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璀璨之外 ...
-
闫说,茜是个安静的女人。她让他享受白开水的爱情。她让他有天荒地老的感觉。她让他甚至有要结婚的念头。可是这个安静的女人有天却背叛了他。离弃了他。他为之几乎发了狂。他对莫说,我真的要疯了。但一切都过去了。我相信我已经走出那个深渊。已远离那段最心碎难熬的日子。可是为什么脑子里还会时不时地出现她的身影。然后这里会抽紧,闫把莫的手放在他的左胸上。这里还是会痛。闫的眼睛发亮着,瞳仁四围,灰暗下去。
闫说他失恋了。莫说她无家可归。
你来我这吧。
好的。
莫用身上唯一的两百块钱买了去S城的火车票。晚上八点半的火车。她七点钟开始在候车室排队。一个半小时过去,旅行包将双肩压得酸痛。她是整装待发。也许火车会提前,她想。人流骚动起来,广播时传来XXX次列车晚点的声音,具体到站时间未定。莫还立在那里。队伍已经一哄而散。有人嘟哝着,有人骂骂咧咧,另有些人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莫不甘心。独立在原地。候车室里的座位很快被占据满了。有些人被迫转移到地上。或直立。如同莫一般,无助着。莫终于松懈下来,在大厅里寻找座位。有些位置坐的不是人,只是旁边那个躯体的附属品。如莫肩上的旅行包。莫懒得去与附属品的主人去协商。她就站在一排排人群之间。一排排座位之间。眼睛盯着不断变化着的车次表。十点钟的时候,她在靠近公用厕所的那个角落里找了一个空位,把包扔在地上,她摊在了绿色塑料椅里。莫感到眼睛酸痛。她想喝开水。她看到旁边的人手脚麻利地从行李袋里掏出杯子走向厕所外的那一排水笼头下接开水。而她没有任何准备。她的包里只有几件零落的冬衣。小本柳永词。还有在火车站门口用一块钱买来的当地晚报。还有什么?手机充电器。这个是不能忘掉的。有时候,很害怕与外界隔绝。像在一个森林里,走失了。白雾潆潆。可是自己亦知道,翻着电话本,找不出一个可以在午夜打出的电话。带的行李不多,也有一定的重量。莫舔着干燥的嘴唇。她想起她不知什么时候丢了她的润唇膏。她害怕这种嘴唇发干,皮肤紧张的感觉。她需要湿润,喜欢用舌头舔着唇,牙齿轻啃着的碎碎的果冻般的感觉。她不是个邋遢的女子.她知道.她的皮肤还那么年轻,滑润。怎么舍得让它过早苍老。
广播里清朗地不断报着晚点的车次。已排成的队一次次散开。各据位置,无力地守望。莫用涩痛的眼睛望着在她面前来回晃过的人群,还有那些坐在对面椅子里陷入无端思绪的人。她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如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自己该想些什么。什么也没想吧。什么也不该想吧。就是在等待一列车。
午夜的时候。莫感觉到了饥饿。候车室里飘着五块钱一罐的速食面的味道。浓香,而诱人。但她不想起身。不想去那个有些刺鼻味的公厕外倒开水泡面。也许她的嗅觉过于灵敏。也许只不过是一种幻觉。凌晨一点,不少人已歪歪斜斜开始入睡。亦有一部分人还在寻找空位。一部分人呆坐着,不知沉思什么。只是空白的眼睛盯住地面某处。眼球被眼皮盖了三分之二。她怀念起一个小时前的速食面的香味。她还是懒得走动。她想喝水,她开始想象冒着气的开水温暖着干涩的喉咙,滑到胃里,让胃饱胀。她这样想着,喉间更像是要干裂了。莫闭上眼。有些发困。
凌晨三点。莫坐得累了。起身到处走着。晃荡着。眼睛不太能抵挡明亮的光线。眼皮招架不住地往下耷拉着。共有五六个候车室,在售票处二楼。她走到廊道上,那里有些人在靠墙而眠。几个中年打工者模样的围在一起打牌。声音里有发困的气息。莫走回闷热的室内,重新坐下。她让右臂弯曲搁在椅背上,左手心搭在右手背上。身子倾斜着,脸贴在左手背上,这样睡下。坐在她身旁的那个老太太亦是如此入眠的。
