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与金毛》半推摇杆

21、第 20 章

　　20.

　　冬去春来。十三区的积雪融化，进入一种草色遥看近却无的状态。

　　水无家的花房内百花含苞，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下。

　　伊孜坐在铁艺圆盘桌前画油画。

　　此刻光线充足的玻璃花房，给人一种万物明朗的敞亮感，和那天很不一样。

　　第一次预备和乔表白的那天，月光只照亮了花丛的凸出部分，剩余部分潜伏在阴影中，仿佛很有隐情，星空也灿烂得毫无缘由，一切都没有答案。

　　也许应该选在正午表白。伊孜于是想。

　　也就这么一想。画笔继续动，画画的人表情前所未有地沉淀。

　　天穹树那次后，计划越来越近，伊孜不得不先收敛心神，专心训练。欲望在胸中反复煎熬，最终扎根。

　　喜欢乔，想要乔。这一点是不会改变了，这就是他的一部分。他只能这样活在世上。

　　越是明白这一点，就越难做出实际行动，因为太害怕失去。

　　乔如此信任他，拿他当好朋友，伊孜总有点罪恶感，但每次临睡前一紫薇，就忘得一干二净。

　　如此反复，有时表现在脸上，遭到乔安赫的猜疑。

　　伊孜只好说自己便秘。乔安赫听闻此话，什么都没说，表情也很像便秘。

　　接下来第二日，伊孜收到一堆邮寄的包裹，里面全是治疗便秘用的栓剂。

　　“还好，总算相安无事。” 伊孜边画边和鹦鹉说。

　　鹦鹉站在枝头打瞌睡。

　　水无宴一整个冬天都很少着家。黑泽森在庄园带伊孜和乔安赫，常常一副独守空房的怨夫样，凄凄惨惨戚戚，弄得伊孜还安慰了他几句，结果后来发现他其实常常跑去第三区的分公司找水无宴。

　　计划实行的前一日，水无宴终于回家，带着几个助手，和他们三人开了个简短的会。

　　是夜，伊孜正准备睡觉，乔安赫找过来。

　　“我们再复盘一遍。首先我作为普通游客，提前三小时到达隔壁的三号浮空岛……”

　　他一屁股坐到伊孜床上，打开护腕投影。

　　伊孜随之跳起身，就像被他的重量弹起似的，弹射到床下的方桌边，坐好。

　　乔安赫顿了顿，转头看了眼身后的空间。

　　完全够坐。

　　“咳，总之……” 伊孜接过乔安赫的话继续。

　　乔安赫与他交谈一会，话语的间隙，突然拉住高领毛衣的下摆，往上掀。

　　“……然后由我启动程序，若程序被黑……” 伊孜继续说了一会，才意识到乔安赫在脱衣服，“乔？！”

　　“太热了。” 乔安赫脱掉毛衣，从伊孜的衣柜里拿出通用衬衫穿上，一转头，就见伊孜双手撑地，大幅度后仰，好像被什么人打翻在地一般，坐在地上惊恐地盯着他。

　　“干嘛？”

　　“我觉得，这样不好。” 伊孜恢复正常坐姿，放慢语速，似乎在斟酌用词，“我们最好不要随便在彼此面前脱衣服。”

　　“啊？” 乔安赫语带嘲弄道，“你不是第一次见面就脱光了吗？”

　　“凡事还是有边界……” 伊孜正要论证自己的观点，闻言噎了一下，意识到对方是指阿克射山上的事，“那不一样，那是特殊情况，想保命，就要遵守阿克射的规矩。”

　　乔安赫皱眉，显然没多想，只是很烦他继续这个话题：“反正什么都见过了，这时候就别瞎讲究了。”

