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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冒天下之大不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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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扎是三教九流的集散地。
如果不是哈达察布能够直接查阅每个人的名字,要在这种人员混杂的地方精准找到一个名为【萨哈尔】的佣兵,确实没那么容易。
在跟这个人打交道之前,他也只知道大巴扎那位名为【朱特】的香料商人与这个佣兵有点儿互惠互利的关系,此行去找这个佣兵,也是一种没有保底的□□。
他在赌,这个佣兵提供给香料商人的帕蒂沙兰进货渠道,大概率有高官显贵为其背书。
就是不知道这座靠山,是教令院里那帮做学问的教令官,还是统领须弥防务治安等武装事项的风纪官了。
参照“秀才遇到兵”的社会经验,作为须弥最古老、也最树大根深的佣兵集团,【三十人团】在对接贸易渠道上,应该会比教令院中大部分过于专业化的成员更有先发优势。
好在这个悬念没有保留太久,哈达察布跑了大半天,从这个佣兵手里换来了一个机会,得以以见习的身份参与维护一场会议秩序。
距离会议开始还剩七天——这是留给学者们赶路的时间。
须弥有着便捷的虚空终端,一般的会议并不需要像这样,暂时放下手头的其他活,拨冗在线下聚集。
但总有些东西是仅在线上无法诠释的。
人无法通过虚空终端摸到和嗅到神秘的容器盖子上奇特的粘腻触感和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的莫名芬芳,能够让鸟类直觉危险远走高飞的异常无法被人类感知。
就像人会长痔疮归根结底是人体结构的进化速度跟不上人类社会发展的缺陷,人类和人类当下的文明有着同样不计其数的不足。
——在哈达察布的认知中,正是基于这样的现实,才有了这次需要治安维护的线下会议。
哈达察布不否认这些人的积极性,但主办方给出的仅有七天的准备时间实在让他觉得荒谬。
已知,他从桓那兰那绕道、路上和迪希雅结伴,一直到到达须弥城,扣除中途在维摩庄停留的那几日,都要耗费约两个月。
须弥的学者天南海北到处都是,要是放在异变发生之前,七天的赶路时间倒也还算说得过去,可这个标准要放到现在……
为了研学而跑得更远的人真的能赶在这七天之内到达须弥城吗?
——事实证明,人家还真能:)
哈达察布感到难以理解。
不确定,再看看——
他在会场的角落里听得很认真。
秀才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而且这些学者们确实不是草包,基本都是真的有真才实学在身上,每每言之有物,而非全然作官样文章的表面工夫——越是基层越不需要这个。
对各种秘境的探索是提瓦特经久不衰的热点,作为提瓦特的顶尖学府,教令院同样延续了对考古(划掉)秘境探索的热衷。
灾异这颗大雷给这种探索带来的变数同样充满冲击力和攻击性,让许多参与探索的学子损失惨重,轻则论文作废,重则连人一起直接交代,这让须弥本来就不简单的秘境探索在如今变成了一项基本不可能再由个人、或者小规模的团体进行的活动。
抱团的需求与日俱增。
难得会在线下持续一些日子的会议是个很好的机会。
他们在试图总结经过灾异影响的秘境的新规则和个中原理,各种哈达察布明白或不明白的东西如填鸭一般往与会学者的脑子里塞,与此同时,他们也在拉拢与会的散人,甚至进行相近课题组之间的竞争乃至融合。
挂着向导牌的哈达察布幸运地没有被当成散人打扰。
他有着磐岩惯有的好记性和低调美德,这让他在归纳整理方面有着突出的优势。
甚至他能在学者们自由讨论的时候,抽出空来书写自己想写的东西。
有些东西,外面过着平常日子的须弥人民、需要冒险外出才能养活家人的普通人,比起只是烦恼不能争取到更多资金、项目进展艰难、论文没着落的学者们会更加迫切地需求。
仗着神像不怕死域侵蚀的配置在各种危险地带走跳了两个多月的丰富经验,此刻正好与学者们分析的种种机理相互印证,落到笔下,成为一条又一条只要能读出来、哪怕没进修过的平民也能听懂的参考经验。
虚空终端还没有告诉民众,遇到死域要怎样才更有可能逃离、更可能活得更久一点儿。
哈达察布曾在庆云顶浏览过巡林官提格纳里的故事,从那时便知道,在知识能够被明码标价的须弥,像这样随意传播知识的想法一旦落实,那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按照更璃月风格的说法,他在破坏须弥社会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在破坏一种基于集体认同的契约。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能用契约来丈量的事物呢?
规矩世间的契约理应遵守公平的原则——
理应的理,是什么理?公平的原则,何谓公平?
至少在事涉求生的知情权上,哈达察布并没有看出来普通民众和在场的学者之间有何公平可言。
与你分享的知识,从来都是早早标好了价码。
——谁定的价?定价的凭据?
