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光》醉翁不是翁

1、纪念

　　（一）
　　每一次回忆，都消解着那双眼眸，记忆在距离的空隙中闪回。我总是试图弄清真相，追逐真实，但它所带来的是无法真正知晓的她的内心。
　　第一次见到她，是开学的时候，我找到了很好的位置——左边靠窗，第四排，可以看见窗外的绿植，还可以偷偷摸鱼。应试教育的强制性至今让我无比排斥，我需要一个有一定自由空间的位置。然后，就当我思索着要不要主动社交和同学们打好关系时，我看见了青。
　　有意思。
　　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她正不知所措地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短发有一些凌乱（后来才知道那是天生的自然卷），目光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她很特别，起码对于之前一直生活在那个乌烟瘴气的班里要清澈很多。与我的朋友——暂且称之为言不同的是，言是能够跟上我的思路，并且淡淡的那种清澈，而她，是那种大自然里小动物一般的干净。于是，我没有过多思考，对她说：要不你坐我这吧。我从未想过，这个举动，会影响我的整个人生。
　　她明显懵了一下，然后说“谢谢”，慌慌张张又强装镇定地坐下了。
　　后来的事，我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她和我交流了什么，两人又陷入沉默的尴尬，直到新学期的军训开始，我们也没有过多的交流。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也熟悉起来，那是一段充满着草木气息的日子。我发现自己对她的关注开始不随我的意愿控制时，就已经有一些预感。国庆假期，经过反复的自我质问，我确认了一个事实——
　　我爱上了她。
　　那是一种疯狂的冲动，我想要时时刻刻看到她，和她说话，保护她，甚至——
　　我不准备在高中里谈恋爱，这不仅是因为它大概率会影响我的学业，更因为……我害怕被拒绝。
　　三年。我对自己说，毕业的时候和她表白，这样做风险最小，也对我们都好。
　　可是，我总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关心她，和她交流一些她或许感兴趣的东西。看着她因为性别相同而对我没那么防备的样子，我又愧疚。
　　某天，我得知她是异性恋，只是笑了笑，说：这样啊，那我是无性恋。
　　我确实是无性恋，曾经是，直到我感受到她的灵魂。她曾经说恋爱大概和我没有关系。
　　你这个混蛋，我对自己说。站在没有人看得到的地方，笑了起来。
　　（二）
　　她和我在一起了。
　　起因是期中考试晚上一次稀里糊涂的谈话，话题又一次被我“不小心”引导到了恋爱上，然后……我忘记了我当时是如何让她提出这个请求的。我只记得，那天回到寝室的床上，我都觉得恍若隔世，像在做梦，从说话的内容客观分析，是她向我表白的。
　　她很高兴，有一次牵着我的手，我能够感受到那里传来的温度，她说：我感觉现在死而无憾了。
　　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天哪，她真可爱。
　　我们虽然平时很容易交流，但到了深度理解的程度，一般是通过书信，她的字很好看，让我这个字迹潦草的家伙自愧不如。
　　她有抑郁症。我早就发现了，她还没有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看见了她手腕上的划痕。
　　那是我第一次对她露出一个违心的微笑，也是我第一次生气。
　　我没有想到，我来到高中的第一次愤怒，是因为她。
　　我给她写信，拖她去吃饭，和另一个朋友劝她去看医生。然后她说：我妈妈觉得抑郁是想患上就患上的。多有意思的人类啊，我想起自己的父母，为他们如今普遍的自大感到悲哀。
　　……她妈妈那时候已经发现了我们的关系，她和她的父母因此多次产生矛盾，对于同性恋这个焦点从来都没有争辩出结果。
　　而她，也总是有一种很强的不配得感，总是给我一种“死了算了”的感觉。
　　我从未感到如此无力。只能疯狂搜寻信息，试图减缓她的抑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理智和痛苦还有那种炽热的爱将我的头脑作为战场，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强迫自己做出最有利于她的举动。我和她的关系，就是这样充满爱和痛苦。终于，再一次发现她那新鲜的疤时，我用小刀划开了自己左手腕处的皮肤。
　　我找不到别的办法了，只能用自己威胁她——多么讽刺和可笑啊，我利用她对我的爱威胁她……
　　鲜血流出来的时候，我几乎感受不到疼痛，我只能看到她脸上慌乱的表情，让我想起自己曾经用漏墨的红笔写了一封“血书”，当时她脸上也是这样的表情。那时候她吓到了，压抑着声音发出尖锐的爆鸣“你干什么？”，吓得我立刻解释这是恶作剧。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用自己作为恶作剧的材料。
　　其实，那时候我便有预感，我对她的爱大概超出了她可以负担的程度。
　　现在那道伤痕还留在我的手腕上，提醒着我发生了什么。
　　日子还在继续着，我心里流淌着炙热的岩浆，只有和她拥抱或吻她时，我才能暂时忘记一切，短短几秒钟，又好像过完了一生，那时我的世界里只有她，只有她的温度和她的目光。
　　她是我的灯塔。
　　（三）
　　灯塔熄灭了。
　　在高一的尾巴上，炎热的夏季，她以一种几乎逃离的姿态和我提了分手——仅仅是一条微信消息，没有给我任何回复的机会，原因是——她不爱我了，也无法满足我的情感需求。几天前，我们还撑着伞一起漫步在雨中，她曾对此表达了喜爱。
　　那天，我失去了一切。我的计划，我的理想，我的挚爱。年少最后的对理想的幻想被理想杀死，亲自，我强迫自己剥夺了自己的一切，我的一部分永久地失去了。我的爱却无法熄灭。有些事物，是理性不能够解释的。
　　那么，祝她幸福，尊重她的选择。放下最后的信件后，我强迫自己远离她。但总有几次，在走廊上时往楼下看，望见她的背影，便如此痛恨自己养成的习惯——我总是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她。
　　你这个混蛋。我笑着对自己说。你早就预料到，又觉得就算这样也要尽力。
　　然后就是无尽的坠落，在深渊里沉没，最后终于一点一点爬上悬崖，混着无尽的血与泪。
　　我望向天边，光在我的血肉里留下刻印，让我得以窥见人世间最绚烂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