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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撤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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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报,那冰冷、刺穿耳膜的哀嚎,并非来自外部扬声器,而是从骨髓深处炸响,在深潜器“深蓝号”的每一寸金属骨骼里共振、尖叫。所有仪表盘在那一刻同时陷入疯狂,指针痉挛般抽搐,读数疯狂跳跃后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舱内应急灯猛地爆开惨绿光芒,将天敬贞那张骤然绷紧的脸映得如同青铜面具,每一条紧绷的肌肉线条都刻着惊骇。他双手死死抓住指挥台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撞击!”副官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嘶哑得变了调,“正前方!我们撞上东西了!”那声音里灌满了纯粹的、未经稀释的恐惧。
天敬贞甚至来不及下达任何指令。深蓝号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狠狠地向后掼去!钢铁骨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裂。巨大的惯性将所有人狠狠抛向舱壁,又重重摔回冰冷的金属地面。骨头在撞击中发出闷响,警告灯的红光在视野里疯狂旋转。
沙锦被甩得天旋地转,后脑勺磕在某个冰冷的凸起上,眼前金星乱冒,嘴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他挣扎着撑起身体,喉头滚动,强行压下翻腾的胃液。
“操…”他低低骂了一声,声音带着撞击后的眩晕和痛楚,但那双眼睛却死死盯住了前方观察窗。
窗外,那惨绿的光束徒劳地刺破深海的浓稠黑暗,却无法驱散那骤然填满整个视野的、令人灵魂冻结的轮廓。
那不是礁石,不是沉船。那是一座…山。一座由蠕动的、不断融合又分裂的暗红肉块堆砌而成的巨大肉山。它庞大得超乎想象,深蓝号在它面前渺小得像一粒误入巨兽巢穴的尘埃。
肉山表面并非平滑,而是覆盖着一层虬结盘绕、如同远古珊瑚礁般的惨白骨刺,狰狞地刺向四面八方。骨刺的缝隙间,赫然镶嵌着扭曲变形的金属碎片——断裂的船壳、扭曲的机械臂,甚至还有半截被挤压得不成形状的潜艇耐压壳,如同这怪物吞噬消化后无法完全融合的残渣勋章。
无数形态诡异的附肢和口器在这座肉山的表面疯狂蠕动、探出又缩回,每一次蠕动都伴随着粘稠液体被挤压的咕哝声,隔着厚厚的观察窗也清晰可闻。
难以言喻的、浓烈的腐败恶臭,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穿透了深蓝号的多重过滤系统,顽固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深处。
“天…天啊…”有人失声喃喃,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是‘肉山’!”另一个声音尖叫起来,带着濒死的绝望,“情报里提过的那个……所有畸变体的集合体!”
天敬贞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肉山!
这个只在最高机密简报里出现过代号、其存在本身就被视为禁忌的恐怖实体。它不是单一的畸变体,它是深海炼狱的具象化,是无数失败实验体、被污染生物甚至人类残骸在无尽岁月中相互吞噬、强行融合而成的终极噩梦!它拥有所有已知畸变体的能力,并且…可能更多!
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比深海的万米水压更沉重,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就在这时,那庞大的肉山表面,靠近深蓝号撞击的位置,一大块暗红色的、仿佛由无数腐烂内脏纠结而成的组织猛地剧烈收缩,形成一个巨大、粘滑的囊泡。囊泡内,某种粘稠的、散发着惨绿荧光的液体正在高速旋转、增压!
“规避!全速倒车!”天敬贞的咆哮如同炸雷,在死寂的舱内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喉咙的决绝。他的指令快得如同闪电,手指在控制台上带起一片残影,几乎是在意识到的瞬间就下达了命令。
深蓝号的尾部主推进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狂暴的能量流瞬间喷射而出,推动着庞大的船体竭力向后猛退。船壳与海水剧烈摩擦,发出沉闷的、令人不安的低吼。就在船体刚刚开始移动的刹那,那个巨大的粘液囊泡猛地破裂!
