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终 ...
-
当夜,楚珏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子温,我想问你为何有时候不用你的剑呢?”
“你说渡天?”席子温眼神流转。
“他有名字?”
“嗯。”席子温闭上眼,“渡天是把好剑,他不能沾上无辜之人的血。”
楚珏不甚理解,“……无辜,怎么界定?”
席子温胸口起伏,“我也不知道。”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楚珏,“若是沾上了我就会被反噬。”
楚珏有些愣,“反噬会怎样?”
“大概是命数将尽吧。”
“怎么会这样,那万一有人拿你的剑去砍别人呢?”
“不会,因为除了我没人能让这把剑出鞘。”
两人无言,席子温声音突然放的很轻,
“等会儿我想让渡天认一下你。”
“为什么?”
“如果我不在你身边的话,你至少还能用它,或者你无聊了打开它看看。”
“没事,我不还有你吗?”
席子温没有搭话,自顾自道,“我的那只鸟是柳叔叔在我九岁那年送给我的,名唤玄鎏,是玄色鎏金的意思,这名字若兰也知道。”
“它原来还有名字吗?”
“它冬天不好动,经常睡着,我一般不让它跟着我。那匹白马叫夜鹏,是襄州城外客栈的老板娘送给我的,很能跑就是吃的比较多,你对它好点。”
楚珏无奈道,“还是你养着它吧,他根本不听我的话。每次我靠近它,他就要尥蹶子瞪我。”
“尥蹶子?”
“就是踹我的意思。”
“……你的方言真是千奇百怪的……柳家兄妹其实挺信任你的,你也不用太担心他们。”
“这个我知道。”
“还有若兰……”
“停停,”楚珏撑起身子,“你现在说这些话干什么?”
“楚珏,我好像总有些放不下的人和事。”
“担心他们的话就常去看看。”
“我以前是个不怕死的人,我觉得只要能达成目的我甘愿牺牲一切——包括我的性命。但是我今天好像有些害怕了……”他尾音微颤,轻声的啜泣在静夜里格外清晰,“……楚珏,我怕死,我不想死了。”
楚珏抱紧了席子温,“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死,”他抬手擦去席子温脸上的泪,“你一定能好好活着,明白吗?”
“楚珏,”席子温抓住楚珏的手,“……我想吃你做的桃花糕。”
“好啊。”楚珏见席子温主动转移话题,应该是不再想了,“正好上次去买浴桶的时候买了些,你等着我现在去给你做。”
席子温坐在床边等了一会儿,他合衣跟上楚珏来到了小厨房。
咕嘟咕嘟……
楚珏动作很快,已经在捏形状了。席子温静悄悄地站在门口,楚珏并没有发现,专心地捏出来一只小兔子。他小心翼翼地把捏好的饼糕放在笼屉上,洋洋自得道,“哼,这么可爱都有些不舍得吃了。”
他刚放下笼屉,一转身就看见了席子温,赶紧加快手里的动作,“你什么时候来的?别急,你在一旁坐一会儿,马上就好了。”话刚说完,楚珏突然被席子温从后面抱住,他的脸贴在楚珏后背上,“别动。”
楚珏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怎么了?还在想刚才的事?”
席子温摇了摇头,“不,不想了。”
“那你在想什么?”
“想你。”
“……结束就赶快回来,在这里等着我,知道吗?”
“知道。”
楚珏转过身,伸出一根小手指,“我们拉钩。”
席子温无奈笑道,“好。”
戌时。
席子温带着楚珏的三个暗卫站在宫大门前,出示了楚珏的通行玉令后他轻松地进入了宫门。听见身后朱门缓缓阖上的声音,他知道这次便是离弦的箭,真的没有了回头路。
有了楚珏的令牌这一路可谓是畅通无阻。走到一处拐角,西边是楚珀的偏殿,往东走是楚珏的行宫。
“阿清阿渊,你们去殿下的宫里看看可有什么问题,看仔细些,任何可疑之处都要过来告诉我。”
“是。”
把两人支走,席子温带着阿淮向楚珀殿里走去。
“阿淮。”
“干嘛?”
