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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翌日晨起,段钰头昏脑胀,全身骨头仿佛都要散架了。而胸前腰腹以及腿间,更是酸麻刺痛,掀被细看,一连串斑驳细碎的暧昧痕迹如缠蛇般,从肌肤蜿蜒朝上。

      她这才发觉自己并未着衣,浑身赤|裸地躺在锦被里。忆起昨夜之事,只觉羞愧难当,在床上小心摸了半天,这才发觉身后无人,枕边放着一叠方正的衣物,正是昨夜她穿过的。一时满心烦恼尽散,想着木婉清是如何找到这衣衫仔细叠起的,段钰心中犹豫,竟然不敢去碰。半晌之后,才裹着被子,红着脸去勾衣带,轻轻扯进被中,慌乱穿了起来。

      下床时一落地便觉双腿麻软,那火辣磨砺之感犹在,她忍着不适穿好衣衫,见地上只有一只鞋,另一只不知所踪,便俯身在床下找寻,忽见床脚后有一物,伸手够着后取出,却是钟灵那枚银镯。

      段钰静视良久,无声一叹,不敢再将它戴回手上,又怕木婉清发觉,便放在怀中贴身藏起。

      她刚穿好鞋就听见有人推门进来,脑中轰然一声,面红过耳。在屋中慌忙转了几圈,想寻个地方躲藏。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心下更是慌张不已,快步向浴房走去,不想正撞上一人,阵阵幽香传来,心口蓦然一跳。

      “你要去哪里?”

      木婉清已恢复了平日着装,依旧是一身黑衣,面上蒙着黑纱。段钰不知为何,竟不敢与她双眼对上,支支吾吾道:“我、我想……”

      经过了昨夜一事,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段钰正觉懊恼,万分后悔喝了那杯酒,打定主意,无论木婉清说什么,都一口咬定自己忘了。便听木婉清道:“你脸红什么,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昨夜可没见你这样。”

      段钰反驳道:“昨夜明明是你……”

      然话一出口,便知中计。只见木婉清眼中含笑,道:“很好,看来你还记得,我还以为你要装作不承认呢。”

      段钰被道破心中所想,羞恼已极,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木婉清拽住她的手臂道:“我说让你走了吗?”

      段钰咬了咬唇,回头看她:“你想怎么样?”

      木婉清道:“昨夜之事你还记得多少?”

      她不提还好,一提段钰更是恼怒,反问:“昨夜有什么事,我喝了酒,什么也记不清了。”

      木婉清定定瞧了她一会儿,道:“那就是都全记得了。”又道:“过来吃早饭。”

      段钰其实没什么胃口,被她硬拉到桌边,勉强就着小菜喝了半碗清粥,至始至终二人无话。她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眼木婉清,谁知木婉清一直在看她。她忙转开目光,低头去看碗碟上的青花纹,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食不知味地吃完早饭,二人下楼牵了马。黑玫瑰休息了一夜,又恢复了神采奕奕的模样,段钰抚摸着它的鬓毛,笑道:“黑玫瑰,你睡得可好?”

      一旁的伙计啧啧称奇,道:“没想到这马竟是姑娘你的,它脾气可真是大得要命,我们几个都近不了它的身。”

      木婉清冷冷瞥了他一眼,翻身上马,一把将段钰拉了上来,飞快出了客栈,一路策马疾奔,不过片刻功夫便从镇上穿过,来到了镇外的道路上。

      段钰尽力挺直腰背,不想与木婉清有所触碰。没想到木婉清却只手将她圈在怀里,道:“乱动什么?”

      这下二人前胸后背紧密相贴,段钰陷在温暖的怀抱中,又被她身上幽香笼罩,一颗心不由忽上忽下。想挣脱束缚,腰间的手臂反倒收得更紧了,木婉清的声音从耳旁传来:“你很讨厌我?”

      段钰心中一颤,低声道:“不,怎么会……”

      马儿通晓人性,放慢脚步,缓缓走入林中,如此行了不知多久,段钰起先因心中烦乱,尚未留意,待出了林子,忽见一条溪流自莽莽山林间流下,水流清澈见底,疑惑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木婉清道:“你不是说不想回家,那就回我住的山谷去。”

      段钰想起那地方就在万劫谷旁,顿时心生抗拒,立刻道:“我不去。”

      木婉清道:“为什么不去,因为钟灵?”

      段钰一阵沉默,最后道:“我现在想回家了。”

      木婉清语带讥诮,道:“我问你话,为什么不答?莫非你还惦记着钟灵,别忘了你们是亲姐妹。”

      段钰面上难堪,道:“我和她……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木婉清指尖探进她怀中,摸出了那枚银镯。段钰微怔,伸手去抢,木婉清把镯子捏在手中,道:“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段钰眼眶泛红,负气道:“放我下马,我自己回家!”

