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命名》半今夏

4、第四章 缺席

　　IMYA……
　　是“I miss you already”的意思么？
　　林卿许眨了眨眼，猜测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同意好友申请。

　　“你已添加了IMYA，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林卿许盯着屏幕，紧张得要命，等了好久都没弹出新的消息来。
　　他划拉了一下手机屏，掩住了心中陡然冒出的一点失落。
　　想到昨天的跟踪，他决定主动出击，好刷新一下自己在江寄眼里糟糕的印象。

　　正在打字，对方竟然真的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IMYA：没什么问题。
　　林卿许手一滑，刚刚打好的消息也发了出去。
　　无：江老师，是稿子有什么问题吗？

　　两条消息一上一下，几乎是同时发出的，让林卿许有种两个人心有灵犀的感觉。
　　他独自乐了一会儿，又意识到，这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交谈。

　　没关系，这也不妨碍他偶尔哄自己开心。

　　无：好的。
　　他看着聊天界面思考片刻，又打了一行字发过去。
　　无：对不起，我昨天不是要故意跟踪你的，就是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对方很快回了消息：像谁？
　　无：像我一个朋友，挺久没联系了。

　　“卿许！过来一下。”
　　林卿许应了苏晓一声，转身就去忙了。等到忙完，怀着忐忑再次打开聊天界面时，自己的消息依然垫在最底下。
　　对方没有任何回应。
　　他又打开输入框，对着手机键盘敲敲打打，又把字一个个删掉。

　　细想下来，他和江寄几乎没有说过话。他看着手机屏幕陷入茫然，生怕是哪句惹他不快，所以愈发小心谨慎。
　　他又试着打了几个字，发现自己的语言功能好像丧失，说什么都不合适，就索性把手机扔到一边，撑着脸翻找电脑上的文件。
　　但总是静不下心，那条好友通过的通知像是小狗尾巴，在脑子里直晃。

　　江寄单手抱着箱子倚在门边，发过消息后就点开滨海医院的小程序，简单浏览了上周的费用，然后把刚刚拿到的二十万存进医院的预付金。
　　余光间，一辆深灰色的SUV驶到面前，车上下来个人。
　　看到白色的挑染，江寄的眉毛抽了抽。

　　白鹤西勾住江寄的肩膀，下巴示意一下地上的箱子：“不是搬家吗？就只有这么点东西？”
　　江寄返回聊天界面，熄了手机屏，点点头：“多了你的车装得下吗？”
　　“那倒是。”

　　白鹤西率先搬起一个书箱：“走吧？你暂时的落脚点都给你找好了。”
　　江寄没有多问，好兄弟总不会坑他。
　　他也搬起一个箱子走向后备箱，看到他的白毛还是没忍住问：“你怎么突然要染成这副鬼样子？”

　　白鹤西是中俄混血，染成这样的头发不丑，反倒添了几分野性。只是他爸是个比较严肃的人，这样恐怕进不了家门。
　　白鹤西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沾沾自喜地说：“你猜。”
　　“嘁。”江寄懒得管他，转身又去搬行李箱。

　　“你真没劲。”白鹤西跟在他身后，语气是掩不住的高兴：“我复合了，就几天前。”
　　“他不是搞艺术的嘛，我就想着那我不得也标新立异一点。”
　　江寄随口问：“哪位？”
　　白鹤西一惊一乍：“什么哪位，从始至终都只有那一位好不好。”

　　白鹤西高三的最后三个月跟那人谈的恋爱，算是给前两年的追求一个交代。结果那个男生毕业听说他要去国外读大学，没等填报志愿就冷酷无情地提了分手。
　　没想到还能复合。
　　或许有的人就是有天生爱人或者被爱的能力。