候车室里突然起了一阵喧闹,莫闻到了一股清晨冷冽的气流。身边坐着的老太手脚麻利地从行李袋里掏出杯子,牙刷。火车站里的清晨亦是需要一番洗漱的。莫什么也没准备。
肚子空瘪着。胃真的渴求着食物来填充。她去买了速食面与矿泉水。嚼在齿间,却突然有点反胃。她是吃得太多了。饮食无常,缺乏营养。喝了几口水。冰了刚暖和一点的胃。冷暖刺激,更让人倒了胃。莫起身走到另一排水笼头前,用手捧着清水,泼了脸。用纸巾擦得半干。
上午九点。候车室内再次大骚动。大半的人涌站在一起。XXX次列车晚点十三个小时终于到站。
一整晚的等待落定。她终于要从千里外奔赴他乡。远行,她心底平静。
闫的身体已有些发福。三十未到,却已缺乏锻炼,腰间的赘肉明显。整日坐办公室里,喝酒应酬。他说,只半年时间,身体就胀开了。半年里,与朋友合股开了家小公司。时间都花在了应酬上。生存,打拼事业的无奈。他是北方人。喝酒豪爽。莫陪他跟他的朋友们一起吃饭。在一个生态园区似的饭店里。假山,迷雾,大棵大棵的植物花卉。而所有服务员的脸都像乡下小孩子般在冬日里红得裂开。莫不喜欢这个地方。缺少自然的气味。尽管花草树木不乏。却更显得拥挤,滥俗。池塘的水是不流动的,已绿地有了味。只是被更多其他的物质味道掩盖了。他们男人喝着酒,猜拳,掷骰子。喝几大瓶根本无碍。不像南方人,几瓶下去大多数的人已面红耳赤。当然亦有善饮之人。
莫说以后再也不要见你朋友,一起吃饭。闫问她为什么。她说,只是不喜欢。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只为见陌生的人,行走在陌生的街道上。不愿增添更多繁杂关系。她说,你的朋友,我不愿结识。
晚上,莫用闫的手提上网。他看电视。坐在沙发上,他会盯着电视跟莫聊天。
我还是会想她。还是会难受。怎么办呢?
你的心还没放开。
不,我已经叫自己放手的。她刚离开的那一个月里。我撕心裂肺。然后慢慢地,放开。
嗯 ,你要面对现实。
我只是玩笑地说了声分手。她竟当真了。
你的玩笑正好给了她一个离开的理由。只是借口。你现在知道她已爱上别人了。只是不想主动跟你摊明。
我明白。不甘心吧。
是的。你只是不甘心而已吧。你亦没有给予她那么多的爱。只是这一次你没有成为主角,只是这一场游戏里不是由你喊停。
不,你错了。我真的觉得她是我一生的挚爱。是生命中注定的。跟她一起让我平静。只想那样跟她静静地呆在一起,永远。
呵。
你笑什么。
闫说莫是没有感情的。流着冰冷的血。不能体会他的痛。虽然她可以轻易地捕捉。莫从不安慰他。反是讥讽的居多。她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人。尤其是那个人就在你眼前。你们面对着面。她寻不出语言来。只有在网络上,她可以打些空洞,熟透了的文字,慰藉别人。只能如此。
莫走了那么长的路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时间与空间的差错。陌生的北方城市。大街旁有厚厚的积雪。寒风吹在脸上如刀割般要裂开。冷得彻骨。她整日地不出门。只在那暗小的房子里,对着电脑。她不愿拉开窗帘。阳光隔在帘外守候。日落离去。
莫给他下面条。她说我不会做菜。面条里只有一个鸡蛋。闫在超市里为她买了汤圆。那个该吃汤圆的节日。莫在下午点两起来的时候把汤圆放在水里煮。就像下面条一样。非常简便。午夜,两个人一起饿了。莫又会去煮剩下的汤圆。一口大碗,两双筷子。
这样的生活,简单。但不知是否能定义为快乐。它很平淡。
晚上两个人躺着。他还会说起茜。那个离他而去的安静女人。莫说,她已对你没有了爱。
为什么好好的两个人就突然地会决裂成这样?