没有声音。只有一道粗壮得如同远古巨鲸吐息般的惨绿酸液洪流,无声地、却又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从破裂处喷涌而出!它像一条来自地狱的毒龙,瞬间撕裂了沿途冰冷的海水,直扑深蓝号刚刚所在的位置!
“轰隆——!”
酸液洪流狠狠撞在深蓝号刚才停留的海床上。坚硬的岩石在接触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黄油,发出刺耳的“滋滋”声,腾起大团墨绿色的毒雾。
岩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凹陷、溶解,形成一个巨大的、边缘还在不断冒着气泡扩大的腐蚀坑洞。坑洞边缘的岩石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琉璃状光泽,那是被瞬间高温熔融又迅速冷却的痕迹。
深蓝号虽然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酸液洪流的直接冲击,但仅仅是擦着那股毁灭洪流边缘带起的激流和飞溅的零星酸液,就足以让船体剧烈颤抖。
几滴惨绿色的酸液溅落在深蓝号厚重的钛合金装甲外壳上,瞬间腾起刺鼻的白烟,坚固无比的合金竟如同薄纸般被蚀穿,留下几个触目惊心、边缘还在不断扩大的焦黑小洞!
“装甲损失!C7区、D3区外部装甲被蚀穿!”损管控制员的吼声带着哭腔,尖锐地刺破引擎的轰鸣,“腐蚀还在扩散!”
天敬贞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锁定着屏幕上那巨大怪物的轮廓。恐惧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决断。“所有鱼雷发射管,填装‘破城槌’高爆弹头!目标,肉山主体,饱和攻击!全弹发射!”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砸进金属。
“破城槌”鱼雷,人类科技对抗深海巨兽的终极物理兵器之一,弹头内填充着足以瞬间汽化一座小山的定向聚能炸药。
深蓝号舰首下方,数个厚重的合金舱门无声滑开,露出黑洞洞的发射管口。下一秒,刺眼的火焰喷射而出!数枚修长的、尾部拖曳着炽白水线轨迹的鱼雷,如同复仇的长矛,撕裂黑暗的海水,以惊人的速度直射那座庞大、蠕动的肉山!
鱼雷群精准地撞上了目标。剧烈的爆炸连环发生!沉闷至极的巨响隔着厚重的海水和船体传来,震得所有人的内脏都仿佛要移位。观察窗外,刺目的白光瞬间吞噬了一切,仿佛在深海中引爆了一颗微缩的太阳。
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深蓝号的船体上,舰桥剧烈摇晃,灯光疯狂闪烁,警报声再次凄厉地响起。
“命中!全部命中!”武器官的声音带着一丝狂喜的颤抖。
然而,这狂喜仅仅维持了不到一秒钟。当爆炸的强光和激荡的海水泡沫稍稍散去,观察窗外的景象让所有人的血液瞬间冻结。
那座庞大的肉山…依然矗立在那里!鱼雷爆炸中心的位置,的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陷的焦黑凹坑,边缘的骨刺断裂扭曲,翻卷出烧焦的暗红血肉,粘稠的组织液如同脓血般从伤口中缓缓渗出。
然而,也仅此而已!
那个凹坑相对于肉山那庞大到令人绝望的总体积,简直微不足道。更恐怖的是,凹坑周围那些蠕动的血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伤口中心翻卷、覆盖!断裂的骨刺被新生的、更粗壮的骨质结构顶开、替代。焦黑的伤口边缘,无数细小的肉芽疯狂蠕动、交织,贪婪地吞噬着爆炸残留的能量和冲击波撕扯下来的碎肉。
整座肉山仿佛一个拥有无尽生命力的、活着的伤口,正在贪婪地自我修复,甚至…在吞噬爆炸的能量进行某种畸形的进化!