      木婉清冷冷道:“你惹了我还想走,世上可没有这种好事。回谷后我自会禀明师父,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许去。”

      段钰急道:“你!你怎么不讲道理?”

      木婉清嗤道:“什么道理,我就是道理!你听也好,不听也罢,总之以后都不会再见到钟灵了,这东西留着也是无用。”

      她屈指一弹,流光一闪,银镯飞向溪流对岸,在石上弹起落进树林里,段钰眼睁睁看着镯子消失不见,想扑下马去追,木婉清却将她紧箍在怀里,厉声道:“我的话你敢不听?”

      段钰气得浑身发抖,突然听见一阵桀桀笑声,一男子从林中跃出,身形如鬼魅,快到难以目视,瞬息之间就来到了二人面前。

      他身形极高,生了张奇长的怪脸,双颊削瘦,眼窝深陷,如游魂一般。青色衣袍空荡荡披在身上,看着像根竹杆。

      他目中露出淫邪之色,打量着段钰道:“运气不错,居然被我撞上了两个美人儿。”

      他展开手,赫然是钟灵的那枚银镯,段钰情急之下道:“那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那人舔了舔嘴唇,笑道:“想拿回东西,嘿嘿,那就陪我睡上一觉……”

      不等段钰说话,木婉清在她肩头一按,借力跃起,同时抽出袋中长剑,朝那人砍去。那人轻飘飘向一旁掠去,口中发出极为难听的笑声,躲开了木婉清这一剑,刹那间便到了段钰身边,木婉清高声道:“黑玫瑰!”

      马儿长嘶一声,抬起前蹄向那人踏去,那人往后疾退,又向木婉清飘去,转瞬就到了她背后,段钰惊道:“木姐姐,当心!”

      木婉清飞快转身,挥剑一斩,那人哈哈大笑,笑声忽细忽粗,不论木婉清面朝何方,他总能出现在她身后,便如戏弄她一般。木婉清知道此人轻功卓绝,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招式一变,再度出剑刺向那人,在他闪身之际,抬手放出一枝毒箭,正射向那人面门。

      那人避开射来的毒箭,长臂一展,摘下了木婉清脸上的面纱,□□道:“原来还有个更标致的……没想到大理这穷山恶水之地,还能见到这等尤物,既然撞到了我手上,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木婉清因怒意面颊染上薄红,更显明艳动人,那人见此美色,脸上一喜,道:“一个大美人,一个小美人,就乖乖从了我罢,保你们销魂蚀骨……”

      木婉清冷冷一笑:“你也配?”

      段钰见状不好,骑着黑马猛冲过来,那人立刻闪躲到一旁,木婉清趁此机会翻身上马,段钰道:“木姐姐,我们快走!”

      马儿四足发力,跃过溪流,仿若离弦之箭般在树林间穿梭。谁知那人竟然也追了上来,在马儿身后不远紧跟不放,任黑马如何转向,都无法摆脱他。他狞笑道:“美人儿,你若是不听话,那就别怪我拧断你的手脚。”

      段钰见他伸手朝自己抓来,惊叫一声。马儿调头往西南方冲去,那人高声道:“你们逃不掉的!”

      木婉清咬牙催马疾驰,在段钰耳边低声道:“等会我下马去拖住他,你一直往前走,记住千万别回头,黑玫瑰会带你去找我师父……”

      段钰一想到木婉清若是落在那人手中,不知会受什么侮辱,心下惶惶,道:“不,要走一起走,我怎么能抛下你一个人?”

      腰间手臂随之收紧,耳边传来一声叹息,木婉清道:“你这傻子……也罢,横竖不过一死,你怕不怕?”

      段钰胸口热血沸腾,大声道:“我不怕!”

      木婉清闻言勒马回身,只见一道身影在林中飘忽疾闪,迅捷如飞鸟,眨眼间就来到了二人所在之处。在那人身后,又有一道黄色人影追了过来,骂骂咧咧道:“奶奶的!老四,你跑这么快做什么!说了去找我徒弟,你偏要拐到此处来!”

      段钰定睛一看,那黄衣人不是南海鳄神又是谁?

      那人兔起鹘落,已飞身而上,狂笑道:“还想跑!看你们今天还能跑出老子的手掌心吗?”

      木婉清冷笑一声,脚踩紧马镫,半身挂在马背上,挥手接连向他射出数枝毒箭,南海鳄神在后头暴喝一声:“叫你不应,你是哑巴了?”那人险险避开两枝短箭,高声道:“等我捉到这两个美人再和你说!”

