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素使用指南》柄迟

4、 往昔阴影

　　宋逸盯着屏幕上那个刺眼的数字——98.7%，感觉整个实验室都在旋转。命定伴侣。这个只存在于医学文献和浪漫传说中的概念，如今成了他必须面对的现实。

　　他的第一反应是错误。仪器故障，样本污染，数据分析有误……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可能导致这个荒谬的结果。宋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照标准流程重新检测。清洗仪器，更换试剂，甚至重新提取了自己的腺体样本。

　　然而，一小时后，屏幕上再次显示出相同的数字：98.7%。

　　科学数据不会说谎。作为医学生，宋逸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可这个事实太过惊人，几乎颠覆了他对信息素匹配度的所有认知。

　　“命定伴侣”——这个词让他想起母亲苍白的面容和父亲终日的沉默。如果命中注定的联结带来的只有痛苦，那这种联结又有什么意义？

　　宋逸删除了测试记录，清除了所有相关数据。他需要时间思考，在理清头绪前，这个结果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江景珩。

　　——

　　下午五点，江景珩准时出现在实验室门口。与往常不同，他今天显得有些犹豫，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来。

　　“怎么了？”宋逸注意到他的异常。

　　江景珩走进来，轻轻关上门：“宋逸，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他的语气很认真，不再像平时那样带着调侃叫“宋学长”。宋逸的心莫名一沉，预感到他要问什么。

　　“你母亲……”江景珩斟酌着用词，“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实验室陷入死寂。宋逸手中的笔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背对着江景珩，肩膀微微绷紧：“为什么问这个？”

　　“有人给我发了匿名信息。”江景珩拿出手机，“说我不了解你真正的过去，还让我问问关于你母亲的事。”

　　宋逸缓缓转身，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复杂难辨：“你还知道什么？”

　　“只知道她是个Omega，而且……”江景珩顿了顿，“已经不在了。”

　　窗外的夕阳将实验室染成橘红色，却驱不散突然笼罩下来的阴霾。宋逸沉默了很久，久到江景珩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她死在我出生的那天。”宋逸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因为信息素崩溃综合征。”

　　江景珩倒吸一口凉气。信息素崩溃综合征是极其罕见的产科并发症，通常发生在匹配度极高的AO伴侣之间。由于胎儿继承了父亲强大的Alpha信息素，在分娩过程中会引发Omega母亲的信息素彻底失控，最终导致全身器官衰竭。

　　“我父母的信息素匹配度是97.2%。”宋逸继续说，目光投向远方，仿佛在看着某个不存在的点，“所有人都说他们是天作之合，是命中注定的一对。但结果呢？”

　　他转头看向江景珩，眼中是江景珩从未见过的痛苦：“命中注定的联结要了她的命。而我，就是那个凶手。”

　　“这不是你的错！”江景珩急切地说，“那只是一种并发症，没有人能预料……”

　　“但我父亲预料到了。”宋逸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他是信息学专家，早就通过数据预测了风险。但他太相信所谓的命运，认为他们的爱情可以战胜一切。”

　　他走到窗前，背对着江景珩：“我父亲余生都在悔恨中度过。他告诉我，永远不要相信信息素的吸引，那只是生物学上的陷阱，最终只会带来痛苦。”

　　江景珩终于明白，为什么宋逸总是与人保持距离，为什么他对信息素控制如此严格。那不是性格使然，而是创伤后的自我保护。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宋逸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我们之间的信息素反应，不管多么特殊，都只是生物学现象。我不会重蹈我父亲的覆辙。”

　　这话像是在对江景珩说，更像是在对自己强调。

　　——

　　接下来的几天，实验室的气氛明显变了。宋逸依然每天为江景珩检测信息素水平，调整抑制剂配方，但两人之间的交流仅限于必要的工作对话。

　　江景珩能感觉到宋逸在刻意保持距离，甚至连信息素的释放都更加克制。这让他很不适应——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生理上的。

