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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四季因你流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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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潇潇飒飒,冲走燥热,沾在人的衣袖和皮肤上,带来冰凉的感受。
食堂的面条米线窗口逐渐热闹,早上起来或者放学后,端一热腾腾的汤碗,简单的食物也吃出山珍海味的舒爽。
吕常在提着塑料口袋,从食堂往综合实验楼走,路过一长条林荫道。头顶的树冠已不复夏日茂盛,不少染上了枯黄或者绯红,但足以挡住秋雨,淅淅沥沥的雨声从头顶传来,像是在窥听一场树木们的密谈。
因为下雨,天空愈发暗沉,一切都蒙上一层纱帐,各种花色的塑料雨伞成为雨中的亮色。
“早--”
“爷爷早上好!”
吕常在给大楼门口的保安大爷打招呼,将雨伞装入雨伞套,轻快绕过廊下接雨水的塑料桶。
这栋楼和守楼的老人一样,有些年头,但不服老,生活修修补补,日子平平淡淡。
刷校园卡进入楼内,然后上楼梯,某间化学实验室里是比他还早到的两个人。
他们三个会闲扯一会,有吕常在,从来不愁话题。有时聊考试,有时聊火锅,有时聊老师,秋雨绵绵的早晨,就会聊墙上新长的蘑菇。
他们坐在凉风习习的门口,由于地势狭窄,门外不远就是几杆搭在护栏上的拖把,秋雨就打在最外侧的吕常在背上。
“如果到春天下雨的时候,墙上的蘑菇才更多,这才一点就让你这么兴奋了?”闻是竞笑话吕常在。
他们在秋雨谈论春天。
入冬后,章探之不再往实验室跑了,他选择多睡一会懒觉,也腾出时间和吕常在在食堂吃早饭。
也许因为章探之在班级待的时间越来越少,而且马上要去参加化竞集训,不少人慕名到食堂他常坐的位置堵人。
常常章探之一来就看到几个学生拿着练习册,餐桌上也铺着试卷和便签,一顿饭吃饭没用太多时间,光讲题就废了不少功夫。
冬天早上冷,可做题和讨论能把人急出一身汗,小同学摘下围巾和耳罩,露出的耳朵红彤彤的,总引得章探之忍不住多望几眼。
章探之乐意早起,吕常在就在一边端着稀饭碗慢悠悠地看,不时帮下忙,他也是那种过年端着碗站在桌边看俩小孩打架都能把饭看凉的家伙。
有时班长和唐棠会到班上分发奶茶,附中门口那家热门饮品店的冬季特供。
“辛苦你了。”班长亲自递给章探之一杯红枣燕麦牛奶。
“没什么可辛苦的。”章探之还是接过。
厚壳纸杯隔绝了过烫的温度,握在手心仿佛握着一个小火炉,憨态可掬的卡通形象印在杯壁上,好像是某IP联名。
“哇喔,我这个和你的可以拼在一起。”吕常在伸出手,两个杯子对齐,人物背景的荷花池是相连的。
最后大家集齐了所有款式的奶茶杯,收藏在讲台旁边的柜子里,不管有没有用,总之有人不舍得扔。五月文化节的海报,用剩下的气球,装着从黑板缝里抠出来的粉笔泥的小塑料杯,甚至学校外小吃街分发的广告,杂七杂八,如果班委想扔,必定跳出来一堆人维护,每次都是不同的人。
冬季特供的,除了热饮还有冬雪。
秋风扫落叶,毫不留情,花园里那棵榆树,几乎一夜之间就秃了头。
夏天乘凉,秋天赏叶,冬天就只得吹冷风,兜头盖脸地扑来,刀子似的。一刀刀割脸,刀子中掺杂了冰针,这就是下雪了。
雪花,雪花,叫做花,吕常在曾仔细观察过落在围巾上的雪花,的确是晶莹的六角形,小小一朵,比世界上任何一种花都脆弱易逝。
说来惭愧,吕常在并不熟悉校园里品类繁多的花卉,只知道寒梅傲骨凌雪开,风雪中开得最自信的一定是梅了。
语文老师是个文人情怀很重可惜学识天赋赶不上的失意人,总对现在孩子们脱离自然和土地不满,不认识菜市场里的菜,不清楚学校里的花。“要关注生活,留意和发现生活中的美!”她总这样唠叨。
台下的吕常在就悄悄反驳:学习就是我的生活,学习已经够累了,竟然还要端着架子去留意生活,去认识学校里的花!?