　　白鹤西连箱子也不搬了，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江寄身后来回跑，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结果连个反馈都没有，不禁埋怨道：“喂，发什么呆。”
　　江寄猛地回神，靠在后备箱上揩了一把汗，半睁着眼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白鹤西有些无奈：“有空了我们一起吃个饭，我带上阿若。”
　　“行啊。”江寄伸了个懒腰，绕到前面打开副驾的门，“你看着安排就行。”

　　白鹤西看到箱子全部搬完，心虚似地摸了下鼻子，坐上主驾。
　　“快到中午了，早饭没吃吧？”他语气豪爽：“带你去吃午饭，我请客。”
　　江寄懒懒的，没什么兴致，但是不想拂了好兄弟的兴致，捧场般随口问了一句：“去哪？”

　　白鹤西回国几个月，还没跟江寄好好吃一顿饭。他心情很好，“知道你挑，就去之前常去那家，‘泊悦堂’，怎么样？”

　　‘泊悦堂’是市中心的一家私房菜馆，价格偏贵，但对这些天生挑剔的少爷们来说相当实惠。江寄和白鹤西初中就总是来这吃饭，好不容易挑到一家哪哪都满意的菜馆，他俩也懒得再挪窝。

　　江寄低垂着眼睛，闷闷地“嗯”了一声。
　　自从家里出事，他已经很久没去过这家菜馆吃饭了，需要钱的时候哪还记得自己的忌口，身边有什么吃什么。
　　冷不丁被白鹤西提起，他竟然觉得恍若隔世。

　　白鹤西抽等红绿灯的空当看了他一眼，看到他恹恹的样子才意识到说错话。
　　他出国后跟江寄一直断联。他分手心情不好，甚至懒得再交际，不知怎么地江寄竟然也没主动联系过。
　　后来他才知道，在大学的那四年，江寄过得举步维艰，一直不联系也是少年仅剩的心气儿在撑着，不想让他操心。

　　江寄看到他的样子扯起唇角：“好好开你的车，我可不想当人型减速带。”
　　他向后靠住椅背，眯起眼睛：“我睡会儿，到泊悦堂叫我。”

　　白鹤西没忍住瞥了他一眼，张了张口，最终吐出来一句：“被妖怪吸走精气了啊，天天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江寄闭着眼睛，没有说话，不多时传来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
　　橙黄色的夕阳铺满天边，路灯接连亮起，像是串起的星星。
　　林卿许看着钟凌发来的访谈大纲，思绪像一张网一样慢慢展开。他烦躁地摁掉了旁边震动不停手机，又把静音模式打开。
　　世界只清净了一会儿，对方又弹出电话。

　　他嫌烦，拿起手机走进咖啡室，这个时间咖啡室里空无一人，窗户半敞着，风吹散了咖啡室里的苦味。这个窗户正对着不远处商场的大荧幕。
　　他没开灯，站在昏暗的屋子里，粉色的荧幕为这间小屋子带来了一丝光亮。
　　咖啡的苦涩似乎还在舌尖回味，他咬了下舌尖，接通电话。

　　“喂？”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这段期间谁也没开口说话，直到对面实在憋不住，用颇为温柔的嗓音说：“卿卿？今晚要不要回家吃饭。”
　　明明是冷漠又严肃的声线，硬生生掐出些需许温柔来，林卿许听得反胃，随便扯了个理由：“今天可能要加班，我......“
　　没等他说完，对方似乎意识到他不想来，用最温柔的语气抛出一个他不可能拒绝的理由：“今天我特意请了假，回去给你做可乐鸡翅好不好？”

　　林卿许没再说话，似乎是在僵持。半晌，他说：“会有点晚。”
　　对方松了一口气，笑道：“能来就行，你去忙吧。”

　　电话那头隐约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孟姐”，他垂下眼睛，听着“嘟嘟”挂掉的电话音。
　　他打了车，半个多小时，就来到了孟知礼的家。

