中的旗子,即便他作为仙家弟子,向来自傲,都不得不低声:“你真敢写。”
但他这么说,上扬的眼尾却透着些满意的自矜。
鹓初:其实写的更夸张啦。
她超经意地转移起话题:“你怎么不给殷夫人看呢?”
“你送我的东西,直接问你不是更好吗?”哪吒反问。
他将手中的锦旗迅速卷起来,放回芥子袋里,转身坐到鹓初的身侧,注视着她,质问起来,“所以,你们白日到底瞒了我什么?”
哪吒眼尾上扬,眸光带着几分强势,不喜欢被莫名隐瞒,尤其是因为年岁小被隐瞒,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在他看来,鹓初也不过比他大六七岁而已,几年光景,一下就过了。
他问:“现在的时间固然要珍惜,但为何往后就不行了?”
鹓初慢半拍地想起来哪吒在问什么,抓了抓头发,倒也没想瞒他。
商朝人寿数短,因此早熟,十一二岁就开始谈婚论嫁的不在少数,《礼记》写成于西汉年间,现在连“十五及笄”的概念都还不存在。
“因为我要考虑成亲的事情了。”她略带苦恼地说,“现在倒罢了,丘家在筹谋给我定夫婿的事……”
“不一定能马上定下,但总不过要忙着。”
忙着见人,相处,看对眼了之后甚至幕天席地的都不在少数。
商朝时期,风俗狂野。
鹓初在见过走婚制,认识的人怀了不知道谁的孩子但反正快乐生下来延续血脉后,简直算极端内敛保守派。
哪吒看着她面上的疲倦和踌躇,问:“你不想成亲吗?”
“不,我非常想。”鹓初斩钉截铁地反驳了他。
接着声音又迅速软和下来,蔫蔫地说:“但我是个理想派,我只想和我爱的人成亲。”
说来荒唐,但鹓初曾经尝试着去“做假账”。
人在想上岸的时候总是绞尽脑汁的。
鹓初给对方付出了包括金银财宝在内的很多身外之物,宽容他,善待他,容忍他,所有人包括当事人都觉得她是真爱,可天道不认。
天道觉得鹓初不爱,所以她这劫还是没过。
很苛刻,很恐怖。
哪吒自动理解为她想要像他父母那样的婚姻,皱了皱眉,沉默了片刻,虽对朋友可能更关注另一个未知之人而不爽,但还是明事理地问:“你有喜爱之人?”
鹓初绝望地抓乱头发,说:“没有。”
哪吒将话题又拐回原点,也是他最在意的事上:“成亲之后,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吗?”
鹓初脑子“啊?”地发白了一瞬,迷茫地对上哪吒的视线,却见他眉清目明,像是不解。
不解为何等她成亲后两人就不能如白天那般闲聊独处了,友情就不复往日了。
显然,殷夫人没有教过哪吒,有些话不能乱说。
鹓初现在也没想先纠正哪吒,只是回答:“嗯……可能,不能像现在这么自在吧?”
她笑着打了个比方:“就比如,你现在可以半夜来找我,但往后我成亲了房里还会有一个夫君,就不行。”
哪吒脸色沉了几分,目光朝着屋子里扫了眼。
仿佛那里真的有一个碍事的人躺着。
连他们聊天都会影响,更遑论像之前野外那般睡在一起了。
麻烦。
“我懂了。”哪吒垂着眼,眉头紧蹙,理解了未来会有一个像李靖管着他娘一样的男人,管着鹓初。
哪吒甚至理解了殷夫人之前提出让鹓初嫁给木吒的想法。
虽然他不同意这个意见,但如果“那个男人”是木吒的话,左不过是打一架就能解决的事。
鹓初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遗憾。
其实比起成亲,在她此世有限、短暂的寿命里,她更想和哪吒多待一会儿。
她用微微发凉的手指托住下巴,垂下眼,指尖缠上了几撮发丝,看着哪吒,扬起一个无奈的笑容。
哪吒突然开口:“我帮你相看。”
鹓初怔了下,还没来得及疑惑他此言何意。
“要找一个打不过我的还挺容易的……”
哪吒喃喃着,蓦然抬起眼,睫似鸦羽,星眸如炬,看着鹓初,笃定地说:“帮你找一个不会影响我来找你,一同出去玩的夫君。”
鹓初想笑,但一看到眼前男孩如此认真的提议,又硬生生按捺住了对哪吒想给她找一个“无能的丈夫”的意见。
哪吒又想到鹓初的要求,为难地看着她,强势地说:“为了我们珍贵的友情,你把爱不爱的条件省一下吧。”
“你已经是大人了,别整天想着小情小爱。”
哪吒问:“你什么时候相看?明年?”
鹓初欲言又止,在哪吒炯炯的目光中,小声说。
“……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