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苹果》谙掾

8、孤独和自卑早已深入我的骨髓

　　在万众，尤其是吕常在的期待中，运动会开幕了。
　　节目以班级为最小单位自由申报，但校方在遴选节目时会平衡各年级的时长，因此年级大节目受到鼓励，高二十五班的话剧和高三八班的独唱就显得特别。
　　当刘铭顶着花头巾，身穿大花袄，踮着小碎步出现在舞台时，吕常在“桀桀桀”笑得像个反派。
　　“老头子，我就要走了，你－－多保重。”
　　“梅，放心的去，早点回来。”顾勉脚踩拖鞋，身穿围裙，裤脚一长一短，正夸张地抹眼泪。
　　故事讲的的是半个世纪前的村妇梅艳芳赶集市卖鸡蛋，结果意外穿越到现代都市，文化观念冲突闹了一串笑话，最后一脚踩空，又穿回去了。叙事极尽巧合艺术，荒诞的服化道和有梗的台词设计让它不失为成功的喜剧，主线的文化冲突巧妙地截取当代典型的社会现象，让它在搞笑之余又有不落于说教的现实意义。
　　“老头子，我今天可做了些怪梦，白天里做梦怪奇怪的，可如果不是梦，倒真让人害怕哩。”
　　“梅，咋的哩？别是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忒，瞎说，哪有什么不干净的。只是奇怪，我到了个地方，晕乎乎的，看什么都特大。那里的人俊俏是俊，但感觉长一个样，挺瘆人的，对我这个老太婆亲切、热络，但总让人害怕，像吃人的妖怪似的。幸好回来了，我这颗心总算落回来了。”
　　……
　　话剧结束，赢得了现场一片掌声，主创团队依次上台谢幕。编剧是个书卷气很浓的男生，大步流星，走得自信从容，面向观众的时候还推了推眼镜。
　　“这家伙，烧包得让人讨厌不起来，人家那剧本写得是真的好，高二十五班真是人才济济啊。”旁边的观众愤愤对同伴说。
　　“我们班也不差啊。”吕常在捅捅章探之，班级荣誉感上线。
　　“的确没想到刘铭演技这么好，饰演女主丝毫没有压力。”章探之可不会顺吕常在的意，否则某人要上天，还得拉着他一起丢脸。
　　“那是当然，别看刘铭长着一张没有心的反派脸，他其实共情能力很强，人也聪明。”结果吕常在又忘记了刚才的班级荣誉感，为他兄弟得瑟。
　　接下来的节目也很炸。有人cos热播武侠剧男主，和各路英雄打得衣袂翻飞，和着鼓点和笛音，将人天灵盖都掀飞。有人秀超绝想象力和技术力，借助多媒体展示了赛博山海经的概念设计。有人祭出回忆杀，童年经典IP联袂亮相，向观众抛洒小学小卖部经典小零食。还有个脱口秀玩尬的，上至校领导，下至普通同学全部花式吹捧了一番，却在结尾反转，真挚地煽情，尽显青春浪漫。
　　“看不出来大家都这么有才，简直不敢相信这只是中□□动会开幕式，他们都是什么时候排练节目的啊，不是还要准备运动会吗？”吕常在手都拍烂了。
　　“你想说乌托邦一样，是吗？”
　　吕常在思索了一下，点点头，“就是感觉太巧了，身边的人都优秀到－－像人人手握主角剧本。”
　　章探之笑了，“乌托邦吗？谁定义了不可能？谁又规定高中生不能在学习之外出彩？其实只要学校给一个展示的机会，留足够的时间，有较多的学生基数，达到这样的效果不难。有些校方把办学当经商，害怕指责，缺乏勇气，还酸正常人是乌托邦。”
　　这个向来温和的男生，只是将刺都对准了外界。
　　两人正交谈着，忽然人群中爆发了一股欢呼，吸引他们的视线望向舞台。
　　“下面有请高三八班带来歌曲，《死无对证》。”
　　聚光灯在上午的阳光中并不明显，像为金色渡上白边，又像清冷疏离的表面下情绪暗涌。
　　洛瑶身穿白色卫衣和牛仔短裤，侧身坐在泛着金属光泽的方台上，怀抱吉他，黑发披肩。她微微低着头，面容在光芒下渲染得出奇温柔，每一个在此刻有幸停驻的人都不禁怀疑自己看到了天使。
　　吉他的声音流淌而出，抚平躁动，简单的和弦像夏日里一杯冒着水珠的气泡水。
　　“黑夜在咆哮唤醒了
　　孤单和慵懒
　　霓虹撑不起人群的
　　喧嚣跟不满
　　快找到我抱紧我占有我”
　　女孩的嗓音如同她的吉他，清澈而富有故事的颗粒感，飞越过人群，一在人们耳边响起，便在心中激起回音。