总之,普罗大众是一无所知的。
再次感谢卓越的记忆力和此身同地脉的天然高度亲和,不仅是台上的发言,整个会场各种大大小小的团体的讨论,他都能随时调阅——
然后就是互相对照、互相印鉴,推导出一些各个团体出于各自的私心试图隐瞒的信息,归纳总结出能被普通人学会的应对。
璃月的常识之一,层岩巨渊的矿工会把团雀带到矿井之下作为监测环境的手段——他所谓的能被普通人学会,大抵便是按这样的标准,毕竟很多专业的工具就不是普罗大众能拿到的。
以严格的标准去编写面向公众的快速反应手册QRH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很平静地结束了第一天的旁听(划掉)见习,在和临时同事一起送走了自己所负责区域的学者之后,哈达察布决定去兰巴德酒馆吃点儿好的,以及趁热打铁加紧把快反手册捋个初版出来。
后续还要找其他人帮忙,多多补充他没注意到或者不知道的点,更正手册里错误的或者过时的点。
傍晚的兰巴德酒馆很热闹。
类似于璃月港的港口老窖三碗不过港,饭点时的兰巴德酒馆与其说是酒馆,倒不如说是饭馆要来得更贴切。
老板兰巴德有着常见于优秀生意人的好记性,他竟然还记得哈达察布这个一周前来光顾过他的生意的异邦人,尽管不知道他的名字,可还是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哈达察布点了兽米香香、米圆塔和姜黄茶——作为一个认认真真干了一天正事的健康的成年男子,他就算对进食无可无不可,也不应该表现得像是在减肥。
酒馆生意很好,不想蹲在路牙子上吃饭的话只能拼桌。
哈达察布望着热热闹闹的餐厅,准备挑个省心点儿的饭搭子。
食客里头几乎什么人都有。
排除带着孩子来吃饭的,排除占着大桌的,排除和自己哥们儿吆五喝六的,排除边吃边在聊天的,……嗯?
哈达察布的目光凝固在角落里的一个人身上。
(⊙_⊙)
哎呀哎呀,他是想挑个省心点儿的饭搭子来着,可不是想当个不太省心的饭搭子啊。
想是这么想,身体还是很诚实的,他端着自己的食物朝着那个坐在角落里喝着闷酒的金发青年人走了过去,“这位小友,可否拼个桌?”
卡维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醇厚的酒香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小友?”
……嗯?
不对?
这声音离他好近?
卡维这才抬起头来,在看清来到他面前向他征求意见的人时,愣了一下。
对卡维来说,被一个面相上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人叫做小友,着实是件很新奇的事。
尽管对于他这阵子经常泡在苦闷心情里的思绪而言,这点意外的新奇感并不足以清除那碍眼的苦涩——
但就像不幸喝到发馊的劣酒之后得到一枚新鲜清爽的泡泡桔一样,心里虽然阴霾未却,但总有那么一股清新的甜美让人稍稍安心。
尽管心情依旧烦闷,可卡维还是很有礼貌地回应了这个异邦人:“请随意。”
……然后又继续沉浸到自己的emo之中。
他是热爱生活、也擅长发现各种美好的卡维,可也正因热爱,在面对美好的事物被阴霾笼罩的时候,他总会比其他人更加痛心。
这也是他难得参加一场线下集会,却在甫一散场就来酒馆吃闷酒的原因。
和美轮美奂的卡萨扎莱宫一起享誉国内外的,还有卡维这个一手缔造了须弥又一大奇观的妙论派大家。
毫无疑问,他完全有成为大热门的资本——只消悉心经营一番,便足以叫他在教令院平步青云,成为受尽须弥人爱戴的顶级知识分子。
这也是教令院的官员们惯用的操作了,有了点不那么一般的成果就吹得天花乱坠,然后趁着热度的东风扶摇直上。
卡维自己倒是不会这么做,但也不会对其他这么做的人们说三道四——他能理解人各有志,不是谁都像他这样一心扑在自己的艺术中。
追名逐利的人比比皆是,可当这些人在如今的危机之下,在谈论各自的新发现之余,依旧不忘拉帮结派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他婉拒了向他伸过来的一众橄榄枝,孤身来到这个角落里暗自齿冷。
要不是集会中时不时会有中途才加入的学者带来新的信息,他绝对不想再去参加这叫他哪哪都不自在的会议。
一想到他接下来几天都要去这种并非没营养、但就是报吃的集会,卡维就觉得身上简直像是有一万只债主在阴暗爬行——
他又喝了一口酒。
一只热烘烘、香喷喷、形状可爱的米圆塔被推到他面前来,打断了他的emo。
卡维抬眼看向在他对面落座的陌生人,醇厚如老酒的声线慢了一拍地在他脑子里被翻译成自己能理解的内容——
“空腹饮酒不利身心,这份米圆塔我尚未用过,还望小友莫要嫌弃。”
……被关心了呢。
卡维想到那些拎不清轻重分不清好赖的学者,只觉得更加痛心了。
怎么这样啊?
他是因为建设卡萨扎莱宫的名望和热度而成了被不少与会学者套近乎的香饽饽的——他的孩子,他的骄傲,他倾尽所有的杰作,被视为邀名博利的物件。
如今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整这些……
反倒是一个明摆着是璃月人的陌生人,如今只是出于人道而来关心他。
就算是这人长着一张让他一眼就觉得适合铸造在勋章上的脸,他也还是难过得很想找个能问的人问一句——
怎么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