它庞大的身躯微微震动了一下,表面无数附肢和口器更加疯狂地舞动起来。一股无形的、冰冷粘稠的恶意,如同实质的潮水,骤然穿透了深蓝号厚重的装甲和层层精神屏障,狠狠灌入每一个人的脑海!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精神污染,带着最原始的混乱、邪恶和毁灭欲念,强行撬开意识的防线。
“呃啊!”一个年轻的雷达操作员猛地抱住头颅,发出野兽般的惨嚎,眼球不受控制地向上翻起,露出大片眼白,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他面前的屏幕瞬间被无数疯狂跳动的雪花点和无法理解的扭曲符号占据。
“精神干扰!它在干扰我们的信号!”通讯官脸色煞白如纸,手指在键盘上徒劳地敲打,声音因极度的惊恐而尖利变调,“所有外部通讯中断!定位系统完全失效!声呐…声呐回波全是乱码!我们…我们彻底迷失了!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和航向!”他猛地抬起头,眼神涣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无边的恐慌。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整个舰桥。失去了方向,失去了定位,在这片广袤无垠、危机四伏的深海,他们就是一块等待被吞噬的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绝望中,一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带着点撞击后的嘶哑,却异常地清晰,甚至…有点吊儿郎当的戏谑。
“啧,我说兄弟们,”沙锦扶着还在嗡嗡作响的额头,龇牙咧嘴地撑起身,靠在一排疯狂闪烁的备用仪器柜上。他抹了把嘴角渗出的血丝,眼神扫过众人煞白的脸,咧开嘴,露出一个在惨绿应急灯光下显得有些邪气的笑容。
“不就是个迷路嘛!多大点事儿?正好,咱这‘深蓝号’观光船坐腻了,老天爷…呃,不对,是‘深海老大哥’看不过眼,非要给咱免费升级成‘地狱深渊豪华游轮’!这待遇,搁以前想买票都排不上号!刺激不?”他甚至还夸张地张开手臂,做了个拥抱深渊的姿势,仿佛窗外那蠕动的肉山只是某个大型主题公园的恐怖布景。
这不合时宜的玩笑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一圈微澜。有人下意识地嗤了一声,紧绷到几乎断裂的神经竟奇异地松弛了一点点。然而,天敬贞的目光却猛地钉在沙锦身上。
在那看似轻松的姿态下,天敬贞捕捉到了沙锦扶着仪器柜那只手难以抑制的细微颤抖,还有他额角被撞破的伤口渗出的新鲜血迹,正缓缓滑过苍白的脸颊。
那笑容背后,是同样在直面深渊的惊悸。沙锦在用他的方式,笨拙又拼命地撬动着这令人窒息的绝望铁幕。
天敬贞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某种滚烫的情绪压过了恐惧。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声音沉冷如铁,穿透舰桥内压抑的空气,“所有能动的主炮、近防炮,火力全开!目标,肉山!压制它!引擎组,最大功率,设定航向…西北偏西!脱离接触!”他报出的方向几乎是盲目的,纯粹基于深海水流和残留的微弱地磁感知。
这是赌命!但原地不动,只有死路一条!
“西北偏西?老大,那…”副官的声音带着迟疑和恐惧。那个方向,是更深邃、更未知的远海深渊。
“执行命令!”天敬贞的吼声不容置疑,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他必须带着他们冲出去!
深蓝号庞大的舰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咆哮,尾部所有推进器喷射口瞬间亮到极致,喷吐出炽蓝的等离子烈焰。狂暴的推力将舰船猛地向前推去,同时,舰体两侧和顶部的多联装速射炮塔疯狂旋转起来,炮口喷射出连绵不绝的死亡火舌!
“咚咚咚咚咚——!”
沉闷而急促的炮声在深海中化作连绵不断的沉闷鼓点。高爆□□如同骤雨般泼洒向紧追不舍的庞大肉山。炮弹在暗红的肉块和惨白的骨刺上炸开一团团刺目的火光,撕裂血肉,折断骨骼,粘稠的组织液混合着破碎的肢体四处飞溅。
然而,这狂暴的金属风暴对那山岳般的怪物而言,如同蚊虫叮咬。
它庞大的身躯甚至没有明显的减速,无数蠕动的附肢轻易地拨开或硬抗着炮弹的冲击,被炸开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新生的、更坚韧的肉芽覆盖、修复。
更可怕的是,肉山表面数个区域再次剧烈蠕动、收缩。
这一次,不再是单一的酸液囊泡。几个布满利齿的巨口猛地张开,喷吐出混杂着尖锐骨刺和腐蚀粘液的墨绿毒雾团;几条末端闪烁着生物电火花的巨大鞭状触手撕裂海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横扫而来;更有数道无形的精神尖啸如同实质的钢针,狠狠刺向深蓝号的舰桥!