      段钰当下见到他心中一喜,忘了此人也是个大恶人,急中生智呼喊道:“喂!这人欺负我,你要是不来救我,我就不做你徒弟了!”

      南海鳄神长啸一声,怒道:“谁敢欺负我徒弟?老子非把他的头拧下来不可!”

      段钰指向那青衣人,道:“就是他!”

      南海鳄神立时奔到那人身旁,喝道:“老四,你敢欺负我徒弟!”

      那人笑道:“你收徒不是只收男人,何时收起女人来了?”

      南海鳄神道:“男人女人都是人,我南海派收徒,一向只收资质最好的。”

      段钰忙道:“他追着我不放,还说要把我捉了去,让我陪他……”淫亵之词她自然说不出口,反倒气得脸通红。

      南海鳄神闻言目露凶光:“你要捉我徒弟做甚么?是了,你瞧她资质不凡,想快我一步捉了她去,坏了我的好事,让我南海派后继无人!”

      他怒吼一声,纵身向那人扑去。那人显然不敢与他对上,只一味闪躲。南海鳄神轻功远不如那人,刚追到他身旁,那人脚尖点地,飘飘晃晃往一旁掠出一大截,道:“老三,你听这小娘们胡扯。我不过是看她二人姿色不错,想捉来睡觉罢了,谁知道她是你徒弟?”

      段钰趁机道:“不错,他刚才就是这么说的,他分明就是没把你放在眼里,视南海派为无物,这才敢出言侮辱。”

      南海鳄神怒道:“你瞧不起我,我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他掌法狠厉,往那人身上拍去,掌风所到之处,林叶簌簌而落,如平地风起。那人运气反击,右掌朝南海鳄神劈去,两股掌风相碰,霎时落叶纷飞,尘沙飞扬。那人冷笑道:“老三,别以为我是怕了你,我只是不愿伤了咱们四大恶人之间的和气,你以为我当真不敌你?”

      两人缠斗之时,掌风烈烈,丈余方圆之内密不透风。段钰头一次见到高手对决,只觉目眩神迷,招数变化奇异莫测,自是看得入神非常。然而受其掌风所致,胸口阵阵发闷。木婉清同样面色苍白,驭马避到一旁,段钰方觉缓和不少。

      突然一条青影轻飘飘插入,她掌心化劲,在南海鳄神肩头拂了一掌,将他向外推去,另一人趁机抽身脱战。南海鳄神愤愤道:“三妹,你做甚么?”

      段钰向来人看去,那女子约莫四十来岁年纪,一身淡青长衫,样貌秀丽,她手中抱着个两三岁大的男孩,便如随处可见的乡村妇人。若非她两边面颊上各有三条自眼底划到下颊的殷红血痕,瞧着有几分瘆人,任谁也想不到她竟身负武功。

      段钰听他二人唤老三老四,这时又来了个三妹,顿时明白了,这就是那四大恶人里的另外两名恶人,四人之间自有一番排序,或许是武功,或许是别的。观这三人武功都极为高明,各有所长,段钰不禁想到,那排在第一的恶人又会如何呢?

      那女子怀里男孩大哭起来:“妈妈,我要妈妈。”

      女子轻拍他哄道:“乖孩子,不哭,妈妈就在这儿呢。”又轻摇晃那孩子,低唱起儿歌来,语声格外温柔。

      南海鳄神听在耳中甚是烦躁,道:“别他妈的唱了,装模作样干甚么,赶快弄死他算了。”

      女子笑道:“三弟,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死性不改,总想着要爬过我的头去。明明你才是老三,偏要叫我三妹,你若是再叫一声,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南海鳄神怒道:“怎么,你是想打架?”

      女子哄了那孩子几句,道:“我随时奉陪,不过老大就要来了,这时候动手,我怕你又得挨揍。”

      这下连那青衣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南海鳄神勃然大怒:“谁说老大揍我了!”

      女子眼波一转,斜向木婉清脸上,微微色变,笑道:“这两个小姑娘生得不错,尤其是这个黑衣裳的,这双眼睛生得极美,我要把她的眼珠子挖出来。”

      段钰道:“不行,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挖人家的眼珠?”

      女子幽幽一叹,道:“我见到好看的东西,便觉得好生羡慕,想着若能长在自己身上该有多好。”

      木婉清轻轻一捏段钰耳垂,漠然道:“你和她有什么好说的。”

      女子笑道:“不错,等我挖了你的眼珠,你再说这话也不迟。”身姿迅疾如电,右手五爪转为手锥,往木婉清面上袭去。

      段钰急道:“我要是被杀了,你可就没徒弟了!”