爱没了。情没了。什么都是错。什么都是不该。失去了,不就成就了你心中缺失的永恒的美?
他们错落地交谈。他要莫讲她的故事。莫不语。他不愚笨。但他仍无法明白她。不能懂她。她清楚地知道。她不爱讲。只是他的提问让她陷入了回忆。遗失了的,或暂忘了的,如旋涡般飞速转动,深陷。
你睡了吗?
莫不答。
莫听到他的鼾声响起。莫的背靠着墙。隐没在角落里。双手抱膝。房间里放着暖气。她穿着紫黑色吊带睡衣。很冷。灰白的光线从窗帘缝隙中透入,遗落在地板上。莫睁大着眼睛凝望,那束散了的灰白的光。
小孩的哭泣清脆地回绕在耳边。似从耳膜里钻出,逃逸而出。又似随着那束散了的灰白的光从窗帘的缝隙间偷溜而入。细细地。碎碎地。小心翼翼地。莫看到她颤抖着横穿过马路,飞车疾驶的马路。躲过了擦身而过的黑色轿车。惊魂未定,软摊在路边的碎石子上。然后,恐惧地哭出声。父母的争执,她睁着无辜的眼睛观望。父亲落在母亲身上的拳脚,让她茫然地不知如何尖叫。
在梦里,她只能听到一大片的空旷,有一个无助的哭泣着的声音。看不到画面。只有喉间哽咽。
莫用牙齿咬着自己的手臂,试图让颤抖的身体平静。
闫翻过身,醒了。惊奇地望着黑暗中的莫。他在黑暗里颤了下身。
你怎么了?
莫不言。重新躺下。两膝弯曲。闫在背后,温暖地将她环抱。
他们的谈话,亦颇多争执。两个都是如此坚持自我的人。有一大堆的理由。莫会沉默。沉默又让他看不透。心态好的时候,他们会像小孩子一样玩闹起来。他的身上,有被莫抓出的淡红的伤痕。不褪的记忆。歇斯底里的挽留。
有天晚上,闫说,我们出去逛吧。
北方的冬夜里,街上行人稀少。店门很早地关闭了。莫穿着镂空的淡蓝毛线外套。耳朵像是被割裂了。走过一条条街道,闫数落着他的记忆。每一个走过的地方,都有他跟茜的行过的印痕。刻在了他的心里。原来这个地方这么美好。莫陪着闫,踏着他们走过的路,听着他不舍的爱。莫只知道自己很冷。但不打断他的回忆。这个回忆亦不过是几个月前。对于他,像是对世纪前的重温。如此刻骨铭心着。
他说她怎么就爱上了别人呢。
闫亦知道自己对茜一直不够观注。生活在一起,忙于自己的事业。他说,他只想赚更多的钱让自己爱的女人在婚后不用羡慕别人的生活。他只是想给她更多的幸福。
而女人的寂寞,你要如何填充?寂寞是一个多大的缺口。可你却发现不了。
闫说莫是个寂寞的女人。冷漠的女人。她没有感情。
当他们的身体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兴奋与激越。他们走近了才发现,彼此还是不能从精神上达到交流。遥望不到的彼岸。灵魂,找不到缺口。虽然你能感知它的千疮百孔。他们用身体来更加接近彼此。身体具有语言不可拥有的魔力。超越了一切。尽管在此间堕入,沉迷。像陷入深深的泥沼。他说他迷恋上了她的身体。她只知放释着压抑,而后是心底尽处的落寞。她明知,却不可控制。这个男人,不属于她。不属于她的身体。走不进她的心,她的精神世界。不可以慰藉心灵。但也许可以慰藉现实生活,物欲,□□。
闫说他曾试图极力挽回他的那份感情。可是女人有时竟如此冷酷。不愿相见,连电话也不可接听。分手连朋友也做不成。闫以前有过很多女人,可大都在分手后做了朋友。普通的朋友或更要好的朋友。莫说分手后成不了朋友。因为伤害过,痛过。熟悉过,又陌生了。或者,根本没有做朋友的必要,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可以成为朋友的人很多,纯纯粹粹的。她为何还要这个给不了自己幸福,被自己“离弃”的男人做朋友?纠纠缠缠。暖昧难言。多找累赘罢了。
男人是不容许被抛弃的。既然被抛弃,亦不容许被视若无物。他坚定的认为,在茜的记忆里,应该还会保留着他们美好的过去。尽管平淡,尽管他给她不多的浪漫。在闫现在的脑子里,满是点滴的过往。她的一颦一笑,她对他的生活照顾,她为他所有的付出。。。。。。那么她的心里是否还会记得那一切?他不知道。变心的女人,很难回头。所有的过往会被她像垃圾一样抛掉。她的眼光只向前。对于过往,她的心坚硬如铁。她为何眷恋没有回报的付出?
