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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心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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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岸17号基地的船坞,此刻像一座冰冷的停尸房。
浓烈的血腥味、消毒水味、机油燃烧的焦糊味、以及深海畸变体粘液腐败的恶臭,混合成令人作呕的、属于地狱的气息,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探照灯惨白的光束刺破弥漫的水汽,照亮了被拖拽上岸的、伤痕累累的钢铁残骸。扭曲变形的“礁鲨”机甲外壳上布满了撞击凹痕、腐蚀坑洞和紫晶飞梭撕裂的创口,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骨架。
几艘“海狼”潜艇更是惨不忍睹,艇壳撕裂,能量管道裸露,滋滋冒着危险的电火花。海水中漂浮着污秽的油渍和难以辨别的、令人心碎的碎片。
担架在冰冷潮湿的合金地面上急促滑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上面躺着的,是无声无息、被鲜血浸透的队员,或是痛苦呻吟、肢体残缺的重伤员。
医疗兵们面色凝重,动作迅捷却难掩眼中的疲惫和绝望,他们的呼喊声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麻木的紧迫感。
“让开!重伤!急需输血!”
“生命体征微弱!上强心剂!”
“这边!腹腔贯穿!快!”
天敬贞站在船坞入口的阴影里,浑身湿透,深灰色的作战服紧贴着皮肤,上面沾满了深海的淤泥、紫黑色的畸变体粘液,以及大片大片已经变成暗褐色的、属于沙锦的血迹。
那冰冷粘稠的触感和刺鼻的铁锈腥气,如同无数根冰冷的毒针,狠狠扎进他的感官,刺穿了他强行维持的最后一丝冷静。
他没有去看那些被抬走的担架,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摊开的双手。掌心沾满了污秽和干涸的血痂,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色,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这双手,刚刚抱回了气息奄奄的沙锦。这双手,曾无数次扣动扳机下达命令,也曾无数次试图抓住那些滑向深渊的生命…却一次又一次,徒劳无功。
视野开始扭曲、旋转。
船坞里刺目的灯光、嘈杂的呼喊、担架滑行的锐响…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粘稠的血水,变得模糊而遥远。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幅同样浸透了鲜血与绝望的画面,如同被强行撕开的、早已结痂的伤疤,带着腐烂的剧痛,蛮横地挤占了所有意识!
2046年。
A区西南,代号“血谷”的感染区深处。
暴雨倾盆,洗刷不尽山谷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
十五岁的天敬贞,浑身是血,不是自己的。他稚嫩的脸上沾满了泥泞和血污,那双曾闪耀着青春光辉和骄傲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空洞的、无法聚焦的惊恐。他跌跌撞撞地奔跑在泥泞的山路上,脚下是粘稠的血浆和破碎的肢体。
“队长…救我…” 身后传来微弱的、带着童音的呼唤。他猛地回头,看到那个比他还小、总是叫他“敬贞哥”的新兵小李,被一根活化的、带着倒刺的P病毒藤蔓死死缠住,倒吊在半空。
小李的肚子被藤蔓的尖刺剖开,肠子混合着鲜血流淌出来,在暴雨中冒着热气。他小小的手徒劳地伸向天敬贞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对生的渴望和对队长的绝对信赖。
“小李!”天敬贞嘶吼着,想要冲回去。
“别管他了!快走啊!敬贞!”一只沾满血污的手猛地抓住他的胳膊,是沙锦!
同样只有十五岁的沙锦,金发被血和泥糊在脸上,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嬉笑,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求生本能,“走!快走!要不然咱们就全死了!都死了!”
沙锦用尽全身力气拖着他,将他拽离那片地狱。天敬贞被迫扭过头,眼睁睁看着小李眼中最后的光亮被痛苦和绝望彻底吞噬,看着那根藤蔓猛地收紧,将小小的身体勒断成两截…内脏和碎骨混合着暴雨砸落在泥泞里…
山谷里,回荡着少年撕心裂肺的、如同孤狼般的绝望哀嚎,与暴雨声、畸变体的嘶吼声交织在一起。
第一批加入A区第一侦察纵队的三十七名队员…除了他和沙锦,全部葬身于此。
他们中最小的只有十二岁,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岁…那些曾鲜活的面孔,那些信任地喊他“队长”的声音…那些他曾发誓要保护的人…都变成了冰冷山谷里的碎肉和残骸…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这个无能的队长!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嘶吼,猛地从天敬贞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十指深深插入汗湿冰冷的发间,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的残烛。
眼前的惨状与六年前“血谷”的炼狱画面疯狂重叠、交织!沙锦倒在血泊中灰败的脸,与小李临死前伸出的手重叠在一起!队员残缺的尸体,与当年山谷里破碎的肢体重叠在一起!
