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束秋的鱼》小禾儿_

1、第 1 章

　　7月底，大连的学校像是有特殊安排商量过一样，各个大学同时放了暑假。

　　张智和站在密密麻麻人头攒动的火车站顿时傻了眼，这归家的盛况堪比春运，模样稚嫩的学生们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大连跨越百里甚至千里回家过暑假。

　　张智和不止一次地暗下决心，早晚有一天要在大连定居，再也不吃这异地归家奔波之苦。

　　张智和是连云港人，在大连的大学读书，彼时大二，每年7月底8月初，张玲便会电话轰炸，想了办法的让他回去。

　　美名曰一个学期不回来，总要归家看看。其实真实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家里民宿和出租车生意总要落到他头上。

　　张玲出了名的爱打麻将，打起来撂着客人在前台坐几十分钟不管，客人投诉到市场局里，永远是他拿兼职的钱在摆平。

　　张超则长年开出租车，时间久了，肩膀总是在天气不好时疼得厉害，张智和也不忍心他整日整夜地操累，于是每年假期都会接替张超，在连云港的各个街道接人送人。

　　张智和第一次见林渝是在连云港东站。那时林渝刚站里出来，站在马路边上掏出手机准备打车。

　　张智和立马摇下玻璃操着一口地道的连云港话问他坐不坐，发现他听不懂后又转换塑料普通话问他。

　　林渝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下，从手机抬头的瞬间对视上张智和热情明媚甚至有些谄媚的眼睛。

　　张智和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有打在连云港东站的立牌上的余晖，他愣了许久，才呆呆地说出口:“坐。”

　　张智和笑出声，在后面出租车笛声的催促下，招呼着林渝上车，林渝东西本不多，再加上穷游，只有放在脚下的嫌热不想背的书包。

　　张智和以为他行李多，也不管后面车子如何鸣笛，推开门帮他搬行李。

　　林渝刚想出声，他眼疾手快地走到林渝身边，然后三下五除二的将他的背包仍到车里，掂起来时愣了一下，摸着脑袋尴尬地冲林渝笑笑。

　　“你可以点你想听的。”上了车，张智和瞅着是同龄人，神态放松了些，打卡车载音乐准备放歌。

　　林渝点了一个，刚放了两秒，张智和就问他:“你喜欢霉霉啊。”

　　林渝惊讶了一下，“你听过这歌？”

　　“十分钟的All too well嘛，熟的很。"张智和笑了一下，跟着音乐哼唱起来。

　　林渝职业病发作，竖着耳朵听他英语发音，心想英语发音真可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或许是林渝的话少，张智和的话有眼色地也少了许多，等到歌曲播完，林渝的目的地也到了。

　　林渝下车后，蹲在地上划拉着手机终于找到一家刚出百的民宿。

　　他跟着导航的位置往前走，经过了一道小吃街。

　　街边尽是海鲜大排档，他看着眼前桌子上的海鲜，闻着空气中的烧烤味道，顿时颤的口水直流，但一摸口袋，只好咽下唾沫继续往前后。

　　来连云港之前，林渝做过一些攻略，可偏偏情况脱离他的掌控，也没想到天色如此之晚，导航的箭头偏来偏去，转来转去，林渝也没有找到目的地。

　　就在他急的没办法的时候，他向后一扭头看见两个学生模样的男生，肩上背着手包，手里提着煎饼果子，也晃着手机在找些什么。

　　林渝一喜想是没准同一家呢，于是便上前打招呼，两个男生看林渝一个人，便邀请他一同走。

　　导航导到了坡度的拐角处，按照方向，他还要继续往前走，这条路是没有灯的，一整个上坡路，沉默在无声的黑暗里。林渝有些害怕，如果是自己一个人还真怕的要命。

　　两个男生同林渝定的不同家，在十字路口分别后，林渝独自往前走了一百米。

　　他推开门在前台等了一些时间，就在他耐心耗尽时，张智和打着手机皱着眉头地从房间里出来，嘴里不悦地说着麻将之类的话。

　　张智和看见林渝，愣了一下，片刻反应过来冲着他挑了挑眉。

　　张智和接过林渝的身份证看了一眼，扒拉着手机面色愧疚:“哥们，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129是没有窗户的，我给你升级到269的房间，离开后给我们个好评好吗？”

