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成春意》松风吟

1、第一章

　　“那是因为我爱他。”

　　一声嗤笑，而后便是电话那端的沉默。那人似乎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因为这声嘲讽意味十足的笑竟然还有回声。

　　“你在哪儿？”

　　“能在哪，在家。”程暶对着浴室的镜子左看右看，将湿发束其，阴阳怪气道：“毕竟被人放了鸽子，能干嘛，准备准备上工了呗。”

　　楚礼繁自知理亏，听着她那边瓶瓶罐罐的动静嘀咕道：“那墙壁材质还挺好哈，把你笑声的杀伤力拉满了。”

　　程暶哼了声说：“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是我的目的。”罢了又将话题拉回来：“楚礼繁，你那是爱吗？你那点爱全成愧疚了，魏鸣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要不是你天天忙成个陀螺他研究生的日子能过得那么滋润？”

　　魏鸣是楚礼繁毕业那年交的男朋友，比她小三岁，两人在一起满打满算也就四年不到，感情暂且不提，金钱往来倒是不少。

　　“我知道，但是我也有很大的问题，我十次有七次能为了工作留他一个人。”楚礼繁声音顿了顿，“这次他也是临时约我，只能委屈你了。”

　　“我没有怪你，你陪他是应该的，但你们现在这个状态你觉得对吗？”

　　程暶点到为止，吹风机呼呼的嗡鸣声溢满室内，将对面那声叹息没于其中。

　　感情的事冷暖自知，但楚礼繁和魏鸣，就算程暶再怎么装瞎也觉出点不对劲。平常的联系少得可怜，转账的记录却是不停更新，偶尔的见面又甜蜜得跟热恋似的。有些话她把握不好说出的分寸，只能借由这种玩笑话调侃。

　　窗外的春阳正盛，细细的风透过缝隙溜进来，程暶擦净手拿起手机，话才刚开了个头就听见门外一声轻微的“咔嗒”声。

　　“我家烤炉真是要成神了，最近天天研究怎么开门。”她边推门边喊：“烤炉——你今天的零食没收了啊？”

　　林惟怜一手还握在门把上，闻声抬眼看过去。

　　眼前人系着浴袍，栗色的卷发落在胸前，明眸顾盼，手机拿在嘴角边，带着点藏不住的笑意。

　　他整个人僵硬了一瞬，手不自觉地蜷了下，而后松松搭在行李箱的拉杆上。

　　程暶看着林惟怜的嘴唇动了动，瞳孔骤缩了一瞬，半晌才看着她说：“好久不见。”

　　室内一时安静了下来，程暶的嗓子莫名有些干，连带着心跳都有些快，她舔了下唇，打算开口接下这句或许只是客套的招呼。

　　“你家猫什么时候会说人话了？”

　　楚礼繁的声音就像幽谧深海里投下的鱼雷，一下炸醒了两个都有些不知所措的人。

　　卧室门后悄悄探出了个猫脑袋，瞪着眼睛恰如其时地长长“喵”了一声。

　　程暶有点尴尬地捂住脸，立马挂断了通话。

　　她明白此时此刻应该说点什么，张开嘴却又无从开口，于是只能对着林惟怜干巴巴笑了一下：“好久不见。”

　　然后她就看着林惟怜的眉心轻蹙了一下，嘴角微微下撇，似乎是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程暶面上的表情一时变得僵硬起来，想着六年不见也不至于这幅表情吧。

　　手机蓦然震动起来，程暶不动声色松了口气，从未像现在这样迫不及待地接上工作有关的电话。

　　助理点点已经到了楼下，程暶语气有点急地叫她不用上来，嘱咐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她轻咳着看向林惟怜，后者理解地点点头说：“你先忙吧。”

　　于是程暶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拎着包就要开门。

　　行李箱已经被立在玄关柜边上，沉黑色，万向轮上覆了厚厚一层灰。林惟怜站在一边，在程暶开门的瞬间将臂间搭着的大衣递到她眼前，“带着吧，外面有点凉。”

　　程暶用力压了下帽檐，她紧张的时候小动作总是很多，于是轻呼出一口气装作云淡风轻地将递过来的手臂往前推了推，礼貌地推辞：“谢谢，接我的车在楼下了，没事的。”说完便转身快步走了。

　　电梯壁映出整张脸都快被包裹住的人，借力倚在扶手杆上，她脑子里闪过刚刚关门偷瞄的一眼。

　　抿直的嘴角，无波的眼珠，以及若有若无散发出的些微的不爽。

　　明明不应该这样的，程暶有点抑制不住的失落，想就算很久不见，他们之间也不该是这样。

　　偌大的房子里剩着一人一猫在对视。

　　林惟怜歪着头试探喊：“烤炉？”

　　狸花猫闻声也学着他歪头，摇着尾巴端着姿态绕着林惟怜慢慢走。

　　黧黑的花色在灯光下泛着柔顺的光泽，林惟怜索性蹲下来，朝烤炉试探地伸出手，还未碰到便被猫尾拍了一下，随即便见那小家伙像是确认完领地，轻巧跳上沙发趴着了。

　　林惟怜好笑地起身，边拨电话边往厨房走。

　　“小暶住在樾府这的房子怎么没人告诉我？”

　　电话那边似乎在忙，过了会才说：“忘了，你俩打上照面了？你怎么跑那边去了，不回家？”

　　林惟怜含混“嗯”了声：“哥，你好歹关心下你亲弟弟好吗？我单位就在旁边。过几天再回去，明天就要去报道了。”

　　林惟余招手示意秘书出去，随口道：“那你换间房子，小暶在那住得挺好的。再说，你这么积极调任回来不就是看清了你对小暶的感情吗？”他话音一顿，一语中的：“你搞糟了？”

　　林惟怜放下水杯，对他哥的敏感感到一丝心梗。何止是搞糟，明明想着找个时间好好见面说说话的，谁知道会以这么仓促以及尴尬的方式。

　　他手都僵得有些凉，明明是阳春三月，却在看见程暶的瞬间惊得冒冷汗。而且......

