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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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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元年间,佛教盛行。
  走在汴京这一带的路途上,放远望去,这方圆百里的庙宇可谓是不计其数,除却庙宇,余下最多的,就是当今圣上命人专门修缮的慈幼院。
  慈幼院乃是朝廷专门收养贫困妇孺的聚集地,许是佛让人普度众生,当今圣上便对此深信不疑,坚持让底下官员操办此事。
  对百姓而言,倒确实是一桩善事。
  可就在前不久,城里出了件有关慈幼院的命案。
  戌时一至,皎月高悬于空,汴河两岸凤灯高挂两并,准备迎接夜市喧嚣。缕缕炊烟升起,酒馆茶肆人潮涌动,好不热闹。
  时下茶肆,茶坊也不在少数,因算是种雅趣,不少文人墨客夜间汇聚一堂,畅谈阔论,其中也不乏有说书人清谈奇闻异事。
  云昭附身于一位富家公子借机进了阁,寻了偏僻的空座,和寻常人一般闲坐在此,只为了旁听台下说书人今日要说的事。
  她顺手一碰瓷碗,忘了自己只是一只夜游神的身份。
  旁人既看不见,也摸不着。
  就算附身他人,也是喝不了茶的。
  若非牛头,马面那两厮竟连个冤魂都看不好,连累她也被责骂一番,后又得了阴魂使的命,来凡间将那出逃的女魂给捉拿归案,她才不会闲得无聊来这破地。
  “说起这慈幼院一案,那还真是令人闻之惊骇,这被收留的黄姓孤女,家中父母双亡,被院里收留,不想她那父亲早年埋下祸根,偷了人家钱财杀了人,竟因此被仇家的一顾嫉恨,报应在了这么一个孤女身上。”说书的老者捋了捋长胡,叹息不已。
  座上众人则是众说纷纭,他们当中有人则论道:“这黄氏女的父亲结下的果,这父债女偿,再合理不过,有何好叹息的,要怪就怪那女子倒霉,托生在这么一户人家。”
  当然也有善者有不同看法:“那父亲造的孽,与那黄氏女有何干系,又不是她做的那事。”
  “都说‘知女莫若母①’,我看她那父亲都是这样的人了,女儿又好的到哪去,听闻那黄氏女死时惨状不堪入目,皮肉都被拔下一层,血肉模糊,让人见了都说骇人。”
  这场谈论持续过久,云昭已然没有了心思旁听。
  她要做的,只是需找到那黄氏女的孤魂,早日领回到判官司那即可。
  她收起倾听的闲心,欲转身而去,然后座的二人倒是聊起旁话,不是有关那黄氏女,而是与她相干。
  “你说这夜市如此喧闹,会不会惊动那些个夜游神,我可听人说了,这夜游神有十六分身,彼此胳膊相连,长得那叫一个青面獠牙。”那说话的是个胖富商,满脸横肉,应是出来和人谈生意的。
  他旁边坐着的那位清瘦甲方,也是一样对妖魔鬼道迷信不移的,冷哼一声:“可不是嘛,说是总身着黑衣覆面,嗫足而行,还提灯摇铃的走街串巷,背着上面在凡间,干得还是残害忠良的勾当。”
  畅谈的俩人丝毫不知情,此刻身后站着的一位翩翩公子,实则就是真正的夜游神。
  云昭年芳已有百岁,生来无父无母。当夜游神当久了,漂泊游荡在世间,坊间什么传闻她都知晓。
  别说是什么青面獠牙,更有人说她是幺麽小丑,甚至还有说她没有脸的,要不说凡人爱写话本呢,她一个活了百年的神都没那么丰富的想象力。
  真是可惜了,自己并非如传闻般面目可憎,反倒是气质出尘,粉雕玉琢。她虽不在意别人谈论她样貌,但若这般造谣生事毁她清誉,可是该下九泉去面见十殿阎罗的。
  “这位兄台,此话怕是不妥吧,这夜游神整夜辛勤劳苦监察凡间善恶,可不像是你们二人口中这般凶神恶煞的。”云昭向二人辩驳,眉间微微蹙起。
  那二人见被人硬生生打断了话题,很是不悦,那胖富商回过头打量起她来,啧啧一声:“喲,我在汴京,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俊俏的小郎君。”
  说罢,那人言语间竟还拿起折扇,抵在她下颚,甚是侮辱人,还用着一副浪荡做派道:“小郎君,要不考虑一下,我呢,这人心善,你要是跟了我,从此往后吃喝不愁,你看怎么样?”