　　“好啊。”林渝爽快地点点头，“这么好。”

　　张智和笑了笑将身份证还给他，“水都是免费的，可以随便喝。等我拿张房卡给你，我领着你过去。”

　　“不过。”张智和一顿，“这一路有害怕吗？”

　　林渝一愣:“害怕，路上很黑。”

　　林渝去看海的那天，是一个阴天，温度不太高，空气中不时有潮湿的风迎面扑来。

　　他出了民宿凭着记忆下坡后来到一处公园，下了公园后便是一处大海。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大海，那么……灰不溜秋的大海。

　　“快看，是梓渝。”后排女生眼睛忽然亮了起来，盯着身后商场的大屏幕难以掩饰地大叫。

　　“谁？”张智和扭过去，大屏上的人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房子的广告，“谁，林渝？”张智和愣愣地。

　　“为什么今天机场这么多人？”张智和不明所以，好像这一路上很多女孩子，手里还拿着各种横幅，一个个笑得跟什么似的。

　　“最近很火的一个明星，梓渝回连云港了，我们去接机。”他旁边的女生应道，兴奋地快要跳出来，还拿出包里的照片给他看。

　　张智和应了一声，片刻林渝秀气的模样浮现在眼前，“还以为那个小子是个明星呢。”张智和嘟囔一句，说完自己又补充，“那小子确实帅得可以当明星，凄惨美。”

　　话音刚落，张超打来电话，说他今天需要用车去日照跑一趟项目，所以让张智和立马回去。

　　送达目的地后，张智和回了家，在家躺了一下午，吃了两块饼干后因为太过于无聊，所以决定坐公交车去海边转悠转悠。

　　七月的连港，闷热得令人窒息，刚入伏的温度高的吓人。

　　傍晚的时候张智和脚踩拖鞋，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走在沙滩上，每走一步身上的汗水就像雨一样落下，他不时抽动着黏在脊背上的短袖，觉得人马上就可以融化掉在海边。

　　真不知道这破海有什么好看的，张智和扫了一圈周围旅游拍照的人，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旁边的比耶的女生听到了，扭头冲他翻了一个白眼。

　　张智和尴尬地笑了两声，准备往前走走，走到brt站牌就回家吹空调凉快去，好不容易有半天休息的时间，可不能浪费了呆在空调房的福利。

　　他正走着，忽然觉得有水滴落在脸上，张智和抬头一看，天上云层压得越来越低，淋淋沥沥的小雨开始洒下，因为靠近海边，空气中总有股咸腥潮湿的气息在他的鼻尖挥之不去。

　　张智和心烦得很，刚跨进站牌外面的雨势便大了些，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张智和。”忽然有人唤他。

　　张智和一愣，一扭头看见林渝湿了衣裳与头发，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喘。

　　“你怎么……？”张智和看着直喘气的林渝，吃惊地问。

　　这人累得厉害，双手撑着膝盖，脸上汗水还是雨水交织顺着鼻子滴下，缓过来劲后，他斜着身子靠在公交站牌上，眼睛一挑冲着张智和大笑。

　　张智和愣愣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林渝喘气喘到他的心里，起伏的胸膛之下兵荒马乱地与他共频。

　　他反应过来之后，林渝已经收起了笑容，仰着头皱着眉看天空。

　　“在看什么？”张智和问，抬头顺着林渝的目光看过去，阴沉的天空里两对鸟儿飞过去。

　　“天阴。”林渝嘟囔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他抱怨。“海都是灰的。”

　　“那没办法。”张智和耸了耸肩，一脸无可奈何地劝慰他，“明天可能是晴天，你可以再去一趟。”

　　“那算了，太累了，今天走了几万步。”

　　“你别跟我说你没买车票？你从连岛走回来的？”张智和诧异地扭过头看着他，一副看傻子的模样。

　　林渝若无其事地靠在椅背上，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小腿，之后眨巴着他溜溜转的大眼应道，“是啊。”

　　“我操，你可真厉害啊。”张智和忍不住感叹，果然是年轻，精力充沛啊。虽然天阴，温度不见低，几公里的路活生生走过来。

　　张智和手插兜，饶有兴趣地问:“接下来去哪儿？”

