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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意外之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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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市中心图书馆顶层人来人往。
“麻烦借过。”
林卿许礼貌地绕过正搬着装饰架的工人,走进男士洗手间。他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理了理本就整齐干净的衬衫。
停留在领口的手指无意识地颤抖,他捏了下食指关节,叹口气。
这次的作家访谈早在一个月前就在准备,之所以拖到现在,是因为受邀访谈的作家一直不肯同意。七许作为近几年的新锐作家,凭着《绯闻》一夜成名,还获得了金鹰文学奖的提名。
金鹰文学奖是每三年颁奖一次的全国范围内奖项,参考往年的获奖名单,无一不是资深的老作家,提名一个新人作家也是绝无仅有。很快《绯闻》成为今年的畅销书被各大营销推荐,七许也因此被包装成所谓的“天才”。
不过,“天才”或许都有自己的脾气。他连提名现场都没有参加,也几乎没参加过什么线上线下的活动,导致人们对他一无所知。
越不知道,就越能勾起人们的探究欲。
滨海市新闻中心下定决心要抓住这次的热点。据说发出去的邮件过了将近一周才收到回复,负责人兴致勃勃地打开邮件就看到冷酷无情的拒绝。
那几天负责这一板块的成员噤若寒蝉,刚刚步入春天的新闻社瞬间又冻回冬天,看起来十分凄凉。
最终七许是在林卿许“三顾茅庐”的邀请下才同意的。
当然不是真的拜访他家,只是根据朋友介绍打了三个电话而已。
只有最后一个接了。
林卿许官方又客气地报了自己的来意,对方沉默了许久,说:“可以。”
那个时候林卿许庆幸自己没吃到闭门羹,只觉得声音很好听、又很熟悉,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比记忆更先涌来,他说:“那太好了,请问您方便告诉我们您的真实名字吗?”
“江寄。”
随后林卿许再也说不出来话了。
记忆后知后觉地淹没他的知觉,他只是凭借着本能回复,喉间尽是苦涩。
电话怎么挂掉的他已经不记得了。成功邀到人的喜悦蔓延到整间办公室,他也变成这次访谈的主访人。
他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发了很久的呆,直到眼睛变得酸涩。
这是他暗恋了七年的人。
高中时,他偏执地关注了江寄三年,看着他谈了一个男朋友,看着他跟男朋友缠绵恩爱,看着他考入梦想学府。
他对他最后的记忆是在统计高考分数时那个冰冷的数字。
后来他又旁敲侧击了所有能打听到的人,才得知他考进了海大。他颤抖地在网上搜海大和S大的距离,将近两千公里,像是隔了一道天堑。
大一的冬季,他听说江寄分手,于是用了自己所有打工的钱买了去滨海的机票,马不停蹄地赶了一晚上,结果连海大的门都没能进去。
他在门口待了将近一天。
圣诞节的天空灰蒙蒙的,他坐在校门口的咖啡厅不停张望,直到看到一抹暖黄色撞入视线。江寄和他的男朋友在一起过圣诞节。
他将情书藏到口袋,连同这天汹涌溢出的爱意。
这是他最后一次写情书了。
一切都止步于那一天。
他不再主动打听谁的消息,后来也零零散散听到一些,好的消息居多,然后默默记在心里。
从此他就靠着曾经的记忆和东西怀念、幻想,像个疯子,食髓知味。
日历的倒计时像是一张催命符,他沉溺在幸福和紧张中度过将近一个月。
这种紧张一直持续到现在。
林卿许不敢跟他见面,偷偷躲进卫生间里。微微弯下腰,细细地清洗自己的每根手指,实习记者证被吊在洗手池间,晃来晃去。
他直起身,目光在镜中停留片刻。
黑眼圈很重。
昨天晚上他失眠到半夜,想的全是今天重逢的场面。
可紧张的也只有他自己。
毕竟江寄根本不认识他。
他凑上镜子,对着镜子轻轻地抚上眼下的黑眼圈,揉了揉。
余光瞥见有人走向洗手台,他收了手,往旁边挪了挪。再抬眼,镜子中出现另一个男人的脸,一闪而过。
旁边的男人刚洗了脸,双手撑着洗手台微微抬头。镜子里映着男人英俊得有些厌世的脸,唇角耷拉着,唇边的小痣像是刺进林卿许眼里的一根刺。
林卿许的脚像生了根,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镜子。
男人带着耳机,在跟别人通电话:“嗯……不太清楚。”
他额间被打湿的黑色卷发垂下来,狭长锋利的眼睛没完全睁开,眼底的黑眼圈浓的让人不忍直视,半垂着的睫毛挂着水珠。
“下个月……去美国领证。”
水珠滚落,滴在洗手台上。
“行。”
听着他的电话,林卿许的心脏猛地刺痛,那一瞬间他几乎失去所有知觉。
是要结婚了吗?
好快。
这些天的期待顷刻化为泡影。喜悦还没来得及感受到,他就被漫无边际的失落兜头罩住。
他轻微皱着眉,不停地搓着指尖,指尖上的疼痛像是涨潮了一样,忽而来忽而散,总是不停。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一再落空的感觉,别样的心绪充斥心尖,竟是下意识地懊恼。
镜子里的男人挂了电话侧过脸,眼神冰冷,“你在看什么?”
林卿许猛地回神。他后退一步,声音因为紧张而发抖:“抱......抱歉,江先生。”
声音带着颤,越说越小,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听不太清。他的耳边好像附了一层膜,周围安静一片,脑袋却嗡嗡直响。
实在是太久没见了。
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在脑海中闪现。
江寄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天蓝色围巾系在男朋友的脖间,然后捧住他的脸,抵上额头。
林卿许慌忙避开眼。
翠绿的圣诞树,五彩斑斓的灯带,烤饼干的香甜充盈在整个街道,而他的口中只有咖啡的苦涩,泛白的指尖握着永远也不可能送出去的圣诞礼物。
他是一个只会偷窥小偷。
江寄一直没得到回复,他皱了下眉,嘴角却抬起来:“我好看吗?”