      南海鳄神闻言立刻纵身飞来,一掌将女子挡下,怒道:“三妹,连你也要对我徒弟下手?”

      女子与他对了几招,怀中男孩被吓得哇哇大哭。女子抱着孩子拍了拍,道:“原来这个黑衣裳是你徒弟。你再叫错一句,我就杀了她。”

      南海鳄神道:“错了,她前头那个才是我的徒弟。”

      女子慢条斯理道:“既是如此,那我就挖了那个黑衣裳的双眼,你徒弟我只挖一只,再把她还给你,好不好? ”

      段钰忽觉腰间一松,转身看去,木婉清已经下了马,她惊道:“你……你快上来。”

      木婉清丝毫不惧,道:“你尽管来挖便是,但需得放她一命,不可动她半根毫毛。”

      女子仿佛没想到她会这般说,笑道:“好,看在老三的面子上,我怎么也要留这小姑娘一命。那你这双漂亮眼珠,今日就留不住了。”

      段钰难以置信,慌忙下马,木婉清却扶住她的腰。段钰慌乱道:“你为什么要答应,你疯了吗?”

      木婉清微微仰头看她,目光清澈如水,道:“一双眼睛能换你一命,我怎会舍不得?可我还没有看够你,往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段钰眼眶泪水盈然,哽咽道:“我不要你……你用眼睛去换我。”

      一点温热落在木婉清手背上,她静静道:“我要是成了个难看的瞎子,你还会要我吗?”

      段钰已是泣不成声,死死抓住她的手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扔下你的。”

      木婉清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将她垂落的长发别向耳后,道:“我信你。”

      那青衣人道:“二姊,你挖了她的眼睛,她可就成了个没人要的丑婆娘了,不如就给了我罢。”

      女子道:“老四,你打得是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

      忽地从山中传来一阵尖锐的铁哨声,南海鳄神与青衣人道:“是老大!老大来了!”也不管此处如何,不敢再逗留下去,同时纵身而起,往哨声处疾奔去,不过片刻便消失在林中。

      唯独那女子站在原地不动,笑容满面道:“小姑娘,你想好没有?是不是舍不得了?”

      木婉清掰开段钰的手,对那女子说道:“没什么舍不得的,来罢。”

      女子抬手就要去挖木婉清的左眼,段钰失声叫道:“不行!你来挖我的眼睛罢!”

      女子微笑道:“晚了,她已经答应了。”她出手如电,向木婉清眼睛刺去,段钰心急之下一勒缰绳,马儿转身立刻冲向那女子。

      木婉清见那女子笑得古怪,急切道:“你这呆子,你不是她的对手!”段钰却不管不顾,待马儿到女子面前时,眼看就要踏向她,女子足尖点地,身轻如燕,翩然而起,自半空中提起段钰后领,将她高高抛起。段钰猛然飞向高处,吓得魂飞魄散,心知这般落地少说也要摔个重伤,咬紧牙关不敢去看。谁知下落之时又忽然向上一弹,衣领似被什么东西提住,人便晃晃悠悠停在了半空,回头一看,原来是一条树枝勾住了衣领。

      她被挂在树梢上,除了惊吓之外人倒是无碍,只是上不能下不得,勉强稳住身形对那木婉清道:“你快走,别管我了!”

      木婉清放下心来,对那女子怒道:“你说不会伤她的!”

      女子将怀中男孩向半空抛去,又接在手里,笑道:“我当然没有伤她,你看,我不过是把她丢起来玩了玩,她也没受伤呐。你还是别磨蹭了,长痛不如短痛,让我挖了你这双眼睛!”木婉清知道避不开她,索性站在原地不动。女子刚要触及木婉清左眼,忽听得林间飘来一阵笛声,登时收回了手,转身看去。林荫下一宽袍大袖的中年男子缓步而出,他形貌高雅,手持一支铁笛吹着,那笛声清越悠扬,曲调悠闲,段钰听了几乎喜极而泣,喊道:“高伯伯!”

      那男子微微一笑,从他身后的树上跃起一道黄影直奔向段钰,段钰见了来人喜道:“褚叔叔,你也来了?”