　　夏日的夜晚，车水马龙，灯光璀璨，河边的小摊，河中的游船，远处商场播放着音乐，模糊但悠扬。
　　“我编的故事不美满
　　太易被你揭穿
　　但至少你可以大胆
　　的将我霸占”
　　女孩憋红了脸，在将校服抠出一个洞之前将皱巴巴的信封递出，“我……我喜欢你很久了。我会做饭，会缝衣服，会唱歌，我会成为一个好妻子。”
　　才怪，她见色起意，一见钟情，她当惯了小公主，做不了好妻子，她还是个任性的小孩。
　　他没有揭穿她，也没有收下情书，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她就落荒而逃。
　　她害怕听到拒绝的话语。
　　“瓦解我吃掉我－－我、我、我”
　　女孩站在天台边，张开双臂，闭上眼睛，任狂风鼓起她的衣衫，吹拂她的脸颊，瘦弱的身体在堪称巨大的自然伟力面前显得摇摇欲坠。
　　这是无人打扰的时刻，她离天空很近，她不可抑制地想念一个人。
　　“把心脏丢地板你看
　　管你烦不烦 晚安
　　你应该懂我的试探
　　不回答才最好
　　最美的是你在隐瞒”
　　手机躺在卧房地板上，忽然亮起的屏幕光在黑暗中分外刺眼。缩在床上赌气的女孩终究禁不住诱惑，又从地板上捡起，查看消息后露出难看的表情。
　　分明知道是又一次的拒绝，却一次次自作聪明，以为掩饰得很好地试探。
　　她握着手机躺倒在床上，眼睛有些湿润，翻看着聊天记录，总是自己发一大串，对方回一两条。她没有再熬夜的理由，也没有翻身的力气，关掉台灯，开始一晚的失眠。
　　前半段结束，是一段吉他间奏。
　　洛瑶专注地弹奏着，却止不住眼前画面一幕幕闪过。她抬头望向人群上方的天空，却看见夜空中繁星满天，接着一闪，是体育馆中装有聚光灯的穹顶。她又望向人群，一张张激动的面孔，没有像小说一样一眼在人群中与最想见到的他对视。
　　“这世界本来就拥挤
　　各种情节让人窒息
　　你会不会有点介意
　　我溺死在人群
　　快找到我吃掉我……我”
　　不知道多少次，女孩在人群外望着他的背影。有时是他独自一人，有时是她偶然经过，有时是他们各自被朋友裹挟，印象最深是他们二人都溺在人海。
　　她趴在走廊拐角处的阳台上，从藏身的柱子后探头，遥遥望着他随着人潮走出教学楼。她思考他为何孤身一人，观察书包带随步伐摇晃，担忧他发现自己正阴暗地偷看，期许他发现她也正好孤身一个。
　　“把心脏丢地板你看
　　管你烦不烦 晚安
　　你应该懂我的试探
　　不回答才最好不回答才最好”
　　忽然洛瑶站起身，向前迈出几步，握着麦克风的手也紧了紧。音乐进入高朝，她近乎用尽全力地克制自己的情感不要嘶吼出声:
　　“就是很喜欢死无对证的爱
　　坏蛋先摊牌你乖”
　　“卧槽！”台下的观众先惊了，没想到平时柔弱的omega也有那么强烈的爆发，如同一记闷锤砸在他们胸口，顿觉心中空落落的。
　　“应该对你多些隐瞒
　　因为你不需要
　　我盲目平凡的试探”
　　随着最后一句近乎呢喃的歌词，只余吉他清脆的声音跌落在地板，碎裂成一片片，反射阳光，蓄满绵延的情绪。
　　洛瑶看着台下疯狂的人群，无数台手机冒着被没收的危险高举着，欢呼和雷鸣般的掌声此刻独属于她，因为她为他们歌唱，而不是因为她是校花。她平复着呼吸，高举起手中的吉他，收获了又一批欢呼后鞠躬下台。
　　她想她是被宠坏的任性假公主，她做过最任性的事就是毫不迟疑地，不管失败多少次地告诉他：“我喜欢你”，用一颗真心去赌他会心软。
　　观众席中，吕常在意犹未尽地停止了鼓掌，下一个节目开始了。
　　“虽然并不了解她，但我很能理解那种感觉，想要被看见，想要被记住，想要被‘霸占’‘吃掉’。她其实就是缺乏安全感吧，太孤独的人总会担心自己死后会被忘记，那么自己存在的证明也会被抹去，于是渴望自己的生命和另一个人紧密相连，共同沉沦……这就是爱情吗？我说理解会不会有点奇怪。”
　　“吕常在，这并不奇怪。音乐是有力量的，人不一定经历才能理解，有些情感是共通的。还有，你并不孤独，你也不会被忘记，至少我死前可以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