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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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瞮站在落地晾衣架前，手中是他那件刚洗好的衬衫。
水汽尚未完全散去，衣料带着湿润的凉意和洗衣液的淡香，与他此刻身上属于何宥的雪松气息微妙地交织。
他迟疑了片刻，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棉质面料，最终还是将它展开，挂了上去。纯白的衬衫在深灰色的支架映衬下，格外显眼，像一个突兀又和谐的闯入者，在这“拼贴风格”的房子中，蛮横地宣告着一夜停留的痕迹。
何宥靠在卧室门框上，出神地看着这一幕，目光描摹着江瞮略显僵硬的背影和那双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白皙笔直的长腿，直到江瞮整理好衣领转身，才端着两杯刚冲好的蜂蜜水走近。
玻璃杯壁温热，金黄色的液体在阳光下漾着柔和的光泽，几片柠檬载沉载浮。
“加了点柠檬，”何宥眼底有清浅的笑意，像是融化的蜜糖，他把其中一杯递给了江瞮，“我喜欢早上喝点这个，酸的东西比咖啡更提神一点。”他的声音仍带着病后的微哑，却比昨夜清朗许多。
江瞮接过，指尖触及杯壁的温暖，低声道：“谢谢。”他抿了一口，酸甜温润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最后一丝熬夜的疲惫。
这味道，竟让他莫名想起昨夜那颗驱散苦涩的橙子糖。舌尖的甜与酸交织，与记忆中那颗糖的滋味微妙吻合，形成一道短暂的乱流，冲垮了堤坝一瞬，他几乎是本能地，将这份暖意与昨夜那人额头的滚烫
“今天我送你。”何宥拿起车钥匙，语气自然得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次。
这过于妥帖的关怀，像一根柔软的羽毛，不经意间搔刮过他心底结痂的旧伤。
他习惯于用数据和逻辑构筑壁垒，用以分析利弊，衡量得失，此刻却清晰地采集到一系列异常表现，这些小细节汇聚成一个他既渴望又畏惧的结论——他在被小心地对待着。这感觉陌生又熟悉，恍然间与记忆深处某个泛黄的午后重叠……
他连忙敛住心神。
他忽然觉得这场景透着古怪的熟悉——就像旧小说里写烂的桥段，一个病中初愈的人，一个借宿未归的客。可他不是客，何宥也不是那等殷勤周到的主人。这过分周到的体贴，倒像是精心排演过的戏码，每个动作都经过算计。
可人总是贪恋那点暖意，哪怕明知要被烫伤。就像飞蛾扑火，就像他当年明知何宥心里装着别的事，还是忍不住靠过去。
如今八年过去，他以为自己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却还是在昨夜那样的情形下，乱了方寸。
车子汇入早高峰的车流，车厢内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静谧。何宥专注开车，偶尔因拥堵而轻点刹车，目光却会不经意间掠过副驾上江瞮安静的侧影。
江瞮则偏头看着窗外飞奔的街景，玻璃上模糊映出何宥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以及……自己身上这件过于宽大的灰色T恤。属于何宥的气息无声包裹着他，比昨夜更加清晰，扰得他心绪微澜。
车子最终在凌芯科技大楼前平稳停下。
“我那件‘人质’衣服，”江瞮握着把手打算下车，何宥突然开口，笑得轻佻，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深意，“不急，等你。”他刻意放缓的尾音，像黄昏时分悄然蔓延的潮水，暧昧地漫过车厢的每一寸空间。
江瞮推门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他没有回头，目光定定地落在车窗外行色匆匆的人影上，仿佛那些陌生的面孔能给他此刻微澜的心绪提供一个锚点。
何宥总是这样，用最不经意的姿态，在他心湖投下石子，看他狼狈地收拾一圈圈漾开的涟漪。
那件外套，此刻正妥帖地挂在他的衣柜里，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见证着昨夜的混乱与脆弱，也见证着他无处安放的关心。
它何尝不是一件“人质”？连同他那些不合时宜的心软，一起被押在了名为“过去”的牢笼里。
他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声音落在密闭的车厢里，轻得像一声叹息。随即，他不再犹豫，利落地推开车门，迈入窗外秩序井然的世界。
微凉的晨风瞬间包裹了他，试图吹散周身那挥之不去的、属于何宥的雪松气息，以及那句“等你”在耳边留下的、滚烫的余韵。