“右舷!鞭状触手!”观察员的声音变了调。
“精神攻击峰值!护盾过载!”负责精神屏障的操作员嘶吼着,双手死死按住太阳穴,鼻孔流出两道细细的血线。
“规避!Z字机动!”天敬贞的指令快如闪电,双眼死死盯着战术屏上那几条横扫而来的巨大阴影。
深蓝号庞大的身躯在驾驶员超负荷的操作下猛地向左侧倾,巨大的惯性力将舰桥内所有未固定的物体狠狠甩飞。船体险之又险地与一条布满吸盘和倒刺的巨型触手擦身而过!
那触手带起的狂暴水流如同巨锤,狠狠砸在船体侧面,发出沉闷的巨响,留下大片扭曲的凹痕和刮擦的痕迹。另一条触手则重重抽在深蓝号尾部装甲上!
“轰——!”
如同被远古巨神的棍棒击中。整个舰桥猛地向上抛起,又狠狠砸落!结构梁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灯光瞬间熄灭大半,只剩下几盏应急灯顽强地闪烁着红光。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从船体深处传来,伴随着某个舱室压力失衡、空气疯狂泄漏的尖啸!
“尾部推进器组受损!C通道结构破裂!舱室失压!”损管控制员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嘶哑。
“关闭C区所有水密门!注入高压凝胶!快!”天敬贞的声音依旧稳定,但额角暴起的青筋显示着他承受的巨大压力。他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一个鲜红的按钮上!
嗡——!
一道刺目的蓝色电弧瞬间从深蓝号尾部几个不起眼的凸起处爆发,沿着海水高速传导扩散!强电磁脉冲!这是最后的防御手段之一,专门针对具有强烈生物电活动的畸变体。
追击最近的几条鞭状触手猛地一僵,表面闪烁的电火花瞬间熄灭,如同被抽掉了筋骨,软绵绵地垂落下去。
“有效!它退了!”有人惊喜地喊道。
然而,这喘息只有一瞬。
那座庞大的肉山只是微微停滞,被电磁脉冲麻痹的区域血肉疯狂蠕动,新的、更粗壮的神经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焦黑的表皮下方生成、连接。
它发出无声的咆哮,庞大的身躯搅动起更狂暴的暗流,速度竟比之前更快了几分!那种冰冷的、粘稠的、带着无穷饥饿和毁灭意志的精神压迫感,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死死缠绕住每一个人的灵魂。
舰桥内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更深的绝望碾碎。
“不行…它适应得太快了!”武器官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
深蓝号拖着受损的躯体,在炮火和怪物追击的狂澜中艰难穿行。每一次规避机动都伴随着船体痛苦的呻吟和金属的哀鸣。备用推进器喷射着不稳定的光流,推动着这艘伤痕累累的巨舰,向着天敬贞指定的、那片充满未知的西北偏西方向亡命奔逃。
身后,是穷追不舍的、如同深渊本身具象化的恐怖肉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追逃中,深蓝号终于艰难地越过了那道标志着“深海区”结束、进入“中层带”的水压和温度变化线。然而,迎接他们的并非喘息之机,而是更加诡谲莫测的炼狱。
海水,变了。
不再是那种纯粹的、吸收一切光线的墨黑。一种诡异的、如同稀释血液般的暗红色调,不知何时悄然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视野。这红色并不均匀,丝丝缕缕,如同活物般在海水中缓缓流淌、缠绕,将深蓝号惨白的探照灯光束也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污血色泽。
更令人心悸的是,无数细小的、如同墨汁般的黑色絮状物,正从海床上方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无声地沉降下来。它们密密麻麻,如同亿万只死亡的浮游生物,又像某种庞大生物脱落的鳞屑,缓慢而执着地飘落,粘附在深蓝号的观察窗、探照灯罩甚至推进器的喷口上,视野迅速变得模糊、污浊。
“这是什么鬼东西?”沙锦抹了一把观察窗内侧凝结的水汽,试图看清外面,但只有一片流动的暗红和不断堆积的黑色污迹。
“未知悬浮颗粒!成分复杂,蕴含高浓度有机污染和未知能量反应!”环境监测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能见度急剧下降!光学观测受阻!声呐…声呐回波被严重散射干扰!我们…我们快成真正的瞎子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深蓝号猛地剧烈颠簸起来。并非来自后方肉山的直接攻击,而是整片海水本身在狂暴地涌动!一股强大到难以想象的水下暗流,如同沉睡的深海巨龙突然翻身,毫无征兆地从侧面狠狠撞来!深蓝号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猛地推离了原有航向,打着旋向一片更加幽深、完全陌生的水域冲去!