　　太生疏了。

　　程暶的表情只有诧异与尴尬，连一丝丝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态度就像对待认识不久的陌生人一样，客气、疏离。

　　林惟怜倚着流理台坐下，现实与想象的落差让他有点难过，手机面朝上随意刷着，不想搭理他哥。

　　“这样吧，我去跟小暶说，你一下回来估计她也吓得不轻，你今天没处住就去酒店凑合一晚。”

　　微博上消息纷繁杂乱，林惟怜手指隔着屏幕轻轻摩挲着照片里的人。

　　确实是变了很多，他以为时常关注着她的动态便不会那么有距离感，结果一见面就原形毕露。成年人的六年，足以改变很多。

　　照片里的人挂着口罩，戴着帽子，身上依旧穿着单薄的衬衫与阔腿裤，让人看着就冷。

　　林惟怜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又看了看被他丢在沙发上的大衣，祈祷程暶要去的城市天气能够温暖一点。

　　半晌又直起身体，给他哥去了条信息：

　　【小暶电话发我一个。】

　　程暶收到林惟余的消息的时候正在化妆间，她这几天有个综艺在外地录，虽说是飞行嘉宾，但也是为了剧过来刷刷脸。

　　林惟余这次的消息有点长，带着点斟字酌句的味道，他说对于林惟怜的突然出现感到很抱歉，但因为房子是写在林惟怜名下的，所以他没多想就去了，同时也希望程暶不要有负担继续住着就行，其余的事林惟怜自己会看着办。

　　程暶大学时候就开始往剧组跑了，这么多年下来名气流量是有了，私生却也不少，偷拍跟车都还是小事，有些甚至藏在酒店衣柜床底，防不胜防。

　　那时候她的演艺事业刚有点起色，根基不稳，不敢得罪公司也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处理这些事。最后还是在一场被资方骗去的酒局上碰见林惟余，二话不说替她摆平了这事。

　　樾府靠近机关单位，清幽宽阔，安全性也有保障，因此程暶也就顺着住了下来。即使经常不着家，但无法否认樾府得天独厚的好地段让她的生活渐渐安定下来。

　　现在主人家回来了，哪有她继续住着让人家腾位置的说法。

　　虽然林惟余的消息让人感觉到有那么一丝欲语还休的奇怪，但她还是回道：【谢谢你余哥，但既然人回来了该搬出去的是我，我会尽快让经纪人帮我留意下房子的，这几天我也不在，要是林惟怜不介意的话先住着可以吗？】

　　程暶盯着聊天界面等了会，直到场务那边喊了才把手机拿给助理。

　　今天的拍摄并不是很多，主要就是直播互动出个场，玩个游戏大家相互熟悉一下。

　　程暶走进搭好的摄影棚时眉心一跳，她伸手轻摁了一下，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

　　烤炉的叫声一声更比一声长，跟在林惟怜身后溜溜达达地走。

　　“知道了知道了，我在找了在找了，你妈妈不回消息啊。”

　　林惟怜也没想到电话号码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他看着没有回复的短信界面，一咬牙拨了过去。

　　直播的弹幕刷得飞快，程暶维持着职业假笑。

　　“哈哈看来最后的惩罚要落到程暶老师身上啦，程老师今天差点运气呢。”
　　可不是嘛，穿着浴袍毫无防备地跟学生时代的暗恋对象来了个脸对脸，为了面子在机场冻成狗，玩个小游戏也能是最后一名。

　　果然真人互动游戏她一点都不擅长，还是冷冰冰的机器玩起来舒服带感。

　　“我们这边准备的惩罚呢，很简单，为了符合节目和朋友一起愉快玩耍的主题，请向你的最近联系人拨打电话吧！注意哦，通话对象要说出我们指定的话哦！”

　　程暶心下松了口气，最近联系人不出意外应该是助理，毕竟下午才打过电话，后面也没联系什么人。

　　节目组将手机递上来，程暶余光瞥见点点努力使眼色的表情，狐疑地点开通话记录。

　　首行突兀的红色在界面异常显眼——是一个未接的陌生号码。

　　身旁嘉宾调笑催促声响起，程暶倒是想过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些过激的粉丝打来，既然是直播情况下，那大概率不敢接。

　　拨号的声音因外放回荡在空旷的摄影棚，明明棚里有那么多人，却依旧清晰响在每个人耳边。

　　没人接。

　　程暶面上浮出点轻松的笑意，正打算开口说点圆场的话——

　　“喂。”

　　温润的男声霎时响起，程暶辨出来声，不由地心里一紧，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林惟怜的声音带着点水汽，她不合时宜地想，或许他在家刚洗完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