      那人黄衣褚幞头,做武官装束,手握一根铁杆,甩出一条软索卷在段钰腰间,将她从树上放了下来。女子道:“原来是你们,老四就是险些栽在你们手中的。”

      宽袍客闻言道:“四大恶人声名在外,久闻叶二娘大名,今日得见,幸会至极。荒郊野岭实难待客,何不纡尊入大理皇府,且让我等一尽地主之谊。”

      叶二娘怀里孩子大哭不止,又见树林东西南三角各自出现一人,也是武官打扮。一人手持判官笔,一人手持熟铜齐眉棍,一人腰间插着对板斧,加上方才使软索的,正是大理宫中褚、古、傅、朱四大护卫。段钰欣喜道:“啊,你们、你们怎么都来了。”

      木婉清见来者人多势众,隐隐以那宽袍客为首。段钰又称呼他为伯伯,想是帮手无疑,心中大定。

      叶二娘对孩子道:“别哭别哭,这群英雄好汉只会欺负咱们孤儿寡母。”语声凄凉,听着伤心万分,叫人不忍。

      那男孩仍是大哭,救下段钰那护卫闻言立刻喝道:“我褚万里领教阁下高招。”手中软索应声而出,灵活如游蛇般,往叶二娘肩头击去。

      叶二娘抱着孩子左闪右避,道:“咱们娘俩今日难逃此劫,好孩子,黄泉路上你先去一步,妈妈随后就来,好不好?”待软索袭来时,她转身将孩子迎向软索,褚万里大惊,急急收了铁杆。另一个护卫立刻飞身接上,甩出熟铜棍朝叶二娘当头砸去,叶二娘转身闪躲,又以那孩子为挡,那护卫顾忌伤到孩子,出手时不免稍有凝滞,叶二娘笑道:“你们两个乖儿,这时知道心疼娘了。”

      那持铜棍的护卫道:“有本事把孩子放下,咱们正正经经比上一场!”

      叶二娘抬腿向他踢去,这一脚正中护卫手臂,手中熟铜棍险些脱手飞出,踉跄几步朝一旁斜扑去。叶二娘笑道:“以多欺少,这就是你们大理国的待客之道么?”

      这时笛声急响,震得三人耳鼓一痛,纷纷收手退去。宽袍客走上前来,十指齐按笛孔,鼓气疾吹,铁笛尾端飞出一股劲风,向叶二娘脸上扑去。叶二娘一惊之下转脸相避,铁笛一端已指向她咽喉*。饶是叶二娘应变神速,也猝不及防,将手中孩子向宽袍客一抛,道:“看来今日是这孩子不走运。”

      段钰道:“高伯伯,小心!”

      宽袍客大袖挥出,不等那孩子落地便卷至身前。叶二娘趁机去夺他手中铁笛,然手一抓上笛身,只觉如握热炭,以为是笛上敷有毒药,急忙松开手向后跃去。

      宽袍客把孩子递给一旁护卫,但见他左掌心殷红如血,叶二娘看在眼中又是一惊,笑道:“阁下内功高强,没想到大理还有这般人物。请问尊姓大名?”

      宽袍客笑而不答,道:“既来之则安之,不如请到皇府做客。”

      叶二娘冷笑一声,袖中飞出暗器,分往宽袍客要害之处打去,宽袍客挥笛一一击落,却见她投入林中,飘然远去,料得再追也是无用,便召回护卫。

      段钰悄悄走到木婉清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见她双眼无恙,道:“刚才吓死我了,多亏高伯伯他们及时赶到,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脸上沾了不少土灰,被胡乱一擦活像只花猫。木婉清凝视她眼角泪痕,道:“你叫他伯伯,他是你家中长辈?”

      段钰道:“你说高伯伯吗,他是……”

      那宽袍客已来到段钰面前,躬身道:“小姐,总算找到你了,快跟我们回去罢。”

      段钰看一身风霜,有些愧疚,道:“高伯伯,是不是爹爹让你们出来找我的?还有伯伯,他是不是也很生气?”

      宽袍客道:“两位爷台都十分挂念小姐,担忧小姐孤身一人在外,若遇上什么不测……天幸小姐平安无事。四位护卫寻到马五德家中,听闻你在无量山,便先一步赶来了。我听说那四大恶人一同来了大理,怕你上他们,这才追了上来。”

      段钰看到满地亮晶晶之物,都是金银打造的长命牌锁片,好奇道:“这些是什么?”