“稳住!反推引擎最大功率!稳住航向!”驾驶员声嘶力竭地吼着,双手死死抓住操纵杆,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汗水浸透了飞行服的后背。
引擎发出刺耳的尖啸,喷射出紊乱的光流,与狂暴的暗流激烈对抗。船体在巨大的力量撕扯下发出令人心颤的扭曲声。
“航向…航向完全失控!”导航员看着屏幕上疯狂旋转、最终定格在一片代表“未知区域”的灰色网格上的光标,声音彻底绝望,“我们…我们被冲进了‘黑潮回流区’!距离海岸…越来越远了!”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空洞,“反方向…我们正在向大洋最深处漂去!”
“妈的!”天敬贞一拳狠狠砸在控制台上,坚硬的合金表面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冰冷刺骨的绝望如同附骨之疽,顺着脊椎疯狂蔓延。
方向彻底迷失,强敌紧追不舍,环境恶劣如鬼域,船体伤痕累累……每一条都足以宣判死刑。
舰桥内的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只有引擎过载的尖啸、船体结构的呻吟和仪器短路的噼啪声在死寂中回响,一下下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每个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层死灰。
就在这时,一道强光骤然撕裂了舷窗外污浊的暗红与黑色絮状物!
不是探照灯,也不是爆炸。是闪电!
一道巨大、扭曲、枝杈状的惨白电光,如同天神愤怒的鞭子,猛地抽打在遥远的上方海面!那光芒透过数千米深的海水,被层层折射、衰减,最终只剩下一种模糊、扭曲、却又无比震撼的光影效果,瞬间映亮了深蓝号舰桥内每一张惊愕、绝望的脸庞。
紧接着,是一连串沉闷到极点的、仿佛来自世界尽头的滚雷声,隔着厚重的海水传来,如同远古巨兽在深渊之底擂响的战鼓。
“海面…暴风雨?”副官喃喃道,声音干涩。
“不…不仅仅是暴风雨!”沙锦的声音插了进来,他不知何时又蹭到了观察窗边,脸几乎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死死盯着上方那被闪电瞬间照亮、又迅速被黑暗吞噬的混沌水域。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只剩下一种凝重到极点的观察,“看那些水流!还有沉降的黑色物质!它们在闪电之后…变得…更狂躁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深蓝号再次遭遇了更猛烈的冲击。
这一次不仅仅是侧向的暗流,整片海水似乎都在被无形的巨力疯狂搅动、撕扯!船体像暴怒大海中的一片碎木,被抛起、摔落、旋转。
巨大的压力差让船壳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无形巨手彻底捏碎。粘稠的暗红色水流中,那些墨汁般的黑色絮状物被激流裹挟着,如同亿万颗高速射来的微型子弹,疯狂拍打着船体,发出密集的噼啪声。视野彻底变成了一片疯狂旋转、搅动的暗红与墨黑的漩涡。
“船体应力接近临界值!B区、D区外部传感器大量失效!”损管控制员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引擎过载!冷却系统报警!”轮机长的吼声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噪音。
绝望,如同窗外粘稠的血色海水,彻底淹没了所有人。
疲惫、恐惧、船体不堪重负的呻吟、外部环境的极端恶化、以及身后那永不疲倦、如同附骨之疽般越来越近的恐怖压迫感…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噬咬着每一个人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氧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混合着汗水的咸腥、金属的锈味以及若有若无的血气,构成了这钢铁棺材里令人作呕的气息。备用灯管在剧烈的颠簸中闪烁不定,将人们脸上深刻的恐惧和疲惫切割成跳动的、支离破碎的剪影。
