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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撒玛利亚人 ...

  •   李厘没有选择那些摇摇晃晃、看似捷径的悬空吊桥,而是沿着相对稳固的主平台边缘移动,穿梭在拥挤的人流和堆积的货箱之间。

      尤金察觉到,她对这里的结构似乎有一种直觉向的内在导航图,能避开明显由帮派成员把控的通道入口,绕过几个聚众赌博、吆喝声震天的角落,最终停下时,尤金抬头打量一眼。

      因为是多年的老字号,皇后酒馆的招牌并不显眼。

      仅仅只是一块磨损严重的霓虹灯牌,上面有一个模糊的王冠图案,用荧光颜料把不亮的位置补全,粗糙勾勒,悬挂在一条偏离主平台的支路尽头。

      支路入口弥散着更浓郁、混合了劣质酒精与汗液的气味。

      尤金乖觉地任由李厘牵着袖子,另一只手嫌弃地捂住口鼻。

      推开厚重的用废旧轮胎皮包裹的木门,声浪和热气扑面而来。

      酒馆内部远比从外部看起来的空间要深,利用了一个旧列车站台的候车室和部分隧道。

      光线昏暗,主要依靠几盏摇曳的油灯和应急灯的光芒照明。

      空气浑浊,烟雾缭绕,人们的面孔模糊在雾气之后。

      有的客人独自坐在角落,面前只放着一杯清水,眼神却扫视全场;有的围坐一桌,低声交谈,手指在桌面无声敲击着某种节奏;也有喝得烂醉,趴在桌上喃喃自语。

      吧台后面,一个筋肉壮硕、光头带疤的酒保正沉默地擦拭着杯子,对周围的喧嚣视若无睹。

      李厘二人的出现没有引起过多注意,只有靠近门口的几道目光,在她和尤金灰扑扑的身影上短暂停留,评估了一下,很快失去兴趣。

      尤金看到李厘似乎是这里常客的模样,跟着她亦步亦趋,先径直走向吧台旁边的一面墙壁。

      那面墙上钉满了层层叠叠的纸张,什么类型的纸都有。

      有些是打印的,更多的是手写。

      悬赏令、寻人启事、物品求购、技能出租……甚至还有重金求子,征婚启事,需求与欲望赤裸裸张贴于此。

      纸张新旧不一,边缘卷曲,有些被撕掉了一半,留下残破的信息。

      李厘的目光快速地扫视这片信息丛林,最终停留在靠近角落的一张略显陈旧的纸条上。

      那是她挂出的悬赏。

      上面比照童年时姐姐的照片,请人一比一绘制了一副写实肖像,试图寻找与姐姐相关的任何线索。

      纸张边缘已经有些发黄,与其他新贴上的,墨迹尚新的悬赏令相比,显得格外寒酸寂寥。

      李厘伸出手指,轻轻拂过悬赏令下方预留的联系方式,一个只有她和特定信使才知道的敲击密码序列。

      悬赏令上没有任何新的刻痕或标记。没有回复。一如既往。

      尤金站在她身侧半步,看到李厘兜帽下的黑眼睛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飞快闪过,快得如同错觉。