江瞮走进办公室，如同每一个平常的工作日，只是办公椅上似乎还残留着昨夜匆忙离去时的余温。
当他像往常一样，首先为白姐整理每日晨会简报。当他例行公事地浏览全球财经信息及公司舆情时，职业的本能让他敲击键盘的手指骤然顿住，脊背瞬间绷直，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窜上——
屏幕上，几条来源模糊却迅速发酵的帖子，正以看似“客观质疑”的口吻，探讨凌芯散热专利的“长期稳定性”与“可复制性”：
【深度分析】凌芯散热神话是否言过其实？——论长期高负载下的性能衰减风险。
【技术探讨】专利壁垒or纸老虎？浅析xx结构散热方案的可复制性
用语克制却精准的指向投资最敏感的神经，技术的不可代替性与长期价值。这手法，如同阴湿处滋生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目标的根基。
同时，内部风险控制系统弹出一条红色标记的提示，有异常资金通过离岸账户，在流动性较低的境外衍生品市场，悄悄建仓凌芯股票的看空期权，手法隐蔽，但规模在累积。
江瞮瞳孔微缩，内心一沉，脸上却没有任何波澜，只有唇线抿得更紧。他迅速将关键页截图，整合数据，拿起平板和打印出的简要报告快步走向白姐的办公室，甚至忘了敲门，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白姐正端着咖啡站在落地窗前，见他进来，挑了一下眉。他正要开口汇报，白姐的目光却先在他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他那件明显肩线宽松、领口松垮，而且不属于他惯常风格的灰色T恤上。
她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了然与探究，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将咖啡杯换到另一只手，用下巴点了点他手中的平板，语气带着洞悉一切的调侃：
“看你这样子，是有比你的‘新衣服’更紧急的事？”
江瞮耳根微热，瞬间将衣物不合身的尴尬抛诸脑后，将平板递上，语气凝重：
“白姐，情况不对。有组织性的舆论抹黑刚开始，配合境外市场的异常做空资金。这是攻击的前奏。”他的声音冷静，却透着一丝紧绷，如同月光下拉满的弓弦。
白姐的目光迅速扫过屏幕，脸上的闲适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猎手般的锐利。她没有丝毫犹豫，将咖啡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清脆的响声，立刻做出决断：
“通知市场、公关、法务、技术核心负责人，五分钟后，一号会议室紧急会议。”
她的视线转向江瞮，语速快而清晰，“你负责准备技术澄清的核心要点，用最直白的话告诉外界我们凭什么不可替代。内部员工□□和核心客户沟通，我亲自来。”
她的眼神如同烧红的钢：“让他们看看，凌芯是不是纸老虎。”
几乎在同一时刻，江瞮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出何宥的名字，在此刻显得格外沉重。
他看向白姐，用眼神提示，白姐只扫了一眼来电显示，便干脆地一扬下巴：“接。开免提。”
江瞮倒吸一口凉气，接通电话，按下免提键。何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没有丝毫寒暄，直接冷静地切入主题，背景音异常安静，显然也正处于高度专注的工作状态：
“看到了。需要启宸怎么配合？”
江瞮与白姐交换了一个眼神，得到默许后，他对着手机沉声道：“他们开始了。第一步是制造舆论，动摇信心。”
“预料之中。”何宥的回答带着冰冷的笃定，仿佛已经等候多时，“启宸的法务和公关团队已经全员待命，我可以保证，半小时内，一份以启宸科技名义发布的、最强硬的联合支持声明会出现在所有主流财经媒体头版。声明会强调我们与凌芯合作的绝对信心，并保留对造谣者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他顿了顿，继续道，思路清晰无比，带着运筹帷幄的沉稳：“另外，把你们最直观、最具冲击力的散热测试视频或对比动图发给我，不要技术参数，只要最震撼的视觉效果。我来安排通过‘硬核科技评测’和‘产业链洞察’这类有公信力的第三方核心渠道打出去，用他们的嘴，说我们的话。”
这手法，与他指导江瞮使用智能锅时一样，精准而高效，没有废话，只有协同。
白姐此时直接倾身，对着手机话筒，言简意赅：“何总，雪中送炭，这份情凌芯记下了。在舆论反击战线上，启宸的声量至关重要。”
“分内之事。”何宥回道，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白总，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船沉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顿了顿，声音似乎缓和了一丝，带着某种私密的牵绊：“江助理，我的‘人质’外套，还好吗？”