      宽袍客道:“那女子是四大恶人中的叶二娘,听闻她每日要捉一个小儿来玩弄,到了晚上便将之害死。这些东西应是从被她害死的孩子身上得来的。”

      段钰想起她方才哄孩子的模样,一阵恶寒,道:“这人心肠好歹毒……她还说要挖了木姐姐的眼睛。”

      木婉清此时已重新戴上了面纱,宽袍客及四名护卫都见过了她的面容,知道这少女貌美非常,见其手提一剑,想来应也会武功。段钰道:“这就是木姐姐,是她救了我。”

      宽袍客拱手一礼,道:“想必姑娘就是这神驹主人了。我们方才经过此地,听到这马儿嘶鸣,非同寻常,便过来瞧瞧。既是小姐恩人,那就请到小姐府上作客罢。让朱护卫护送你们回大理,我和余下三名护卫去追那叶二娘。此恶一日不除,大理国中不知还有多少小儿丧命。”

      段钰有几分不情愿,垂下头道:“好。”

      宽袍客带着四名护卫护送段钰出了林子,随后便离去了。那持判官笔的护卫牵马过来,请段钰上马,段钰道:“朱叔叔,我和木姐姐骑那匹黑马就好。”

      那姓朱的护卫名朱丹臣,面目清雅,腰间放着一卷书。三人上了官道,他带着孩子骑马跟随在后,木婉清低声问道:“你要回家了,是不是?”

      段钰轻一点头:“我不想回去。”一想到母亲多年离家,住在冷冷清清的道观里,又想起钟夫人所托之事,心中更觉难过。

      木婉清没说什么,朱丹臣驱马靠近,见段钰闷闷不乐,有意引她说话,笑道:“小姐离府这么久,那些茶花没了主人呵护,应憔悴了不少。”

      段钰懊恼道:“啊,我怎么把它们给忘了。”

      朱丹臣道:“小姐放心,我看高小姐常去院里照料那些花儿,说不定回去后便发现长势更好了呢。”

      段钰勉强笑道:“高姐姐么,是要多谢谢她了。”随后一路再也无话。

      那孩子哭闹不休,朱丹臣哄了又哄,忙得焦头烂额,自是没功夫去打探段钰近日遭遇。

      晚上在一处小客店歇息,朱丹臣将孩子托付给老板娘,又送了不少银子,托她帮忙寻找这孩子的父母。段钰请朱丹臣到附近村镇上买了些伤药纱布,朱丹臣道:“小姐身上哪里受伤了?”

      段钰道:“不是我,是木姐姐,她那时为了救我……”

      朱丹臣略一思量,道:“此地偏僻,明早咱们尽快启程,回大理去请人为木姑娘看看。”

      段钰回房去给木婉清换药,见她摘了面纱坐在桌前,独对一盏孤灯,美得不可方物,道:“木姐姐,你的手还疼吗?”

      木婉清招了招手,段钰到桌旁为她换药。二人沉默不语,段钰这日担惊受怕,到得此时心中仍是惶惶难安,恍恍惚惚为木婉清重换了药,又取来纱布裹伤,听木婉清道:“怎么又哭了?”

      段钰低声啜泣:“那恶人要挖你眼睛的时候,我真是怕极了,你为什么答应她?”

      木婉清环着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又拉起她的手,轻覆在眼上,道:“哭什么?你看,我的眼睛不是好好的吗?”

      段钰眼泪不住掉,木婉清对她毫无办法,一手按在她脑后,仰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咬,从唇缝勾舌描绘,抵着她柔软嘴唇深吻。

      那泪水从腮边流到唇角,在辗转亲吻中,木婉清也尝到了眼泪的滋味。

      二人初涉此道,段钰懵懵懂懂,一知半解,木婉清年长她些许,又是情难自禁的年纪。随着亲吻渐深,段钰舌尖都被她吮得发麻,面上一片热辣,腰腹也有些酸软。伸手要去推开木婉清,却被扣住手腕,半抱着压在了桌上。

      这客店桌子四腿不稳,桌面又窄又小,段钰不敢乱动,怕一不小心打翻灯烛。木婉清已俯身吻了下来,手也跟着伸进衣里,动情地抚摸她的身体。

      段钰想起朱丹臣也在,慌张推开她,道:“不行,木姐姐,别这样……”

      木婉清恍若未闻,解开她的衣带,隔着薄衣在她肩上咬了一口。她将手心贴在段钰胸前,动作间带了几分焦躁不安,顿时失了耐心,亲吻也变了味道,如掠夺一般在段钰口中肆虐。段钰被吻得说不出话来,双手又被她制住,衣衫半解躺在烛火下,真如板上鱼肉,任人为施,心中半是羞恼半是委屈,眼中又落下泪来。

      木婉清察觉到了,深吸了口气,缓缓放开段钰的手,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段钰怔怔望着她,有些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这样……”

      木婉清将脸埋在她颈窝,低声道:“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你,这样我们就能死在一起了。”顿了顿道:“这是我的真心话,可我舍不得,再来一次也舍不得。”

      段钰心中酸涩,轻声道:“木姐姐,我也是这么想的……就算今天和你一起死了,我也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

      木婉清静了片刻,亲手为段钰穿好衣裳,重新系紧腰带,道:“你不想回家,那跟不跟我走?”