他在课本里读诗读文,学习梅花的品格,在美术课上亲自用毛笔画梅花,看动漫时场景里有漂亮的梅林。
因此在风雪中,他总能一眼就和梅花对视,他了解它。
因为梅花早已无声地走近他普通的生活,在触手可及的位置。雪花也一样,他只是仔细观赏刚好落在他围巾上的那一片,即使稍纵即逝,在他眼中也是万雪中最惊艳的一朵。
不过语文老师也有个好处,雪天和天气好的春日,她要把同学们赶出去“欣赏自然”,尤其紧张的高三,这样的机会更多了。
章探之小时候没见过大雪,完全不知道雪地里的江湖规矩,于是吕常在打雪仗特别喜欢照顾章探之。捏成实心的雪团,阻挡视线的扬起的雪粒,从树上推下来一大捧的雪堆,下手毫不留情,也不管章探之会不会感冒。
这种完全熊孩子的玩法很讨人嫌,也就章探之能够忍受,相应的,捏雪球砸吕常在的手捏到青筋爆起。
长大之后总有更多顾虑,就像吕常在高中没再玩沙坑一样,即使在雪天出门,高三学子们对雪也只是浅尝辄止。聚在某处干燥的地方写作业,或者三两个在树下漫步聊天,这是更通常的情况。
于是一片岁月静好的旁边,两个疯子拿着致命凶器对轰乱砸,乐此不疲。语文老师就站在高三三班的窗前,喝着白开嚼着学生上贡的零食,笑眯眯地看,也不阻止。
高三生是一款武能日啖三斤饭,文能智力巅峰的高级牲畜,从《钢铁雄心》到全球政治历史,从星穹宇宙到电子信息技术,从《分手厨房》到包饺子贴春联,你永远不知道一个高三生到底会些什么。
比如抱着科普读物长大的章探之显然比起吕常在更了解春日里盛放的百花,他们从贴着春联和窗花的教室里走出,经过告示栏,穿过那条标志性的栽满花树的长坡,再到后山和操场,边走边讲。
迎春,桃花,杏花,梨花,丁香,郁金香,海棠,樱花,绕得吕常在晕乎乎的,他只知道,花好看,仙子似的,很幸福,于是也不掩饰,嘿嘿傻乐。
除了这些精心栽培的仙子,校园里还有一群生机勃勃的“村姑”,来自上了年纪的教职员工和趣味特殊的学生。白的豌豆花,绿的豆芽,黄的黄瓜花,半死不活的番茄花,声势单薄也要努力生长。
左瞧瞧,右看看,有时上手摸摸,吕常在的快乐很简单,明明不久前还眼神失焦地瘫在座位上,疑似失去了所有活着的理由。
“你总是每天都有用不完的精力。”章探之说。
“你总是每天都舍不得动用精力。”吕常在回。
“我现在就让你见识……”章探之抡起拳头。
“别!”吕常在原地起跳,“我错了好吧,这就回去自罚三张试卷!”
吕常在暗自舒一口气,真是好吓人,他偷觑一眼章探之先走的背影,在粉红的桃花枝间隐隐绰绰。
是了,他想到,章探之总是陪着自己,生活的点滴和四季的流转,他是最没用资格说章探之舍不得动用精力的人。
但他的本意是想说章探之特别牛逼,从容有度,处变不惊,不像自己,只是学习都快被吸干精力了。他羡慕啊……那样耀眼的人。
“等等我!”吕常在赶忙追上,讨好地帮忙摘下落在章探之头发上的花瓣,托在手心笑。
噔噔噔蹬,一溜烟就跑到了初夏,太阳终于突破一整个春天的云雾,曝晒大地。
紧张的氛围蔓延在高三教学楼,来往的都是匆匆跑过的影子,只有不知事的雀鸟仍悠闲地梳理着羽毛。
任课老师在教室门外的走廊搭了一张课桌,教室里上自习,就守在这里准备随时答疑。晚上走廊的光线不好,太急有时没有打手机灯,只得更凑近试卷。几个人凑在一起,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流,濡湿校服T恤和老师的条纹衫。
大地受热蒸腾,夜晚就易起风,尤其天台风更大,这天晚自习,吕常在又没呆在教室。
楼下花园里的榆树亭亭如盖矣,映着教室日光灯,守望着一张张奋笔疾书的脸庞。
“要吃吗?晏林煜偷渡的。”章探之递来半碗狼牙土豆。
安静地吃零食,二人都不说话,也没有好说的。狼牙土豆早就被风吹凉了,也吃不出特别的美味,扒着塑料口袋,像两只偷感很强的仓鼠。
夏夜的风翻滚着一层层热浪,从很遥远的山间而来,携着月光和农人烧荒的青烟,卷起枝头鸟的头羽,又吹动楼上少年的额发。
“你该剪刘海了。”吕常在盯着章探之,突然说。
“是吗?”章探之拨动了两下,“高考后就去剪。”
云层被风狂卷着,从天边铺陈而来,预示着将要到来的暴雨,月亮时明时灭。
“你打算去哪儿?”吕常在自然问道。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明知故问。”
章探之走的是竞赛保送。
“你往南,我就往北。”明月从云层中挣脱,吕常在的眼中刹那闪过一抹流光。
“故意的?”
“对,故意的,王不见王。”
“好一个王不见王!”章探之拊掌大笑。
吕常在被笑愣了,章探之笑得这样快意的时候竟然是因为他人中二发言?他决定换个话题,“不过我还没有决定好选哪个专业,先一鼓作气冲分吧。”
“曹操《观沧海》应当让给你写。”
(注:《观沧海》作于曹操赤壁之战失败后,却极其豪放开阔,章探之意思是感叹吕常在有面对任何挫折比如高考失败的勇气,而不是盲目乐观。倘若一般人此时可能会感叹“真羡慕你心大,无忧无虑”,这可不是心大喔!)
“你才是,根本不高考的人,张口闭口都是高考。”吕常在看向章探之的刘海,“不相信我的手艺?”
“大概因为总和你们待在一起吧”章探之看向夜晚的Z市,“让我真心觉得夏天是个特殊的季节。”
“不是不相信你的手艺,只是我想剪的不止刘海,高考后我想把头发剪短--就当作一个告别。”
一个往南,一个往北,他们都知道他们到时候不会告别。
半扎狼尾和标准好学生板寸,两个脑袋并排吹风,都感受到盛夏快要来了。
[吕常在的高三平淡、无趣,没有激情也没有叛逆,唯一值得书写的就是一次次逃出。睁眼就是铺天盖地的学习,学习累了看小说漫画听歌,打雪仗,出门看花,到榆树下和天台上坐一会,这个过程中总有章探之陪伴,但有时也独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