看起来像是在嘲讽。
林卿许却不甚在意,“嗯,好看的。”他慢慢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刚才的尴尬一扫而空,“所以刚刚没忍住。”
有什么关系,反正这次的重逢也只是个巧合。
他根本就不记得。
痛感像钝刀一样缓慢地磨着林卿许的神经,像是凌迟。
他垂下目光,强忍着眼底莫名的酸涩。
江寄挑了眉,上下打量起面前的人,目光最终停留在他的实习记者证上。
林卿许。
是一个很温柔的名字。
他眨眨眼,轻笑一声歪头:“多谢夸奖,林记者。”
他又点了点自己的眼角,一脸莫名,“别哭。”
略带温柔的嗓音钻进耳朵,林卿许伸手捏了下耳垂,再放下手时,耳尖已经带了点粉。他垂下目光,轻轻笑了一下。
“不过......”江寄的声音猛地转折,林卿许也被勾得紧张起来,喉间发出含混的声音:“嗯?”
是认出他了吗?
闹钟铃声在此刻轰然炸开,吓得江寄把抵在舌尖的话囫囵咽下去,低声骂了一句。
林卿许也吓了一跳,慌忙关掉自己的闹钟。
他只能在脑子里想一件事,只有把这件事认认真真地做完才有可能想到下一件事,所以在事情又多又杂的时候,他往往会认真地耽误很多事。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每次都会定工作闹钟来提醒自己。好友说他像草履虫,只能单线程完成任务,他只是笑笑。
情绪在此刻被巧妙隐藏。
他暗暗深呼吸,真诚地看着江寄,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抱歉,这是我的工作闹铃。”
他的眼睛是标准的杏眼,就这么看着人的时候很容易得到别人的原谅。
但江寄似乎不买他的账。听了他的道歉后,他双手抱胸,靠向旁边的洗手台,黑沉沉的眼睛垂下来,静静地盯着他。
林卿许被盯得心里发毛。好在最后江寄还是放过他了。
他笑出声:“怎么不敢走了?”说完举起右手晃了晃,冲着卫生间门口抬起下巴,“再见?”
紧绷难堪的氛围瞬间消失殆尽,林卿许莫名松了口气,露出一个自认为好看的微笑,转身离开卫生间。
走出卫生间,林卿许靠在旁边的墙壁上,顿了一下,他又扭回头看去。卫生间的洗手台被墙壁巧妙遮挡,他已经看不到里面的人了。
在没见到江寄之前,他想象中像江寄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应该变化不大。但见到了真人,他的想象被击了个粉碎。
除了眉眼有些相似,江寄浑身的气质与之前毫不搭边。
记忆中的江寄,穿着总是扣一两颗扣子的校服POLO衫,校服外套的袖子挽到手肘,偏长的头发被他拢到脑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每天都是笑嘻嘻的。所以他的朋友格外多,身边就没见少过人。
而现在的江寄,林卿许仔细想了想,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像是浑身罩了一层灰色的雾,想要触碰却只感到凉凉的。
他捻了下指尖,下意识有些担心。
“站在这儿发什么呆?”苏晓远远看见林卿许,扒拉了一下额前的短发,踩着高跟鞋噔噔地走过来,拍了下他的肩膀。
听到苏晓凌厉的声音,林卿许回神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怎么了晓晓姐?”
苏晓摆了下手,“刚看你在这儿发呆,太紧张了?”
苏晓作为滨海新闻中心的资深编辑,同时兼任访谈记者,是林卿许的直接上级,向来工作认真仔细。这次的访谈对象脾气很难测,她有点担心林卿许会把握不好节奏。
她安慰道:“不用紧张,跟以前差不多。”
距离访谈还有半个多小时,她看了眼手表皱眉,“钟凌怎么还没来?”
林卿许自觉掏出手机:“我打个电话问一下吧。”
通过电话后,苏晓看到林卿许收回手机,立刻问道:“怎么样?”
“有点堵车,应该问题不大,还有不到十五公里。”
苏晓拧起眉毛:“他家距离图书馆不也就十五公里?”她轻啧一声:“这孩子卡点的毛病究竟是谁教的。”
钟凌的年纪比林卿许小,因为家里有些关系在报社实习。他常仗着家里的关系和自以为的天赋我行我素,好在基本上没误过什么事。
他的行为很早就引起了报社很多成员的不满,但是林卿许对他没什么感觉,反倒是他似乎一直在默默跟他较着劲。
林卿许在旁边没有接话。
这次的访谈采取线上线下同时进行的形式,从邀人到预热已经准备了将近一个多月。钟凌作为这次访谈的副访,理应提前到场,以便确认最后的工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卿许低头看了眼手机的时钟,距离访谈开始,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不远处的会场已经全部布置完毕,摄影记者正在调整摄像机的角度,陆陆续续有参加这次采访的观众到场落座,整个会场已经没剩下几个空位了。
会场中的观众在小声交谈着什么,一些窃窃私语宛若蚊呐般钻进林卿许的耳朵。他有些着急,再次拨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等了一会儿才接通。
“你到哪了?”林卿许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他待人向来是温和的样子,很少有强烈的情绪起伏,像是没有脾气。没有情绪就是已经在生气了。
可是钟凌似乎更生气:“别催了,又重新扫了个共享单车。”
“就快到了,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