“对不起。”
阿淮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随后恢复如常,“哦我知道了,你要真觉得抱歉就把你那套剑法教给我。”
“没时间了。”
“那就改天,你愿意教就什么都好说。”
“……”
楚珀殿外几乎没有人,只有一个侍卫站岗。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席子温出示了楚珏的令牌,“我是三皇子的人,奉命前来保护五皇子。”
“是。”侍卫连忙让开。
席子温转头让阿淮停了下来,“你在殿外守着,有什么情况都不要进来。”
“嗯?”
“没事,里面有我。你看好外面。”
“好。”
楚珏踏入殿内,殿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来了?”楚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你。看来兄长完全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啊。”
席子温转过身,楚珀正阴恻恻地看着他,“还是说,三哥是不想留我了?”他打量着席子温正在判断他的身体情况,看起来比上次好了很多,如果打起来他不一定能占上风。
“你个派我来保护你。”
楚珀眼里流露出一点惊喜,“当真有这种好事?让一个恶鬼去保护另一个恶鬼吗?真是有意思。”
“你大可以有话直说。”
“好啊,那我直说了。我不相信你,”楚珀从怀里抽出一把剑,“上次没打完,我们继续?”
席子温后退一步,“你兄长要我护你周全,我断不可能伤你。”
“周全?哈哈哈哈……可笑!”楚珀举起剑指着席子温,“无论我们兄弟几个明日谁做皇帝,后日就是他人的死期!楚瑜是,我是,他也是!你真的以为他全然相信我?我帮他做了那么多事,他巴不得我去死!”
席子温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如果你登基就会杀了楚珏?”
“当然,不杀他便是他杀我!”冰凉的刀尖贴在席子温的脖颈上,“皇宫里面谁不是这样!你又怎么明白?!”
歘——
席子温抽出渡天,剑身上的寒光映出他的侧脸,他眼神狠厉,“出手吧。”
这是一场所有人都知道的造反,宫里各处早已戒严。楚瑜端正地坐在殿里等着楚璃找上门,他在四周布下了精兵埋伏,只等他来将他围困在里面。
他倚在榻上,明日他就是这里的天,想到这里他隐隐有些期待。不出所料,殿外很快传来了脚步声。
“终于等到你了。”
楚璃满身血污地走了进来,金色的铠甲被他一把解开,“楚瑜,你准备好受死了吗?”
楚璃冲上来,却被楚瑜的护卫一剑挡开。楚瑜依旧端坐着,“为何如此恨我啊我的弟弟?”
锵——
“楚瑜!你恨我便罢了,为何加害我娘的母家?!”
“哼……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那晚行刺我的不是你的人?”
护卫压着楚璃的剑一下劈碎了地砖。
“无非因着我是储君,你便想要我的命,你既已出手我怎的还不能做些什么自保?”
啪!
剑气挥动,掀飞了楚瑜手下的盘子,果子撒了一地。
“自保?!自保你就害得我全家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
楚瑜冷笑,“那不是他们该的吗?”
砰——
楚璃被护卫顶开,一下子撞在墙上。他目眦欲裂地大吼一声,“楚瑜!!!”
楚瑜拍了拍手,“我没工夫陪你闹了,来人!”
啪嗒。随即,一个人提着剑走了进来。
楚瑜抬眼,“……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他话音刚落,那人手起刀落。楚璃都没有反应的机会,脑袋便被削了下来。
“便宜你了。”席子温看着地上楚璃瞪大的双眼。
“你是……”楚瑜认出了席子温的脸,“那个大师?!”
席子温扔下手里的东西,抬起手擦去剑上的血水,“是我。”
楚瑜虽然有些慌乱,但依旧强装冷静,“你来做什么?”