　　他的身体已经习惯了宋逸信息素的陪伴。现在那种薄荷香气变得稀薄，他的信息素就开始不安地躁动，即使使用了新调配的抑制剂，也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周三下午，江景珩在练习钢琴时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勉强弹完最后一个音符，额头已布满冷汗。

　　“你还好吗？”一起排练的同学关心地问。

　　“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江景珩勉强笑了笑，心里却知道真正的原因。

　　他需要宋逸的信息素。不是心理上的渴望，而是生理上的依赖。这种认知让他感到恐惧——他正在对一个刻意疏远自己的Alpha产生需求。

　　更糟的是，当天晚上他回到宿舍，在门缝下发现了一封信。没有署名，只有打印的几行字：

　　【命定的联结带来的是死亡，不是爱情。
　　宋逸的母亲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离开他，除非你想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江景珩的手微微发抖。这不再是普通的警告，而是直接的威胁。对方不仅知道宋逸母亲的死，还暗示会有更多受害者。

　　他第一时间想告诉宋逸，但想到对方近日的疏离，又犹豫了。也许这正合宋逸的心意？也许他也在找理由结束这段过于复杂的关系？

　　——

　　周五下午，江景珩的信息素水平再次出现剧烈波动。宋逸为他注射了双倍剂量的抑制剂，效果却微乎其微。

　　“这样不行。”宋逸皱眉看着检测仪上的数据，“你的身体对抑制剂产生了抗性，需要换一种思路。”

　　“什么思路？”江景珩躺在检查床上，脸色苍白。

　　宋逸沉默片刻，似乎在内心挣扎着什么。最终，他叹了口气：“可能需要Alpha信息素辅助治疗。”

　　这是目前针对耐药性Omega最有效的疗法，通过匹配度高的Alpha信息素来稳定Omega的信息素水平。但这对双方都极其亲密，需要高度的信任和配合。

　　江景珩立刻明白了宋逸的犹豫。对一直回避亲密关系的宋逸来说，这个提议无疑是对他原则的挑战。

　　“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可以找校医……”江景珩小声说。

　　“不行。”宋逸立刻拒绝，语气强硬得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解释道：“校医不会理解你的特殊情况，很可能采取激进的疗法。我是最了解你情况的人，由我来做最合适。”

　　这话半真半假。真正的原因是，宋逸无法忍受其他Alpha对江景珩进行如此亲密的治疗。即使他理智上抗拒这段关系，本能却早已将江景珩视为自己的Omega。

　　“那我们……要怎么做？”江景珩问。

　　“需要临时标记。”宋逸的声音有些不自然，“但不是永久性的，只是暂时性的信息素交换。”

　　临时标记——Alpha用牙齿轻轻刺破Omega后颈的腺体，注入自己的信息素。这比永久标记温和，通常能维持几天到几周的效果。

　　对匹配度高的AO来说，临时标记是极其亲密的行为，会带来强烈的快感和依赖。这也是宋逸一直避免的原因。

　　江景珩的脸红了：“一定要这样吗？”

　　“这是目前最有效的方法。”宋逸移开视线，“当然，你可以拒绝。”

　　实验室陷入尴尬的沉默。江景珩能感觉到自己的信息素在期待地躁动，身体本能地渴望与对方更亲密的接触。而宋逸的薄荷信息素也不自觉地变得浓郁，仿佛在回应这种期待。

　　“我同意。”江景珩最终小声说。

　　宋逸深吸一口气，示意他转过身。当江景珩拉下衣领，露出白皙的后颈时，宋逸的手微微发抖。

　　他小心地撕下抑制贴，露出微微发红的腺体。青柠香气瞬间变得浓郁，与他的薄荷信息素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和谐。

　　“可能会有点疼。”宋逸低声说，俯身靠近。

　　当他的牙齿轻轻刺破腺体的瞬间，两人同时一震。江景珩感到一股清凉的信息素流入体内，瞬间抚平了所有躁动不安。而宋逸则被汹涌而来的青柠香气包围，几乎失去理智。

　　这个过程只持续了几秒钟，却仿佛过了很久。当宋逸退开后，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感觉怎么样？”宋逸的声音异常沙哑。