　　云启是一个中高端小区，近两年才建成入住，无论是地段还是装修都很好，所以房价很高。滨海市中心的地界寸土寸金，她也不知努力了多久才在这里买了房子。

　　他站在房子门口，按了门铃久久没有开门，说过请假的某人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又过了会，一个女人从电梯里走出来。
　　她穿着利落的黑色西装，红底的黑色高跟鞋踩在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黑色大波浪随着步伐晃动起伏，露出小巧的金色耳环。
　　她摘下墨镜，盯着门上的虹膜识别屏，语气略带不满：“你怎么不进去？不是给你录进去了吗？”
　　林卿许挪了下位置：“不想这么随便。”

　　虹膜识别成功，女人直起身，扭头看着林卿许，皱起眉 ：“卿卿，没必要这样的......”
　　她拉开门，无奈道：“这是妈妈家，自然也是你家。”
　　林卿许跟着她身后进门，没有说话，看着她换下高跟鞋后就走进厨房。
　　林卿许站在门口，直到她端着一盘拿水果出来，招呼着：“快坐啊，喏，你先吃点垫垫肚子。”她把果盘放在茶几上，又转身走进厨房：“不用这么拘谨。”

　　林卿许坐在沙发的角落里，过了一会儿走到厨房门口轻声问：“要帮忙吗？”
　　孟知礼扭头看着他笑起来，“不用——嘶。”尾音硬生生变了调。
　　林卿许赶忙走上前看，只见她的手指尖被刀尖划破了一点口子。
　　“我来吧。”林卿许接过刀放在案板上，又问“有创可贴吗？”
　　孟知礼将手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尴尬笑道：“不用创可贴，小伤。”
　　林卿许没说什么，他洗了手，站在案板前把最后的两个鸡翅切上花刀，阉了一下。他说：“我下去买点东西。”

　　他不顾孟知礼的阻止下了楼。四月份的夜晚还有些凉，林卿许拿着刚买的创口贴拢了拢外套，又打开微信看了一眼。
　　杳无音信。
　　就这么被抛到脑后，他一点也不恼，又合上手机。

　　刚打开房子的门，可乐鸡翅的味道就钻进鼻腔。
　　林卿许猛地吸了一下，勾起嘴角。客厅只留了一盏暖黄色的灯，灯光映在他的脸上，添了几分柔情。

　　孟知礼又炒了两盘菜，看到林卿许没有动筷，她解下围裙，温柔唤道：“卿卿？快，快来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道？”
　　林卿许走过去把创可贴放在餐桌上，接过女人递过来的米饭，轻声道：“谢谢。”
　　孟知礼再次强调：“都自己家，别这么客气。”
　　她给林卿许夹了一块鸡翅，殷勤道：“赶紧尝尝。”
　　林卿许夹起鸡翅放入口中咬了一口，鸡肉裹满了酱汁，滑嫩可口，混着可乐的甜味，还带着一点点咸，甜丝丝的肉香瞬间充满整个口腔。

　　他最爱吃的可乐鸡翅，现在只有母亲能做出这个味道了。
　　他点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一样的。”

　　他最讨厌的人居然成为了他怀念最爱的人的唯一方式。

　　孟知礼欣慰地笑道：“那就好，妈妈平时没事也会练练手，就是怕味道变了。”
　　林卿许愣了一下，低头闷声不吭地扒着饭，半点味道也尝不出。

　　氛围一直很沉重，任凭孟知礼说什么，林卿许始终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吃过晚饭，孟知礼想让林卿许留宿。
　　林卿许刷完碗，边擦着手边说：“这里离报社有点远，我先走了。”
　　他拉开门，低声说了一句“好好照顾自己”就头也不回地离开家，只留下孟知礼站在门口茫然无措。

　　今晚的月亮格外圆，影影绰绰地拉着人的影子。
　　林卿许仰头看了一会儿，一张慈祥的笑脸浮在眼前，他眨了眨有些酸痛的眼睛，迈步往前走，突然一道清晰的嘤咛唤住他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