“要你的命。”席子温抬起腿踢了一脚刚刚扔下的东西,楚瑜看去,那是楚珀和廖克血淋淋的脑袋。
“给我杀了他!!!”
阿淮带着人找到楚珏禀报情况时明月已经流转至头顶。
当楚珏率领何家精兵冲至大殿外,殿外竟无活的一兵一卒,横尸遍地,周遭安静的出奇。他预感不好,当踏入大殿时才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差点把他熏晕过去。
往日澄净的大殿上,铺满了血,三颗头颅散在血泊中,依稀还能分辨出分别是他的三个兄弟,而龙椅上还在汹涌不断淌下血河。楚世威的几个贴身侍卫已经人头落地,四散在台阶旁。
噹。
一个男人满身血污,上身赤裸,一只脚踩在龙椅上,似乎是听见了背后的声音,他动了动手腕,玄色剑刃撞击龙椅发出了清脆的嗡鸣。
“是,是陛下!”
有人认出了被男人踩在脚下的人正是当朝皇帝楚世威。而楚世威早已血肉模糊分辨不出人样。
“杀刺客!”
楚珏抬起手拦住了想要冲上去的士兵。
大殿一时没有声响。
男人缓缓地转过身,脸上涂满的鲜血好像从地府爬出的恶鬼。
咚!
男人扔过来一个重物。
咕噜噜……
肉球在楚珏脚边停了下来。
“啊!”几个看清楚的士兵忍不住吐了起来。已经分辨不出五官,但确实是楚世威的脑袋。
“给你,”男人一点一点走下台阶,“你的好父皇。”
锵——
精兵站在楚珏身旁支起长枪,随时准备刺穿这个行刺皇帝的罪人。
楚珏胸口起伏着,这个声音他不会认错,这个恐怖的杀手竟然是孟子温?!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呵呵。”男人在他五尺外站定,他低头摘掉了脸上的面具,丑恶的疤痕露了出来。
“呃!”几个站在前面的御林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若说本身浑身是血还能看出人样,如今摘下面具可就真的人鬼不分了。
席子温摊手,御林军立刻将他包围起来,只待楚珏下令。
“容某人重新向我们尊贵的三皇子殿下介绍一下自己。初次见面,我姓席,名鹤,席是前开封席氏的席,鹤是鹤鸣九皋的鹤。二十一年前,我本来应该死在一场大火中的,不过苍天愿意怜悯我,我没死!几百条人命的怨气催逼我成了一条索命的厉鬼!”席鹤抬起手中的剑指着龙椅上的尸体,“今天,就是我报仇之日!”他抬着剑指向楚珏。楚珏发现他手里的剑已经全然血染成的红色,好像和现在的席鹤融为了一体。
“……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对,门外那些人都是我杀的。没办法,要复仇,我必须杀了他们。你觉得,现在——”
欻——
席鹤突然绷直了手臂,长剑当胸而来。
锵!
渡天贯穿了楚珏的肩膀的同时,御林军向席鹤刺去!
啪。一道细微的声响在一阵混乱中显得微不足道。
“别杀他!!”
“殿下!”几个侍卫冲上来扶住了楚珏。
一阵眩晕,楚珏隐约看到席鹤被十几根长枪钉在地上,“押入大牢,听后发问。”
“是!”