      段钰问:“去哪儿?你师父住的山谷么?”

      木婉清道:“你不想去那里,咱们就去别的地方。你不是想见见什么是江湖吗?等我养好了伤,就骑着马北上,出了大理到苏州杭州去,那里的人比这里还多,吃的玩的也不少,你一定没见过。”

      段钰点了点头:“我都听你的,不过能不能先去一个地方?”

      等到入夜,木婉清吹熄烛火,先去马厩将马儿四蹄以棉布包裹住,悄然无声牵到小路上,这才带段钰翻窗而出。今夜月色明亮,清光四射,二人一上马便朝西行去。清风朗月,群山苍茫,前路被朦朦薄雾笼罩着,马儿蹄下生风,一路踏过树影,越过溪流,在这月色下绝尘而去。段钰靠在木婉清怀里,心里却甚是安定。

      行至天明,段钰一夜未睡,到此时倍感困倦。马儿自林中穿行,二人身上沾了些露水,晨风一吹,反倒精神起来。木婉清见前头有座石桥,对岸榴花开得像是一团火。段钰道:“对了,就是那儿。”

      木婉清驱马上桥,缓缓往对岸行去。沿途绿柳如丝,景致怡人,一小湖水雾迷蒙,旁有一角黄墙露出。木婉清道:“这是什么地方?”

      段钰笑道:“到了你就知道啦。”

      走到近处,方见那黄墙是所寺观,匾额上写着“玉虚观”三字。木婉清在门前停住,段钰下了马,见左右无人,大着胆子到那门前,轻轻放下一枝新折的榴花,痴痴望着那道紧闭的门。

      木婉清也走了过来,见她看着门不说话,道:“这就是你想来的地方?你要进去么?”段钰眼眶泛红,道:“不,我不能进去。木姐姐,我们走罢。”

      熟料门却忽然开了,从观里走出一个道姑,见了她喜悦道:“钰儿,是你!”

      段钰低呼一声,扑进她怀里。那道姑揽住她,叹道:“你这是到哪儿去淘气了?为了找你,你爹爹和伯父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我昨日才收到消息,就连高侯爷也亲自出马了,你可真是胡闹。妈妈一想到你一个人在外头,不知有多担忧,正准备今日就去寻你呢,你倒好,自己又回来了。”

      段钰埋在她温暖的怀抱里,心里却说不出的难过,悄悄抹去眼泪,小声道:“妈妈,我也很想你。爹爹公务繁忙,整日都见不到他。你也不回来,只剩下我一个人在王府孤孤单单的,我便偷偷溜出来,想见一见你。”

      道姑拍了拍她的背,眼圈一红,哄道:“你想见妈妈,让人来告诉我一声就好,像这样一个人跑出来,妈妈怎会不担心呢?”抬眼看见门外一人一马,微微有些吃惊,道:“这又是谁?”

      段钰道:“这是木婉清木姐姐,是我路上认识的新朋友,是她送我来见你的。”

      道姑笑了出来,道:“好,出来一趟结交了新朋友,还是有长进的。”

      木婉清疑惑地看着那道姑,观她虽已中年,面容依旧如美玉般,芳姿绰约,一抿一笑皆可入画,眉眼嘴唇与段钰极其相似。木婉清听段钰叫这道姑妈妈,更是想不明白,段钰的母亲为何会是个道姑。

      道姑看女儿与这黑衣少女甚是亲近,微笑道:“木姑娘,多谢你这一路上照顾钰儿了,她又娇气又爱玩,是不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木婉清道:“不,她很听话。”她在山谷久居,极少与外人来往,素无应对长辈的经验,只得沉默不语。

      段钰想起钟夫人之事,踌躇着不知要如何开口,道姑捡起地上的榴花,说道:“钰儿,你玩也玩够了,是时候回去了。”

      段钰道:“我不回去。”

      道姑温柔一笑:“你长高了不少。你来看妈妈,妈妈心里很高兴。你不愿回去,是还在和你爹爹置气?能不能告诉妈妈,到底为什么?”

      段钰怎好把钟夫人与钟灵的事情告诉她,左右为难,下意识转身看了眼木婉清,口中道:“我……那回我听见你们争吵了,你不肯回家,是因为爹爹做错了事,让你伤心难过了,对不对?”赌气道:“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就让他一个人呆在王府里好了。”

      说话时道上数骑急奔而来,为首之人神色匆匆,正是朱丹臣。段钰心中暗道不好,忙道:“我要走了,妈妈,下回再来看你。”拉着木婉清飞快上了马。

      道姑手中拂尘一卷,缠上她的手臂,将她从马上拖了下来,道:“你要去哪里?”