那沉重的、几乎要将他灵魂碾碎的自责感,如同积累了六年的火山熔岩,混合着眼前新鲜的剧痛,轰然爆发!
“是我…都是我的错!废物!没用的废物!”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赤红一片,眼神涣散而癫狂,失去了所有焦距和理性,只剩下被无尽痛苦吞噬的黑暗。
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血,不受控制地汹涌而下,在他冰冷惨白的脸颊上冲出两道狼狈的沟壑。他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理会周围的混乱和惊呼,猛地转身,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跌跌撞撞地朝着基地西北角的方向狂奔而去!
背影仓皇、绝望,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厉鬼在追赶!
“敬贞!”柳开江的惊呼在嘈杂中显得异常尖锐。他一直紧跟在情绪明显不对的天敬贞身后,此刻看到天敬贞突然崩溃狂奔,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天敬贞那绝望的背影,那嘶吼中蕴含的无边痛苦,瞬间点燃了他灵魂深处的恐惧!他太熟悉这种气息了,那是被深渊彻底吞噬、万念俱灰的气息!
没有丝毫犹豫,柳开江爆发出所有的力量,朝着天敬贞消失的方向拼命追去!冰冷的合金地面在他脚下发出急促的回响,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巨大的恐慌:我要去抓住他!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坠入那片黑暗!
基地西北角,中型武器库。
厚重的合金大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应急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如同鬼火般微弱的光芒。
柳开江猛地撞开大门冲了进去,浓烈的枪油味、金属冷却剂的味道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空间里,一排排冰冷的武器架如同沉默的墓碑,投下狰狞的阴影。角落里,堆积如山的弹药箱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敬贞!你在哪?!”柳开江的声音带着哭腔,在空旷死寂的仓库里回荡,带着令人心碎的恐慌。
循着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闷的□□击打声,柳开江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绕过一排高大的武器架,借着幽绿的微光,看到了角落里的景象——
天敬贞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身体紧紧缩成一团,如同被遗弃的破布娃娃。他不再是那个在深海怒涛中指挥若定、如同磐石般的队长,此刻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的头深深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呜咽。而更让柳开江肝胆俱裂的是,天敬贞的右手,正用尽全力,一次又一次地、狠狠地抽打在自己的脸颊上!
“啪!”
“啪!”
“啪!”
沉闷而响亮的巴掌声,在死寂的仓库里如同惊雷般炸响!每一下都带着自毁般的狠戾!天敬贞苍白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起来,嘴角破裂,渗出的鲜血混合着泪水,糊满了他的下巴和衣襟。
“废物!没用的废物!”他一边抽打自己,一边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充满自我憎恶的诅咒,声音嘶哑扭曲,如同砂纸摩擦,“都死了…都死了…沙锦也要死了…都是你害的!你保护不了任何人!你就不该活着!你活着就是祸害!祸害!!!”
“敬贞!住手!不要!!”柳开江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心口疼得像被生生撕裂!他尖叫着,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伸手想要抓住天敬贞正在自残的手臂!
“别过来!!”天敬贞如同受惊的野兽,猛地抬起头!那双赤红的、被泪水、血污和疯狂彻底淹没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柳开江,里面没有爱意,只有极致的痛苦、自我厌弃和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癫狂!
“滚!离我远点!别碰我!!!”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身体拼命向后缩,仿佛柳开江是什么可怕的瘟疫,“我不配!我不值得你关心!我只会害死所有人!滚啊!滚出去!不然…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他猛地抓起旁边散落在地上的一颗冰冷的子弹,用尖锐的弹头死死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金属冰冷的触感和皮肤被刺破的细微痛感,让他扭曲的脸上露出一丝病态的决绝!
“不要!敬贞!我求求你不要!”柳开江如同被钉在原地,浑身冰冷,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看着那抵在爱人太阳穴上的冰冷金属,看着天敬贞眼中那骇人的疯狂和绝望,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他不敢再上前一步,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的错啊!”柳开江的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的血泪。他不再试图靠近,而是“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膝盖撞击金属的闷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双手紧紧合十,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在绝望中向神明祈求,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而剧烈颤抖。
“敬贞…你看看我…求求你看看我…”柳开江仰起满是泪水的脸,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哀求和无法言喻的痛楚,“那些牺牲…那些损失…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比任何人都好!沙锦他…他那么拼命救我们…不是为了让你这样糟蹋自己啊!”