　　不，并不是什么都见过。伊孜心想。

　　第二日，三号浮空岛。

　　乔安赫身穿昨天的高领毛衣，以及浅色牛仔裤和球鞋，进入岛内最大的酒店，办理入住。

　　他的身后涌来一群参加夏令营的青少年，几个团说说笑笑，将他包裹其中，毫不违和。

　　夏令营的领队与他擦肩而过，护腕上接收到一串近场加密传输的数据。

　　乔安赫拿了房卡，上电梯，走入对应的房间，锁好门，拉上窗帘，和衣半躺到床上，球鞋搭在床尾的脚垫上。

　　床前的挂壁电视感应到房卡，自动开启，播放酒店的宣传片。

　　乔安赫背靠床头，单手枕头，转几个台，边吃泡泡糖，边看电视剧。

　　是一部中华风的仙侠剧。几个主角各拿一把剑，上天入地，打斗动作十分夸张。

　　“……这就是你所求的天下为公吗？” 一些和大义有关的讨论。

　　“……修，人终究是人，七情六欲……”

　　乔安赫像个普通房客般，看了会电视，接着将泡泡糖一吐，去上厕所。

　　从厕所出来后，眼中映入一身熟悉的修女服。

　　路易没有任何掩饰的意思，大大方方站在床边，拿起床头柜上，乔安赫先前随手扔下的泡泡糖纸，埋头猛嗅。

　　比预料的早了一些，问题不大。乔安赫手中转出折叠军刀。

　　“咦？就你一个吗？” 路易看见乔安赫，有些失望，更兼娇羞道，“也行，那我们先玩吧~不理阿波罗。” 说着飞身攻上前。

　　乔安赫与他过几招，有意将战斗保持在房内，因此颇有些束手束脚，被他铐住双手，扑倒在床。

　　“实话实说，我现在……” 路易两条胳膊撑在乔安赫身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乔安赫因打斗而微喘的身体。

　　乔安赫缩起手骨，往下滑，试图脱困。

　　“……真的很想试一下。” 路易神色认真起来，眼里涌现出浓厚的欲望。

　　吃之前操一下，味道会不会更好？

　　喀拉，手铐随手骨收缩，飞出钩爪，刺入墙上充当锚点。乔安赫脱困失败。

　　路易抓住他两只腿，往他胸口处按，同时双颊飞上两片绯红，说话如唱诗一般：“来见见天堂吧，孩子。”

　　“放狗屁呢。” 乔安赫嗤笑，中途曲腿，球鞋抵在路易的胸膛上，不让对方再前进半分。

　　以为这种程度就能杀他吗。

　　路易笑得像真升天了似的。

　　他的身后，仙侠剧的特效打斗声戛然而止，电视往前凸起，形变成魔方的样式，转动几下，转出一条激光射线，精准打穿路易的脑袋。

　　路易眼一白，头一歪，停顿几秒。乔安赫趁机脱困，跃出窗外，跳入一台飞行器内。

　　“你太急了。” 他一坐上座位，立马给机关枪上弹，同时朝一旁驾驶的伊孜道，“昨天不是说过，零切射线要在最后用。”

　　零切射线，针对路易特制的激光，本应是底牌之一。

　　“可他要把你——” 伊孜为难地支支吾吾。

　　“我没问题，他杀不了我。” 乔安赫不快道，神情显然在责怪伊孜不够冷静。

　　伊孜没吭声，眼神倒倔强起来，仿佛在说我不后悔。

　　乔安赫见状有点火大，绷起脸，将头撇到一边。

　　伊孜也将头撇到一边。两人并排坐，后脑勺对后脑勺。

　　“…………”