　　“日照。”

　　“海还没看够？”

　　“没有。”

　　“那接下来是不是去完日照还要去青岛？”

　　“对。”

　　“青岛完了呢？”

　　“烟台。”

　　“烟台完了呢？”

　　“威海。”

　　“威海完了呢……不是你等一下。”张智和打断他，“你跑这么多地方干嘛？都看海？”

　　“长见识啊。”

　　“……”

　　“你不知道，我从小都没怎么出去过，所以趁着有时间想出看看。”

　　林渝同他解释，待张智和脸上的震惊下去了几分才笑了笑。

　　张智和盯着林渝看，被他身上向上的生命力所吸引，这样白白净净的一个人，晒了那么久，皮肤只是红却一点没有变黑，好像夏天泰兰德影视剧里清爽的椰子树。

　　或许目光太过于炙热，林渝扭过头对视上张智和，张智和有片刻的失神，林渝脸颊有微微红，轻声问，老是看我干嘛？

　　张智和摸着鼻子地咳嗽了两声，为了掩饰脸上的尴尬，问林渝有没有时间一起去吃饭，算是尽地主之谊，报答他坐车打赏的十块钱。

　　林渝爽快地答应，回民宿拿东西，再下来时已经换了一套衣服。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短袖，黑色的短裤，脚踩一双银色的骆驼登山鞋，腿白得跟豆腐似得，往那一站，像棵树一样发光又吸人眼球。

　　张智和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他，发现林渝有种说不上来的帅气与漂亮，他上半张脸的眉眼，是清秀的女相，下半张脸却又锋利，整张脸合起来反倒是有欧美的混血感。

　　“你是模特还是演员？”张智和问，目光最终落在他眼角的痣上，“不是，是老师。”

　　“老师？”张智和这倒是没想到，明显有些吃惊:“体育老师？”

　　“不是，英语。”

　　“英语？”张智和噗嗤一笑，“英语还有男老师？”笑完，发觉这话不太合适，刚想开口道歉。

　　林渝无所谓地摆摆手:“以前我们班就三个男的，国宝一样的存在。”

　　张智和忍着笑:“那你一定是班草了。”

　　“大胆一点，老子是系里15根草里的系草。”

　　张智和羡慕地打量他:“我去，兄弟情书一定拿到手软吧。”

　　“对，男生女生都有。”林渝佯装头疼的模样，脸上的小表情活灵活现。

　　“还有男的喜欢你？”张智和瞪大了眼睛，荔枝味的汽水瞬间从嘴里喷出来，身后的一桌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两人。

　　林渝见怪不怪地夹起一筷子青椒肉丝放到嘴里，一边吃一边夸赞味道不错。

　　“我魅力大，你可不要喜欢上我。”林渝眼睛里满是得意的狡黠，像孩子捉弄大人一样露出淘气的表情。

　　张智和有些难堪，将头埋进盘子里，咕噜的眼珠四处打转。

　　“那你谈过吗？”张智和不知为何心里酸酸麻麻的，低头扒拉饭，刻意回避林渝纯粹的眼睛。

　　“谈过，有一个女朋友。”

　　张智和食如嚼蜡，酸辣的花椰菜品不出来滋味，向林渝抱怨这家店味道不好。

　　林渝笑了笑，不再说话，塞进他嘴里一个包好的鱼子酱卷饼。

　　张智和饿得厉害，早出晚归，为了多挣几单，一天几乎靠可乐和煎饼支撑着。

　　林渝借口出去打电话的功夫付了钱，向左扭头看来往出菜的窗口时，他浑身愣在原地，林渝盯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听见自己心脏在扑通扑通地狂跳。

　　突然她端着一盘菜，目光撇过来，只是一瞬间，她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像十几年前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张智和回头找林渝，看见他脸色惨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完全没有了他刚才吹嘘的校草逗他笑的神态。

　　张智和立马起身跑到他身边，问他怎么了。

　　林渝怔了片刻，挤出一个爱哭还难看的表情，淡言道，太贵了，下次不来这里吃了。
　　张智和拿过他手里的小票，埋怨他怎么付了钱，他嘴里喋喋不休地还说着什么，林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盯着面前呼呼转圈的风扇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