闫的手机里还保存着他为茜拍的所有的照片。一段她的录象。屏幕上是她的大头贴。笑如桃花。他说为什么用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是无法忘记她?
莫让他把所有的照片删掉。把所有网上关于她的日志扔到回收站里。她说不用睹物,就不必思人。何不断个干净。闫却不舍。他说他宁愿这样想着,保留着有关她的一切,保留着一份美好的回忆。每一个分手的女人,他都不愿断地决然。分手了,还可以是朋友。
莫与他是相反的人。
北方的雪在夜里下了,第二天便在地面上盖了厚厚的一层,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去融化掉。他们在公园的人工湖上行走。踩在厚的积雪上,在夜里发出寂寞的声响。两个人在偌大的白雪空间里,在冰上行走。闫走在莫前面二步之远。莫跟在后面。走在湖的中央。有种旷然无助。她伸出手,闫回过头对着她笑。她的手触及不到。
北方的天气冷到湖结了冰。冰上还能盖厚厚的一层雪。人还可以在上面行走。对于北方的人来说,再平常不过。莫是个南方的女子。一直渴望能在结了冰的湖上行走。不必忐忑。冰结实地让人如此坦然。白茫茫的一片湖,湖中有座小山。还有个小小的亭子。绕过山,另有桥。从桥下行过是湖的另一半。雪地上留下他们长长的脚印。独立着,交错着。她还走不够。
莫想在夏天去丽江。她只在电视上看到过一个片段。一闪而过的片段。却一直印在了她的脑子里。夜色降临的丽江小镇。镜头一直延伸,直到小镇的尽处。昏暗,幽淡的气味,柔的灯光零星亮着。说不出的恬静。她是行走中的女子。没有行走,就如没了灵魂。没有冷漠的理由。有人说她是善感的女人。闫说她是没有感情的女人。只因她没有爱上他。
闫让很多女人为他着迷,疯狂。那是他年轻的时候,他说。而现在,亦还有恋旧的女人围绕着,不释怀。莫,跟她们不一样。她完全独立,似乎与世隔绝。可她明明生活在俗世中,他却抓不住她的心。他捉摸不透。她说,因为我不爱你,所以你把握不了我。你也无法让我爱上你。
为什么?
莫笑了。
你是个奇怪的女人。
闫还说她身上带着些许神经质。她承认,她想。
阳光很好的午后,闫第一次去了菜市场买了蔬菜果肉回来。他要为莫做一顿可口的家常饭。他今天,突然地心血来潮。午后两点,该是莫起床的时刻。推开门,白色棉被第一次这么整齐地铺展开来。闫扬起嘴角,微笑,原来这个女人也有会收拾的一天。而在跨入门口的那一瞬,闫似乎瞥见角落里莫的那个旅行包已不在了。枕头下,有莫的留言。
原谅我的不告而别。你能明白。
凌晨两点,莫在回南方的火车上收到闫的短信,对不起,一直忘了告诉你,你的面条和汤圆很好吃。
莫微笑。
车厢内从不曾安静下来,如同白昼。坐着休息的人闭上眼,脑袋歪在一边。走道上,挤满了人。这里,混杂着来自不同地域的语言,举止,以及味道。疾速的夜在窗外一闪而过。莫的嘴角,似乎依然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