楚珏在皇宫里昏睡了三日,每次醒来都会问一次席鹤还活着没有。直到第四日,他撑着站了起来,亲自前往了收押席鹤的天牢。他作为死囚,被关在最深处,这个地方暗无天日,脏得根本下不去脚。
看守有些紧张,“陛下,死牢还是太过……”
“去吧,孤一人便可。”楚珏手里攥着已经断裂的戒指,一步步缓缓走下了台阶。
滴答、滴答。
天牢阴冷潮湿,只留下了几盏烛火亮着,死牢里只关着他一个人,映出席鹤相对完好的半张脸。因着楚珏的命令,狱卒并未对其严刑拷打,但大殿内受的重伤也并未有医师对其治疗,如今的席鹤只是苟延残喘。
“……殿下来了?还是说,现在改叫陛下了?”席鹤的声音轻缓,好像下一秒就要消逝了。
他双手被吊着跪在地上,身上的血透过残衣滴落下来,渗进了土里。
楚珏的伤并没有好透,腥气冲进他的鼻腔,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这么看,他的明月好像掉在了地上。
楚珏只感觉躺在榻上这几天就好像过了半辈子,他力不可支地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衣摆也垂落在地,染上了脏污。
“咳咳……子温,你又骗了我。”
“这是最后一次了,陛下……”
“你一开始的计划就是杀了他们?”
“还包括你。”
“为什么没杀了我?”
“……我说过,这世上,总要有人做皇帝,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人,我希望是你。”
楚珏有些激动,“你明知道,我现在根本不想做什么皇帝!没有你,我……”
“除夕的那晚,你不是答应我,要实现我的愿望吗?”席鹤又咳了一声打断了楚珏的话,声音更微弱了,他眯起眼睛,眼神有些涣散,“若说让你坐上皇位治理这天下万民就是我的愿望呢……”
楚珏声音都在颤抖,大殿的刺伤已经不甚疼痛,只是他感觉心脏似乎才是被刺穿的地方,冷气拂过被洞穿的口子,伤口不停地向外渗出血液,仿佛要逼得他七窍流血。
他嗫嚅着嘴唇,“你,最后为什么不逃?”
“……我的好殿下,”席鹤笑了出来,“你这么聪明难道猜不出来吗?”
“……咳咳咳咳——”楚珏呕出一大口淤血,染红了他的衣襟,生理性的呕吐让他忍不住落下泪。这到底是为自己还是为他流的泪呢……
“哈……”席鹤身上的刀口隐隐刺痛,他抬起头,“……我看到酒了,给我个痛快吧。”
楚珏从没想过席鹤会有一天向他求死。死?席鹤原来会死吗?
在他缠绵病榻的时候,席鹤在想什么?
活着会比死了更痛苦吗?
“席子温,你说实话,你是爱我的吗?”
哗啦。
席鹤缓慢地抬起眼皮,“荣霁,我其实根本没有爱过你……”
楚珏握紧的拳头放松下来,他垂下眼帘苦笑一声,“是这样啊,想来也是。但是子温啊,我从第一眼见你便从来没有背叛过你,包括我的这颗心,直到我死。”
啪。
楚珏的手上和脸上满是鲜血,他扶着膝盖爬了上来。
“陛下!”狱卒看到楚珏身上的血赶忙上前。
楚珏眸色晦暗,他抬起头正值午夜,天上却已经没有月亮了。
“今夜是何天象?”
狱卒跟着抬起头,“据司天监所言,今夜云雾较大。”
“是多云啊……”楚珏身形不稳地晃了晃,对着侍卫吩咐道,“……刺客已死,将其尸身烧制成灰,端来给孤。”
“是!”
常乐二十二年,乐誉帝遇刺,享年五十六。
平乐元年,三皇子楚珏继位。改年号平乐。同年,乐平帝遣散后宫,大兴水利,引而下治。
平乐七年,乐平帝御驾亲征,龙夏之战大败布日德神勇军,此后百年西北不敢再犯。
平乐九年,平反席家灭门案,改开封席氏为乐朝唯一钦定皇商,由席氏独子席若兰继承。
平乐十四年,先太后薨,与先太皇并入皇陵。
平乐十九年,乐平帝过继平阳王之后楚襄晏为太子。
平乐二十九年,乐平帝病弱,垂帘听政,摄政王代行。
平乐三十三年,乐平帝驾崩,享年五十八。
安乐元年,太子楚襄宴继位。封先帝庙号。追封谥号,平清显圣大安昭帝。此后乐安帝在位四十九载,与乐平帝时期统称“平安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