  云昭垂眸多留意了眼他的折扇,上面提笔写着一个“陈”字,应就是眼前这人的姓氏,错不了。
  要说她选的这人倒也的确是生的不错,她就喜欢人家的脸才选的他,只不过没料想这张脸还会带来这一遭。
  折扇依然停留在她跟前,云昭眉眼一抬,冷意从中停留霎时,她一把推开扇柄,一个左右夹击,把那头上的木簪尖锐处死死抵着对方那脖颈。
  不过弹指间的功夫,局势就变了个样。
  好在说书的精彩让众人还沉浸其中,并无他人关注到这偏僻一角发生的一切。
  “兄,兄台手下留情,您,您高抬贵手。”尖锐的木簪犹如刺进了那团肉中,那富商被吓得连连求饶:“我错了,我知错了,我日后再也不敢了。”
  这时那处在一旁良久未开口的甲方,也是站出来替他说了句:“这位兄台,是我们二人不识相,得罪了您,求您高抬贵手。”
  他是来跟人谈生意的选了这附庸风雅的地,没成想这人家还调戏上了别人,惹得现如今还下不来台。
  “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云昭并不想轻饶二人。
  “我,我不该调戏于您,更不该妄想把您带回府。”富商脖颈压得喘不上气,悔恨的泪水被逼出眼眶。
  “还有你呢?”云昭转变目标盯向另一位。
  那人立马换上了副谄媚嘴脸,寻思了半晌,终是想起了方才道出口的话,反省道:“我不该说那夜游神的坏话,此事错都在我,错都在我。”
  “行吧,暂且放过你们。”云昭大手一挥,随即消失在了两人眼前,留下富商和他那甲商替自个儿鸣不平。
  真是可惜了,她连黑衣覆面都没有,还真是辜负他们一帮人的想象力了。
  恐怕唯一说的对的,也就提灯摇铃了,这可是她游荡凡间的提案工具,不然她也不想整日提着这两东西走街串巷的,多累啊。
  她无意再与这群凡人争论,扭头走向了这条街巷的拐角,这间阴暗的拐角,就连接着那命案中黄氏女所居的慈幼院。
  她还有要事需办,竟在那两人身上浪费了那么久功夫。
  紧接着,云昭便择了一处歇脚,从那具男身抽离了出来,清了人家记忆,安顿好后才出了这地。
  至拐角地,她轻点脚尖发力,转瞬间从容不迫,翻身一越,直接避开了那照壁,从怀中掏出那世人口中的提灯。
  四下无人,可借机行事,可真乃天助我也。
  她提着灯,踱步于这间荒废的院子,这就是那黄氏女生前所居之处。
  明明仅走数月,可这间屋子,哪像是能住人的模样,满是阴气湿气,日头晴倒好,若是下了雨,可得把人造出风湿病来。
  更不说这屋显然已成了残垣断壁,枯木在风中哀嚎,平添几分森森寒意,若说这里要有人,怕是也得吓得退避三舍。
  “扑——”得一声,竟是她左前方的动静。
  云昭手执提灯,步履轻快,她可非凡人之躯,就算被瞧见了,亦不会有人发现。
  她放宽了心,尽管上前,借着灯光,瞧清楚了那人的样貌,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眉目清秀俊朗,像是凡间不少女子会喜欢的类型。
  与她选的那男子相较而言,亦是不逞多让。
  他身着一袭黯红官服,衬得他煞白的脸更有艳色,腰间挂有唐刀和剑,她有印象,这是大理寺卿的人才会有的配饰。
  但出乎她所料的是,那男子竟是一把抓住她一截手腕,双目清亮,质问她:“你是何人?”
  云昭走访凡间数年,竟头一次被一位男子见了真身,一时错愕万分,连话竟都忘了回,待缓过神,她好奇道:
  “你能看得见我?”
  “是,那又如何?”陆衡蓦然抬眸,与她两相对视,眼里泛着异样的滉漾光影。
  他自小就与旁人有所不同,能看得见不少别人没见过的东西,说是妖怪也不全然,也有不少孤魂怨鬼会飘荡在侧。
  书上道他这是阴阳眼之症,也算是从另方面练就了他顽强的心态,对于此事,他向来都是藏匿在心底,旁若无事地活在这世上。
  因见识甚广,一路披荆斩棘,年纪尚轻却坐上了这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位居正四品,惹得同窗皆是羡慕忌恨。
  “我是鬼,那你看得出来吗?”云昭抽出手,离他稍远些,好让他仔细瞧瞧,这具身子骨可是没有影的。
  “自然看的出。”他的答复得很是淡然,不见任何怪样。
  这可让云昭见了怪了,这眼前的少年竟有那通天的阴阳眼的本事,真真是让她遇上了个新鲜事。
  此人虽面色镇定自若,但腿间的血迹早已浸红了他那崭新的銙带,原是身负重伤才会从那树上掉下来。
  “有意思。”
  云昭话未出口,少年的刀锋却是快她一步,来到了她的脖颈,按理而言,她是鬼,根本无需惧怕凡人这刀剑。
  可是少年的利刃抵着她,凉意攀附至全身,她竟能够有所感触,这究竟是怎的一回事。
  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知在她心里蔓延,这眼前的男子不仅能用阴阳眼看到她,竟还有能触碰到她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