　　担心，焦急，愤怒等一系列情绪在胸腔里左冲右撞，将伊孜好不容易按捺下的，对乔安赫的感情翻搅上来。

　　他突然很想现在就说出来。

　　现在，当然不是合适的时机，但伊孜实在受够了寻找合适的时机，他没来由地感到害怕。

　　害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

　　就是现在！一道声音在脑海里叫嚷。

　　直到走进慈善晚宴的会场，伊孜还在和这道声音对抗。

　　晚宴在四号浮空岛举行，规模和米洛的演唱会类似，整个岛都是会场——一座半露天的宫殿。

　　伊孜和乔安赫换正装入场，戴上联络耳机，按计划分开，各走一边。

　　水无宴和黑泽森锦衣同行，身边不断涌现阿谀试探的人。

　　他们身侧不远处，洁白的玉石墙顶部，天窗的银边装饰旁闪过几道黑影。

　　乔安赫走完一圈会场，在一道金漆的双开侧门边停下，等伊孜来会合。

　　伊孜远远走来，步伐有些紊乱。

　　乔安赫见他神色有异，用眼神询问。

　　“乔，” 伊孜在耳机里说，与此同时，所有天窗齐齐爆破，涌入密密麻麻的特工。

　　黑泽森和水无宴一转身，脱下外衣，露出底下与特工相同的连体作战服，混入特工之中。

　　“我爱你！” 伊孜的声音和爆破声重叠。

　　“什么？？”

　　爆破的声波不仅摧毁了耳机的功能，还是针对实验体的特殊频率。乔安赫的听力短暂地失灵了一下，没听见伊孜的话。

　　又是这样！每到关键时刻，一定会有什么东西出来阻碍。伊孜觉得自己果然被诅咒了。

　　他一边配合水无集团和月见商会的人战斗，一边提高音量，大吼：“我说——”

　　乔安赫与路易战在一处，玉石墙上眨眼就是几道利刃的痕迹。

　　水无宴的计划很成功，几乎是一招制敌，特工转眼败退，其他名流在保镖的掩护下撤到会场外，安全的大露台区域，观望事态发展。

　　“——乔，我爱你！！”

　　伊孜刻意加大的吼声在突然安静的会场内炸开，一圈圈回荡。

　　“我爱你——”

　　“爱你——”

　　“你——”

　　路易和乔安赫一路打到穹顶，击穿玉石表面，在内部的合金架构间打打闪闪。

　　伊孜启动贴身装甲，飞身上去。

　　片刻后，三人落在一处地面，在一片回声中举枪对峙。

　　“爱你——”

　　“你——”

　　乔安赫：“…………”

　　露台观望的人：“…………”

　　有那么一会，乔安赫的表情一片空白，似乎无法理解这些回声。

　　“啊？你爱他？” 路易举双枪，各向一边，故作惊讶地歪头，“真的假的？”

　　十字架耳环随他歪头的动作摇晃，形成极其微小的浮游炮阵列。

　　“伊孜，面罩！” 乔安赫竖起眼瞳看阵列。

　　之前的战斗中，他已经探出并卸掉了路易身上几乎所有武器。唯一有可能漏掉的，大概率是那种不具备直接杀伤力的玩意，比如迷药。

　　护目镜上闪过一圈定位的光，伊孜覆上防毒面具，背部的装甲如水银般流动一阵，轻啸一声，泛开一圈脉冲光晕。

　　三人交战一瞬，接着又恢复对峙的站位，全部双手举枪。乔安赫与伊孜各自开启一半蜂窝障壁，将路易罩起来。

　　破碎的阵列散出极细微的粒子，混入脉冲粒子中，随脉冲粒子一道被收回伊孜的背部装甲中。

　　伊孜立刻卸甲，只留防御层，与此同时，嘴像上了发条般，停不下来：

　　“不是朋友的爱，是情人的爱，我爱你，乔，我想……”

　　防毒面具的传讯装置被之前的爆破声同步破坏了，他只能打开面罩的外放。

　　“现在说这个？认真的？” 乔安赫似乎很生气，整个人瞬间红温，“你自己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我知道，对不起。” 伊孜的语气变得沮丧，但话依然没停，“可是有诅咒，我以后可能再也说不了……”

　　“诅咒？” 乔安赫气笑了，“行了，闭嘴。”

　　“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的意思是——” 伊孜越紧张，嘴越停不下来，表白的话语翻来覆去地往外蹦。