      段钰心急万分,伸手朝木婉清道:“木姐姐!”

      木婉清一手捉住段钰肩膀,在马背上纵身跃起,发掌向那道姑劈去,喝道:“放开她!”那道姑颇觉意外,拂尘一挥,卷住木婉清手腕一扯,木婉清身形摇晃,却没有放开段钰,反倒不顾伤势,运气于掌中,转手拍向道姑。道姑挥动拂尘,柔和内力自拂尘而出,拂尾飞散开来,一一化解木婉清攻势,又不至伤到她,数招下来,木婉清便知道姑武功了得,自己绝非是她的对手,当下便紧紧抓住段钰不放。

      她不放手,道姑自然也不会放手。段钰急叫:“你们别打了!妈,木姐姐身上还有伤……好了好了,有话好好说,你们扯得我好痛,快些停手”

      朱丹臣到得前来,身后数名骑手也下马拜伏在地。他躬身朝道姑拜倒,恭敬行礼,道:“原来小姐挂念玉虚散人,夜半携友到了这里来拜访。”他只字不提段钰从客店私逃一事,玉虚散人听在耳中,登时便明白了,责怪地看了段钰一眼。

      玉虚散人放开段钰,收回拂尘,道:“怎么只你一人,高侯爷他们呢?”

      朱丹臣道:“听闻四大恶人齐来大理,我们找小姐时遇上了‘无恶不作’叶二娘。她武功了得,又以小儿为挟,从高侯爷手里逃了去。高侯爷怕此人为害四方,便率三位护卫追她去了,命我护送小姐回大理。”

      玉虚散人沉吟片刻,道:“钰儿性子跳脱,现又有了帮手在侧,只怕你看她不住。也罢,我同你一起送她回去。”

      她数年未曾归家,段钰与朱丹臣闻言皆是一喜。朱丹臣笑道:“我这就派人回去报讯。”

      段钰从马背上滑了下来,抱住她的胳膊来回摇晃,笑道:“妈,你真答应要回去了?可不许反悔。”

      玉虚散人嗔道:“还不是因为你这小冤家。我送你到大理就回来,这回你可要乖乖的。”

      段钰小心翼翼道:“你不回府么?”

      玉虚散人面上笑容淡了些许,道:“我送你回去,为什么要回府。”

      段钰心头那点喜悦又被冲淡了,低低应了声,转身见木婉清冷冷看着自己,恳求道:“木姐姐,你也一起来罢,好不好?”

      木婉清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段钰牵着她的手轻摇了摇,见她垂眸不知想什么,心中甚是忐忑,半晌木婉清才点了点头。

      一行人即刻启程,朱丹臣牵来马让玉虚散人乘坐,玉虚散人唤道:“钰儿,你过来,咱们同乘一骑,我有话要问你。”

      木婉清却不等段钰回话,按着她的肩将人提上马背,一语不发往前头走了。

      玉虚散人微微皱眉,心想这姑娘性子如此霸道,行事更是毫无礼数可言,方才二人交手,她已试出木婉清身手不凡,见她蒙头遮面,身份来历成谜,一时有些忧心。便朝朱丹臣使了个眼色,二人缓行在后,她问:“朱兄弟,这黑衣姑娘是何许人?”

      朱丹臣面露难色,倒是将昨日所见原原本本复述大概,玉虚散人闻言一惊:“钰儿好大的胆子,往后可不许她再跑出来胡闹了。”

      朱丹臣道:“以当时情形,应是这位姑娘救了小姐无疑。至于二人如何相遇,又如何结交,这我就不知了。”

      玉虚散人听他说是木婉清救下了段钰,心中隐隐感激。途中着意留心,见段钰与木婉清说说笑笑,指点烟岚,木婉清看似冷漠强硬,此时眼带笑意,十分有耐心地听段钰说话,举止间也极为呵护。

      段钰与木婉清说了一阵话,忽然静了下来,绞着衣袖不语。片刻后道:“木姐姐,我妈妈还在看着我们么?”

      木婉清往玉虚散人瞥去,见她正与朱丹臣说话,道:“你见到了你妈妈,还不高兴吗”

      段钰怔怔道:“我是很高兴。听到她说要送我回家,我高兴的不得了。可我一想到钟夫人,我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木婉清道:“你是不是不想告诉她这件事?”

      段钰压下心头难过,低着头说:“我不知道。”

      木婉清道:“那就别告诉她。”

      段钰微惊:“这怎么能行?我答应了钟夫人……”

      木婉清一指按在她唇上,在她耳旁低声道:“现在此事只有你知我知,钟夫人不会来大理,钟灵也不会,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你妈妈就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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