      其后她面无表情地将手收回,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早已预料到的事情。

      尤金没有错过她看向那张悬赏令时,眼神里不同以往的神色,以及确认无果后,周身气息微不可察的滞涩。

      他早就翻查过她的私人物品,缺损的童年照片与悬赏令上的女孩肖像一模一样,明显是她的亲人。

      面貌如此相像,年纪也比她大,只会是她的姐姐。

      但她从来不曾与他提起。

      他偏不去问,总要制造机会让她敞开心扉,自己想起,主动与他诉说她的过去。

      说来这对姐妹的样貌,如今看在尤金眼中,已经可算是打小的美人胚子。

      李厘收回凝视悬赏令的目光,将失落重新压回心底深处。

      她转过身,视线扫过喧闹的酒馆,最终落在吧台后面那个沉默擦拭杯子的疤头酒保身上。

      她没有走向吧台,而是牵着尤金,找了个背靠墙壁的角落空位坐下。

      这个位置既能观察酒馆大部分的动态,又不易被来自后方的视线窥探。

      尤金拉开两把椅背,随后从善如流地在她身边落座。

      不需要点单,过了一会,酒保便示意一个瘦小的侍者送来了两杯浑浊的、冒着微弱气泡的液体。

      这是皇后酒馆对每位落座客人的自酿赠饮,成本低廉,味道刺激,但至少能润泽因吸入浑浊气息而干涩的喉咙。

      李厘没有碰那杯东西,她的耳朵在嘈杂声中捕捉着有用的信息碎片。

      酒馆这样的地方永远是流言蜚语和最新动向的温床。

      “……妈的,‘铁熔帮’那帮杂碎又把税提高了两成,还让不让人活了!”一个衣服上带着烧灼痕迹的粗鲁汉子猛灌了一口酒,对同伴抱怨道,声音因愤怒有些失真。

      “听说不是他们要加,是上面的代理人胃口又大了。”他的同伴,一个缺了颗门牙的男人压低声音,“‘锈带’最近不太平,你没听说吗?分拣厂上个月底炸了,死了十几个人,监工屁都没放一个,抚恤?想都别想。”

      “炸了?我怎么听说是闹起来了?”旁边一桌的干瘦老头插嘴,他的耳朵似乎特别灵,“我侄子在‘废品王’手下跑腿,说那天晚上喊杀声震天,好几个仓库着了火,烧红了半边天!好像是那帮分拣工受不了非人的待遇,联合了几个小帮派,想把飞地的仓库给掀了……”

      “嘘!小声点!”缺牙男人紧张地四下张望,“这种事也敢乱说?不怕被当成同党抓进去?”

      “怕什么?天高皇帝远的……”干瘦老头虽然嘴上硬,声音还是不自觉地压得更低,“不过听说没成事,‘自由巡礼者’第二天就开进去了,镇压得那叫一个狠……现在‘锈带’好几个区都戒严了,进出查得死严,货物也卡住了,老子定的那批货到现在还运不出来,真他妈倒霉!”

      暴动、镇压、戒严。

      李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一瞬。

      锈带聚居区是下层世界的工业心脏,也是许多关键物资,尤其是金属零件的源头,是过去她维护赞恩时所需配件的主要供应地。

      如果那里局势紧张,戒严封锁,会影响地下世界的物资流通,包括旧轨枢纽。

      这意味着,她寻找信号发射器组件,或者哪怕只是为赞恩寻找替换零件的难度和成本,都可能大幅增加。

      尤其是“潜渊阁”那种依赖半官方渠道的店铺,随着镇压政策的收紧,很可能对买家的身份筛选更加严格。

      尤金显然也听到了这些议论,他端起那杯浑浊的“赠饮”,在鼻尖嗅了嗅,嫌恶地放下,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听起来,‘锈带’的朋友们最近火气很大啊。”

      他声音不大,刚好能让李厘听清:“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或者说……太是时候?”

      李厘没有应声,只快速在心中整理思绪,重新评估局势。

      “锈带”的暴动和后续镇压,这是一个重要的变量。

      她需要更准确的消息,关于暴动的规模、影响的区域、以及预计会持续多久。

      她需要知道,这场发生在远方的动荡,究竟会在这旧轨枢纽,给她寻找信号发射器的路途,投下多大的后续阴影。

      这将直接影响她接下来的行动策略。

      她将尤金的兜帽再度拉低,站起身,独自走向了吧台。

      是时候通过酒保,接触一下第二选择,关于“鼹鼠信箱”的情报。

      李厘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下。

      并没有立即开口,也没有直视疤头酒保。

      余光落在对方那双骨节粗大、布满陈旧伤疤但稳定的擦拭玻璃杯的手上。

      吧台位置的光线比酒馆其他地方稍亮,能让人看清杯壁上被精心呵护的痕迹。

      疤头酒保的真名无人知晓,也没人敢问。

      他仿佛生来就是旧轨枢纽的一部分,沉默、稳固,见证着来来往往的人与事。

      他擦拭杯子的动作像某种能让他自己感到高兴的自洁仪式,对走到吧台前的李厘似乎毫无兴趣。

      李厘耐心等待,直到酒保将手中的杯子擦得晶亮,轻放回身后的架子,又拿起另一个待擦的杯子。

      李厘收到信号,用指尖在吧台的木质台面上,极轻且快地敲击了一组简短的序列。

      这是内部流通的代表“询问”和“信息交换”的通用敲击码,比直接开口更能表明来意。

      她不是来喝酒闲聊的。

      疤头的擦拭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有听见。

      几秒过后,他厚重的眼皮才抬了抬,面无表情的扫过李厘被兜帽半掩的脸。

      “稀客。”疤头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石头,并不悦耳,“还没死心?”他似乎认出了李厘,也记得她挂在墙上的那份悬赏。