　　“闭嘴。” 乔安赫额头暴起一根青筋。

　　“哎——阿波罗好差劲哦，选这种时候表白~” 路易在罩子里俏生生地扭来扭去，大声道，“你不会是单纯馋人家的身子吧！”

　　“啊！胡说什么，以为我和你一样吗，你这——嘁。” 伊孜说到一半，反应过来，自己没必要理会路易。

　　“胡说？难道你不想对他……” 路易一手抱胸，一手竖起，食指点唇，做清纯状，嘴里冒出一串虎狼之词。

　　“闭嘴！！” 伊孜和乔安赫同时朝他吼。

　　“那个，乔你不要误会，我没有想—呃，我是说，没有经常想……” 伊孜吼完，急忙道。

　　乔安赫：“闭嘴。”

　　“……就是偶尔，绝对没有他说的那种方式……”

　　“闭嘴。”

　　“……那种衣服是有梦到过，但我不是故意的……” 伊孜涨红脸，连珠炮般。

　　“——我说，” 乔安赫震脚，飞起地上的合金碎块，朝伊孜踢过去，“闭嘴！！！！”

　　合金碎块正中伊孜的额头。

　　伊孜下巴朝天，瞬间闭麦，头回正后，嘴抿紧成一条线，严丝合缝。

　　“…………”

　　玛丽珍高跟悄悄后撤一步。路易抬头，瞄准蜂窝障壁最薄弱的顶端。

　　顶端的上方，一名特工制服的人走上二楼包间的小露台，开启头盔面罩，露出底下的银色长发。

　　看清对方的脸后，路易停止动作。

　　“嘿，修女，” 黑泽森一身同样的特工制服，怀抱头盔，背靠在路易身后的蜂窝盾上，“喜欢当零还是一？”

　　“都不喜欢。” 路易娇笑转身，靠向黑泽森那边，一手摸上蜂窝盾，隔盾依偎他，“喜欢当三。”

　　“哦，那可真是好兴致。” 黑泽森毫无感情地呵呵两声。

　　话音刚落，路易整个人突然迅速融化，变成一滩血水，流入地缝消失。

　　蜂窝盾内只剩修女的空衣服。

　　“！” 乔安赫和伊孜立刻变换阵形，与黑泽森站成一线。

　　水无宴静静站在露台上，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嗒，嗒，嗒。

　　走路声自损毁的，白璧银边的双开大门处响起。

　　两片厚重的门壁坑坑洼洼，东倒西歪地敞着，露出外面连接会场的透明玻璃桥。

　　玻璃桥的台阶上走下一名红衣主教打扮的人。

　　“罪灵肆虐，给各位添麻烦了，十分抱歉。” 那人说着，朝地面张开手掌，手心电路纹高速变化，在身边创造出一个诡异的电磁场。

　　鲜血从地缝中喷出，汇聚成路易赤裸的身体，趴在红衣主教的脚边。

　　大露台上观望的人依然安静，谁也没说话，但气氛明显变了。各式各样的心思在安静中涌动。

　　乔安赫看得分明。那高高的，红白金的礼冠下是一张漂亮的少年面庞。棕发，妹妹头，看上去年纪很小。

　　“遛狗不拴绳犯法啊，主教大人。” 黑泽森手上转枪，面上咧嘴笑。

　　“还请让这迷途的羔羊回到栅栏之中，接受惩罚。” 少年手上转换纹路，视线与二楼的水无宴交汇。

　　水无宴温文尔雅地欠身，朝少年行礼。

　　路易始终不发一言，就算被电磁场不断凌迟，也只是趴在地上，抬眼，用某种极病态的目光凝视少年，喉咙里偶尔抑制不住般，滚出几声雄浑的，野兽般的嘶鸣。

　　巨大的身躯，就这样卑微地蜷伏在少年清瘦的身体前。

　　少年向水无宴回礼。

　　紧接着，路易重新融成血水，蜿蜒爬上少年的身躯，变成他的外骨骼装置，和他一道跃迁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