他死死地盯着天敬贞那双被疯狂占据的眼睛,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你是我见过最勇敢、最坚韧、最了不起的人!从你把我从那个一心求死的深渊里拉出来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我生命里的光!是我的救赎!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早就烂在某个角落里了!”柳开江的声音带着血味,嘶吼着,试图用自己最真实的情感去穿透那层厚重的绝望壁垒。
“我爱你啊!敬贞!我爱你爱到骨子里了!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你疼…我比你更疼!你伤自己…就是在剜我的心啊!!!”他合十的双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身体因为极致的悲痛而蜷缩起来,泣不成声,“求求你了…放下…放下好不好…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了…看着你这样…比杀了我还难受啊…求你了…求你了敬贞…”
柳开江卑微地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哀求着,哭喊着,声音从嘶哑到几乎失声。
他从未如此卑微过,从未如此将自己赤裸裸的、最脆弱最疼痛的灵魂展露在一个人面前。他抛却了所有的尊严和骄傲,只为了唤醒那个被痛苦深渊吞噬的爱人。
他合十的双手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祈求都带着灵魂的震颤。
仓库里回荡着他撕心裂肺的哭喊,混杂着天敬贞压抑的呜咽和沉重的巴掌声,构成了一曲令人心碎欲绝的悲鸣。
然而,天敬贞眼中的疯狂并未褪去。柳开江的哀求如同投入无底深渊的石子,只激起了更猛烈的自我否定浪潮。
“爱我?呵…你爱一个废物做什么?!”天敬贞的声音扭曲而尖利,抵着太阳穴的弹头又用力了几分,皮肤被刺破,一缕细细的血线蜿蜒而下,混合着泪水和污迹,触目惊心。
“光?救赎?放他妈的狗屁!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我连沙锦都护不住!我算什么救赎?!我只会带来死亡和灾难!山谷里是!陆地上是!今天也是!我就是个灾星!一个彻头彻尾的、该死的、没用的废物!!!”他的咒骂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绝望,仿佛要将自己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柳开江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几乎要将他压垮。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淹没时,他的目光死死锁住了天敬贞的脸——那张被泪水、血污和红肿掌印覆盖的、写满了无边痛苦和自我憎恨的脸。
柳开江的心,像是被那抵在太阳穴上的弹头狠狠刺穿了。
一股更加汹涌、更加纯粹的痛楚,超越了恐惧,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爆发!那不是对天敬贞失控的害怕,而是对自己最深爱的人正在承受如此非人折磨的、剜心剔骨的心疼!
“敬贞——!!!”柳开江用尽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几乎不成人声的嘶喊!他再也无法忍受,猛地从地上向前扑爬了几步,身体因为剧烈的动作而狼狈不堪,但他不管不顾,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势,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地面,指甲因为用力而翻折出血!
他抬起头,泪如泉涌,视线模糊,却用尽灵魂的力量去捕捉天敬贞的目光。
“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他哭喊着,声音破碎得如同风中落叶,“你知不知道…你每打自己一下…我的心就像被捅了一刀!你骂自己一句废物…我就觉得自己也快死了!你说你要死…没了你我也活不下去了啊!!!”
他剧烈地喘息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卑微到了极点,也真实到了极点。
“我求你了…别再这样吓我了…别再伤害自己了…沙锦需要你…队伍需要你…我…我更需要你啊!我不能没有你…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啊敬贞!你是我活下去的全部意义!你死了…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啊——!!!”
这最后一句,如同泣血的杜鹃啼鸣,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绝望和依恋,狠狠撞进了天敬贞癫狂的意识深处!
天敬贞挥舞的手臂猛地僵在半空!那抵在太阳穴上的弹头也随之一顿。他布满血丝、疯狂混乱的赤红眼瞳,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他看到了。
透过自己模糊的泪水和扭曲的疯狂,他终于清晰地看到了柳开江。
那个清俊骄傲的少年,此刻像被彻底碾碎了一般,卑微地跪伏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浑身颤抖,泪流满面。那双曾经盛满阴霾、被他亲手点亮了星光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心疼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柳开江的脸上、手上沾满了灰尘和泪痕,合十的指缝间甚至渗出了血丝…那是为了他…为了阻止他伤害自己…
“我…我让你…怎么办?”天敬贞破碎的意识里,回荡着柳开江那泣血的哭喊。一股比之前所有自责加起来都要猛烈百倍、千倍的剧痛,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被疯狂占据的心脏!
我在做什么?!
我不仅是个无能的队长…更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我把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绝望、所有的自我憎恨,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狠狠地捅向了这个世界上最爱我、最需要我、也最脆弱的人!我正在亲手摧毁自己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的光!我正在让柳开江…经历比我此刻承受的还要痛苦百倍的折磨!