一个年轻的通讯兵终于崩溃了,他猛地摘下耳机狠狠摔在控制台上,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没用的…没用的!我们逃不掉了…它还在追…它一直在追!我们会死在这里…被那怪物嚼碎…连骨头都剩不下…”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混合着汗水在脸上肆意流淌。这绝望的宣泄如同导火索,瞬间点燃了舱内压抑到极点的情绪。低低的啜泣声、压抑的粗重喘息、甚至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在引擎的轰鸣和船体的呻吟中弥漫开来。
天敬贞死死咬着牙,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他何尝不知道希望渺茫?他看着战术屏上那个代表肉山的、巨大的、不断逼近的猩红光斑,感受着脚下船体每一次被暗流抛掷时传来的、濒临解体的哀鸣。
冰冷沉重的绝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必须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否则这支队伍将在抵达物理极限之前,先一步在精神上彻底崩溃。
就在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强行压下喉咙里的铁锈味发出指令时,一个身影踉跄着穿过颠簸的舰桥,重重靠在他旁边的控制台上。
是沙锦。他的作战服前襟被不知哪里渗出的冷凝水浸湿了一大片,额角之前撞破的伤口又裂开了,一道细细的血线蜿蜒而下,划过他沾着污迹的脸颊。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每一次深蓝号剧烈的颠簸都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必须紧紧抓住控制台的边缘才能站稳。然而,当他抬起头看向天敬贞时,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颗在深渊里顽强燃烧的星辰。
“喂,天哥,”沙锦的声音有些喘,带着撞击后的沙哑和疼痛引起的吸气声,但语气却竭力维持着一种奇异的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绷着脸干啥?给谁守灵呢?”他咧了咧嘴,试图做出一个笑容,却因为牵动了额角的伤口而微微抽搐了一下,显得有些滑稽,又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
“看看外面这阵仗!”他抬起没抓稳控制台的那只手,用拇指随意地朝观察窗外那片疯狂搅动的暗红与墨黑指了指,“血红的海水,免费的墨鱼汁特效,还自带顶级环绕立体声雷暴BGM!这排场,这氛围感…啧啧,搁以前,没个万儿八千的顶级VIP包厢,你想体验一把都够呛!”
他喘了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这番强撑的表演耗费了他不少力气。他用力眨了下眼,甩掉可能渗入伤口的汗水或血水,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写满绝望的脸,最后又落回天敬贞紧绷的侧脸上,声音拔高了一点,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试图驱散阴霾的穿透力,“不就是迷路嘛!咱这趟出来,不就是为了找刺激,找乐子?现在刺激大礼包管够!迷路好啊!迷路才有惊喜!说不定…嘿嘿…”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对着天敬贞,也像是说给所有人听,挤了挤眼,那眼神深处,除了强装的戏谑,还有一丝只有天敬贞能读懂的、近乎哀求的坚持,“…说不定前面就是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度假村?阳光,沙滩,比基尼…哦,不对,深海版,美人鱼?咱就当…就当提前度个蜜月了!这深度,这私密性,保证没人打扰!血赚不亏啊老铁们!”