这突如其来的私密问话，让江瞮在严肃的会议氛围中一怔，仿佛又感受到昨夜那人滚烫的呼吸拂过颈侧。白姐的目光立刻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他脸上，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江瞮稳住呼吸，强压下心头泛起的异样，轻咳了一下，对着手机公事公办地回道：
“何总，您的衣服保管得很好。我会尽快归还。”
语气平静，仿佛那只是一件普通的待归还物品，而非某种心照不宣的信物。
夜幕降临，在城市另一角那间不为人知的战略室内，灯光亮如白昼。白姐、江瞮、何宥三人围坐在摆满文件和笔记本电脑的圆桌上，已经激烈地讨论了数个小时。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浓香与紧绷的思维电波。
“……所以反击必须分三步走：法律层面，舆论层面，资本市场层面，同步进行，形成合力，打掉他们的牙齿。”白姐用笔敲着桌面，做最后的总结，眼神锐利。
高强度的工作讨论暂告一段落。何宥揉了揉因疲惫和尚未完全恢复的病体而隐隐作痛的眉心，起身，自然地走到饮水机旁倒了三杯温水，然后将其中一杯轻轻放在江瞮手边——这个动作，与他昨夜递水喂药时如出一辙。
江瞮看着眼前的水杯，没有立刻喝。他抬起头，目光认真地看向何宥，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这次，你会动用启宸大量的资源和信誉。董事会那边，压力会很大。”他想起何宥衣柜里那件最贵的棕色外套，想起他看似举重若轻背后可能承担的重压。
何宥没有立即回答，他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城市灯火，他的背影挺拔而孤峭，仿佛承载着千钧重压，却又稳如磐石。片刻的沉默后，他转过身，眸色中翻涌着超越商业利益的决绝，如同暗流汹涌的海：
“江瞮，我们现在是战友。”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守护战友的后背，不需要计算代价。”
他视线扫过白姐，最终回到江瞮的脸上，那眼底有血丝，但目光灼灼，仿佛要将他吸入其中。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重新恢复不由分说的坚定：
“而且，这不只是为你，或为凌芯。这是为所有不想被外资掐住脖子的中国技术公司，打一场正面阻击战。”
他向前一步，拉近了与江瞮的距离，如同昨夜在厨房那无声的靠近，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场：
“于公于私，我都义无反顾。”
于公，江瞮感受到了何宥作为企业家的格局与担当；于私，他听到了那毫无保留的、近乎破釜沉舟的支持，比任何承诺都更沉重。
一直横亘在他心中，用以划清界限的“人情债”冰墙，在这句“义无反顾”面前，被彻底化作汹涌的暖流，冲击着他的胸腔。
巨大的情绪洪流让他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如同昨夜面对那颗糖时的失语。
最终，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何宥一眼，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震动、感激、释然，以及一种全然托付的信任。
他将所有翻涌的滚烫心绪死死压在心底，化为更坚不可摧的行动力，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上闪烁的战局，沉声道：
“我明白了。我们继续。”
深夜，江瞮回到自己公寓楼下。
夜的凉意稍稍驱散了他的疲惫。他下意识将手伸进外套口袋，准备拿钥匙开门——指尖却意外地触到一个微凉坚硬的物体。
他神色一凝，掏出来，是那颗橙子味的水果糖，不知何时被他放在了这里。糖纸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然而，当他换到裤子口袋摸索钥匙时，一种莫名的空虚感让他心头一跳。
没有。
他翻遍所有口袋，依旧空空如也。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缠上他的脊椎，让他几乎窒息，比昨夜看到何宥发烧时更加冰冷。
没有。
哪里都没有。
那个存放着“蜜罐计划” 所有核心反制策略的外形普通的黑色U盘——
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