      李厘微微摇头,兜帽的阴影随之晃动。

      她同样没有出声,伸出手指,在吧台上蘸了点水渍,画了两个简单的符号:一个代表“技术零件”,另一个是“情报”。

      用指尖在那个代表“情报”的符号上轻轻点了点。

      李厘抬起脸,从兜帽下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目光平静地看向疤头。

      她在问他,关于获取特定技术零件的情报来源,尤其是当前锈带动荡可能带来的影响。

      疤头耷拉着眼皮瞄着逐渐干涸的符号,沉默了片刻。

      他放下杯子,粗壮的手臂撑在吧台上,身体微微前倾,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他视线留意着四周,声音压低,只有李厘能听清:“锈带的火还没灭,自由巡礼者像秃鹫一样盘旋在那里。好货,现在要么烂在库里运不出来,要么价格翻着跟头往上窜。”他顿了顿,补充,“特别是……那些带着‘飞地味儿’的。”

      李厘眼神不变,手指再次移动,画了第三个符号:一个简化的代表“信使工会”的标记。

      她画的不算太好,但隐约能看清形似一只穿行的鼹鼠,询问通过“鼹鼠信箱”这条渠道的可能性。

      疤头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不知是针对她的选择,还是对那条渠道进行评价。

      “‘鼹鼠’最近也谨慎,风大。”他看着李厘沉静的眼神,最终还是朝吧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瞥了一眼,“老规矩。消息决定代价。”

      这已经是再明确不过的指引。

      李厘听懂了:风险高,价格贵,但渠道还在运作。

      李厘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没选择立刻询问具体代价,那需要更私密的环境。

      她已经得到了现阶段需要的关键信息,渠道可用但形势严峻。

      她用指肚轻轻抹去台面上尚未干透的水渍符号剩余部分。

      拿起吧台旁边一个做工粗糙的骰盅,从袖子里滑出东西,压上报酬,顺着台面平推过去。

      台面发出短暂刺啦的滑音,骰盅很快被疤头伸出大手按住。

      就在她刚准备起身离开时,疤头却又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成了气音:“丫头,撒玛利亚人前天折了条胳膊。”

      李厘的身体微微一僵。

      “撒玛利亚人”正是赞恩提到的“潜渊阁”里那位退休的飞地信号塔维护员,他们的第一优先选择,那位店主人的隐秘外号。

      折了条胳膊……绝不可能是意外。

      这意味着他很可能卷入了某种冲突,很可能与代理人内部纠纷有关,或者他的“副业”被盯上了。

      这条突如其来的信息,价值远超之前的对话。

      李厘飞快地回头看了疤头一眼,确认他的神态。

      这属于额外信息,过去也有过类似提示。

      她每次给疤头的报酬都有超出情报的部分,与其说大方,不如说是维护与讨好。

      疤头便回以关照或警告。

      虽然他并不知道李厘每次通过他要找的东西是什么,不知道赞恩的存在——因为李厘会将需求尽量打碎,避免在任何一个环节暴露太多己方信息。

      但是通过他的情报网,会听说李厘需要的都是昂贵并且和飞地科技相关的物资。

      他会对每一个交易对象进行风险评估与浅层的摸底,这对于疤头而言并不难。

      而李厘显然通过了他的筛选。

      所以疤头偶尔会主动给李厘额外释放一些消息,证明他同样有被她继续选择的价值。

      李厘确认了他的本意,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眼神里传递出了接收和理解。

      没有必要说谢谢,无所谓的口头客气。在这种地方,言语的力量过于轻飘。

      随后她像来时一样,沉默地离开了吧台,回到尤金所在的角落。

      尤金看着她走回来,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察觉道她周身气息的变化。

      “有收获?”尤金悠闲地问。

      李厘拿起自己那杯未曾动过的“赠饮”,并没有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粗糙的杯壁。

      目光投向酒馆入口处晃动的光影,低声道:“不仅有,不如说是很有收获。而且,计划有变,我们可能先要去会会‘拾骨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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