“噗…”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浓浓鼻音的笑声从一个角落传来,是那个之前几乎崩溃的年轻通讯兵。他捂着脸,肩膀还在抖动,但那绝望的呜咽似乎被这荒诞到极点的“蜜月论”给硬生生噎了回去。
紧接着,又有几声极其压抑的、类似破涕为笑的抽气声在舰桥各处响起。沙锦这不要命的、带着血腥味的“幽默”,像一把生锈却锋利的钝刀,粗暴地划开了那层令人窒息的绝望薄膜,虽然痛,却让一丝微弱的、带着荒谬感的空气渗了进来。
天敬贞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看着沙锦额角那道刺目的血痕,看着他苍白脸上强撑的笑容,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近乎燃烧自己来点燃他人的光芒。一股滚烫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心中那冰冷的绝望壁垒。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铁锈和硝烟味道的空气似乎重新注入了力量。他猛地转身,不再看沙锦,声音如同淬火的利刃,斩钉截铁地劈开舰桥内沉重的空气。
“说得好!这‘蜜月’,老子请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放的决绝,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惊愕后又缓缓升起一丝微弱火苗的脸,“想搅黄老子的好事?门儿都没有!损管组,报告核心区域损伤!轮机舱,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给我榨出最后一点推力!武器组,所有还能动的炮口,给老子对准后面那张讨人厌的‘催账单’,狠狠地打!把它给我轰回去!想追?让它尝尝什么叫‘蜜月套餐’的附加服务!”
“是!”短暂的死寂后,一声嘶哑却饱含力量的回应猛然炸响!如同点燃了引信,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汇成一股带着血腥味的咆哮!
“明白!榨干它!”
“炮管过热?让它热!打到炸膛为止!”
“干他娘的!”
求生的意志,被沙锦那荒诞的“蜜月”点燃,被天敬贞狂野的宣言彻底引爆!深蓝号这艘伤痕累累的钢铁巨兽,仿佛在绝境中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咆哮!
尾部仅存的、喷射着不稳定光流的推进器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蓝光,功率指针瞬间冲破红线!船体在狂暴的推力下,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向前一窜!
同时,舰体上所有还能旋转、还能喷吐火舌的炮口——无论是大口径主炮的副炮位,还是近防炮密集阵——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一道道赤红的火线撕裂了污浊的暗红海水,如同无数条愤怒的火龙,悍然撞向后方那片庞大、蠕动、紧追不舍的恐怖阴影!
炮弹在肉山表面炸开连绵不断的火光,撕裂暗红的血肉,打断嶙峋的骨刺。虽然依旧如同隔靴搔痒,无法造成致命伤害,但这倾尽全力的、饱含着愤怒与求生意志的反击,却实实在在地阻滞了肉山追击的速度!它庞大的身躯在爆炸的冲击波和能量溅射下微微晃动,表面蠕动的血肉修复速度似乎也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
深蓝号拖着滚滚浓烟和遍体鳞伤的躯体,引擎发出垂死挣扎般的尖啸,一头扎进了前方那片更加深邃、更加黑暗、被狂暴暗流和墨黑絮状物彻底主宰的未知水域。
血红的海水疯狂地拍打着扭曲的船壳,亿万墨黑的死亡“雪花”执着地覆盖上来,试图将这艘不屈的孤舟彻底埋葬。头顶,来自遥远海面的惨白闪电,如同嘲弄的鬼眼,在深海中投下转瞬即逝、扭曲变幻的光影。
身后,那片庞大的、代表着无尽饥饿与毁灭的暗红阴影,虽然被猛烈的炮火暂时逼退了一段距离,但它并未放弃。它像一块来自地狱的磁石,牢牢吸附着逃亡者的轨迹,在翻腾的血色与墨黑中,不疾不徐地、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耐心,再次调整方向,缓缓加速,坚定不移地碾开一切阻碍,向着猎物消失的黑暗深渊,追索而去。
那无声的压迫感,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死死缠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沙锦靠在冰冷刺骨的舱壁上,每一次剧烈颠簸都让他的身体重重撞击金属,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他咧着嘴,抹去再次流到下巴的血迹,对着窗外那片穷追不舍、如同深渊巨口的暗影,扯出一个疲惫却依旧嚣张的弧度。
“啧,度个蜜月都这么死缠烂打,”他声音嘶哑,带着喘,每个字却清晰地砸在凝滞的空气中,“老怪物,你丫是看上老子了,还是嫉妒老子有人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