自己刚才那疯狂的咒骂、自残的举动、以死相逼的威胁…每一幕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他看着柳开江那张因为极度恐惧和悲痛而扭曲的脸,看着那双盛满了自己倒影的、被泪水彻底淹没的眼睛…一股滔天的悔恨和更加深沉、更加锐利的痛苦,如同灭顶的海啸,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哐当!”
那颗冰冷的子弹从他无力的指间滑落,掉在金属地面上,发出清脆而空洞的响声。
下一秒,天敬贞紧绷到极致、如同拉满弓弦的身体,骤然失去了所有支撑。他双腿一软,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柳开江面前!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和悔恨而剧烈地抽搐、蜷缩起来。
“啊——!!!!”
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绝望、仿佛灵魂都被撕碎的崩溃哭嚎,猛地从天敬贞喉咙深处爆发出来!这哭声不再压抑,不再癫狂,而是带着一种被彻底击垮的、无边无际的悲痛和懊悔!他不再抽打自己,而是用头疯狂地撞击着冰冷坚硬的地面!
“对不起…对不起开江…对不起…我不是人…我是混蛋…我是畜生!!!”他一边用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一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声音嘶哑扭曲,充满了自我唾弃和极致的悔恨,“我怎么能…怎么能那样对你…我怎么能让你…让你这样…我该死!我真的该死啊——!!!”
六年来积压在心底的、如同腐肉般未曾愈合的“血谷”伤痛;眼前惨重的损失和沙锦生死未卜带来的巨大压力;以及此刻,对自己竟然将最深的痛苦发泄到柳开江身上、让挚爱之人卑微痛心到如此地步的滔天悔恨…所有的一切,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化作这最原始、最痛苦的嚎啕大哭。
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绝望的深渊里,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却发现自己早已伤痕累累,满手血腥。
看到天敬贞终于放下了自残的举动,那抵在太阳穴上的威胁消失,柳开江心中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猛地一松,巨大的后怕和心酸瞬间冲垮了他。他再也顾不上任何矜持和狼狈,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连滚带爬地扑向那个蜷缩在地、痛苦哭嚎的身影!
“敬贞!!!”
柳开江带着哭腔扑到天敬贞身边,不顾一切地伸出双臂,将这个崩溃颤抖、浑身冰冷的身躯用力地、紧紧地拥入自己怀中!他抱得那么用力,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温暖、所有的不舍都传递过去,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生命去填补那巨大的创口!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敬贞…我在…我在这里…”
柳开江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浓重的鼻音,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滴落在天敬贞汗湿冰冷的头发和红肿的脸颊上。
他一边哭,一边用颤抖的手,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天敬贞被撞得通红的额头,抚摸着他红肿带血的脸颊,动作小心翼翼,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心疼和珍视,仿佛在安抚一件失而复得、却已布满裂痕的稀世珍宝。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沙锦会没事的…大家都会好起来的…”
柳开江哽咽着,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安慰的话语,将天敬贞的头轻轻按在自己同样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肩膀上。他能感受到怀中身体剧烈的颤抖和那滚烫的泪水迅速浸透了自己的衣襟,那温度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你是最好的队长…是我见过最勇敢、最坚强的人…你救了我…救了沙锦…救了那么多人…”柳开江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带着哭腔的低语,如同最温柔的催眠曲,一遍遍在爱人耳边重复,“我爱你…敬贞…我永远爱你…求求你…永远永远…不要丢下我…永远不要丢下我…”
天敬贞僵硬的身体在柳开江温暖而坚定的怀抱里,一点点地软化下来。那滔天的、自我毁灭般的痛苦哭嚎,渐渐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他像个迷失在暴风雪中终于找到庇护所的孩子,反手死死抱住了柳开江的腰,将脸深深埋进对方温热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熟悉而令人心安的气息。
滚烫的泪水混合着之前的血污,将柳开江的肩膀染湿了一大片。
在这冰冷、布满武器和死亡气息的仓库角落里,两个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年轻人,如同被世界遗弃的孤儿,紧紧相拥在一起,在绝望的废墟上,用彼此的体温和泪水,舔舐着对方最深、最痛的伤口。
柳开江的眼泪从未停过,但他抱着天敬贞的手臂却异常稳定,如同最温柔的港湾,承载着爱人崩溃的灵魂。他低下头,将自己的脸颊轻轻贴在天敬贞的头顶,无声地传递着支撑和守护。
仓库外,基地的警报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只有远处医疗中心方向隐约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和仪器鸣响,如同这个残酷世界冰冷的背景音。
幽绿的应急灯光下,紧紧相拥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凝固成一幅名为“心碎”与“救赎”的永恒画面。
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只有泪水滚烫的温度和彼此剧烈的心跳,在无声地诉说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深入骨髓的疼痛,以及那在毁灭边缘被重新点燃的、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名为“爱”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