　　“很好……”江景珩摸着后颈，那里留下了浅浅的牙印，“从未这么好过。”

　　检测仪上的数据证实了这一点——江景珩的信息素水平恢复了正常，波动曲线变得平稳。临时标记起效了。

　　但宋逸的心情更加复杂。在标记的瞬间，他感受到的不仅是信息素的交融，还有一种深达灵魂的契合感。这让他更加恐惧——恐惧这种联结的强度，恐惧自己会像父亲一样沉溺其中，最终害了所爱之人。

　　——

　　标记的效果立竿见影。江景珩的信息素恢复了稳定，甚至比使用任何抑制剂时都要平稳。而宋逸也发现，标记后自己的易感期症状减轻了，不再那么焦躁不安。

　　这证明了他们之间的高匹配度，也证明了彼此的信息素对对方都有安抚作用。

　　但宋逸高兴不起来。每次看到江景珩后颈上那个浅浅的牙印，他都会想起母亲和父亲的悲剧。他开始更加严厉地要求自己保持距离，即使在不得不进行临时标记时，也尽量不带任何感情。

　　江景珩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但他选择了理解。知道了宋逸的过去后，他明白这种疏离是宋逸的自我保护。他不再主动靠近，而是耐心等待。

　　一周后的傍晚，江景珩在从琴房回宿舍的路上遇到了林修。与往常不同，这次林修主动拦住了他。

　　“我们得谈谈。”林修的表情很严肃。

　　“如果是劝我离开宋逸，那就不必了。”江景珩平静地说。

　　“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面对什么。”林修压低声音，“宋逸没有告诉你全部真相。”

　　江景珩皱眉：“什么意思？”

　　“他母亲的死不是意外，而是必然。”林修的眼神复杂，“他们家族的血统特殊，历代Alpha的信息素都异常强大。与高匹配度的Omega结合，只会导致悲剧。”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父亲和宋逸的父亲是旧识。”林修说，“宋逸很小的时候，他父亲就请求我父亲，如果宋逸将来遇到高匹配度的Omega，一定要阻止他们。他不希望另一个家庭经历同样的悲剧。”

　　江景珩怔在原地。他终于明白林修一直以来的敌意从何而来——那不是嫉妒，而是履行对旧友的承诺。

　　“宋逸知道吗？”

　　“他不知道。”林修摇头，“他父亲希望他过正常的生活，不要被家族宿命困扰。但现在看来，这反而害了他。”

　　林修靠近一步，语气几乎是恳求：“离开他吧，江景珩。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们两个人。匹配度越高，结合时的风险就越大。你不想看到宋逸像他父亲一样，余生都活在害死爱人的悔恨中吧？”

　　这番话击中了江景珩内心最深的恐惧。他想起匿名信上的警告，想起宋逸提起母亲时痛苦的眼神。

　　也许离开，才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那晚，江景珩给宋逸发了条短信：【明天的检测能取消吗？我有点事。】

　　宋逸很快回复：【好。需要帮忙吗？】

　　江景珩盯着手机屏幕，很久才回复：【不用。谢谢。】

　　他走到窗边，望着夜空中皎洁的月亮。后颈的临时标记还在微微发热，提醒着他与宋逸之间那种特殊的联结。

　　但有时候，正是因为在乎，才不得不选择离开。

　　——

　　与此同时，宋逸在实验室里接到了一通电话。来电显示是未知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宋逸同学？”一个陌生的女声传来，“我是信息素匹配中心的李主任。关于你上周进行的匹配度测试，我们有一些重要发现需要与你当面讨论。”

　　宋逸的心猛地一沉：“什么测试？”

　　“你与江景珩同学的信息素匹配度测试。”对方的语气平静，“我们的系统自动备份了所有测试数据，包括那些被删除的。”

　　宋逸手中的试管掉在地上，碎裂声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格外刺耳。

　　他们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