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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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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沈郁平一大早便去了蓬莱居,等着买那天下一绝的花酿。
原本以为会有很多人,但其实也就比其他酒楼稍稍多了些人而已,却大多是慕名前来的外地人。想来这锦州城的人都已经对这花酿也不怎么稀罕了。
沈郁平找了个临窗的桌位,要了一壶花酿,几种点心,再要了一碗红莲平日爱吃的清汤面。红莲默不作声的将筝抱着,低着头,让发遮着大半张脸。
沈郁平倒是习惯了她这样,只是有些人觉得惊起,纷纷侧目看她。沈郁平一个瞪眼,便将那些议论的人吓得噤声,只敢偷偷的往这边瞥上几眼,小声议论。
红莲的清汤面先上,沈郁平从怀中掏出一个手绢包着的东西,层层打开,竟是一双银筷子。
红莲有轻微的洁癖,不喜欢和别人共用筷子,有的时候宁愿饿肚子也不会用客栈里的。沈郁平没法,只好随身带着一副银筷子,见她要吃东西时,便拿出来。
沈郁平用茶水将银筷子涮洗了一遍,笑眯眯的递给了红莲。
红莲低头吃面,小二哥很快又送来了一壶酒,笑道:“客官,这便是本店的招牌花酿,您慢慢喝。”
沈郁平慢慢斟了一杯,正想仰头饮尽,却被红莲止住:“先吃点东西,再喝。”
沈郁平咧嘴一笑,知道红莲是在关心自己,心中甜甜的,好似喝了蜜一般,连忙点头。
待吃过了几个点心,沈郁平慢慢饮下一杯花酿,原本笑着的脸顿时凝固。
花酿花酿,本以为是天下一绝的美酒佳酿,却哪知只有一股子花香味,酒味淡的几乎没有。
他一拍桌子,高声道:“呸,什么酒?一点味道都没有!”
大堂里,另一方也有人高声骂骂咧咧的:“什么鬼酒?淡出个鸟味!”
沈郁平回头一看,见一瘦瘦高高的白衣男子也怔怔的望着自己,便抱拳一笑。小二哥连忙赶来,赔笑道:“客官,真对不起,咱们的花酿就是这样,用花而酿,本来就是给姑娘家喝的。”
“你们掌柜的呢?太过分了,这不是坑人么?”只听那白衣男子皱眉道,脸上全是不满,“说是什么酒,哪有酒味?”
“大门朝前开,客官你要走还是要留我都不拦你,我不知道外面是怎么传的,但我这花酿若是入不了您的眼,您也莫气,气坏了身子我可担待不了。”有一紫衣衫的女子娉婷而来,淡妆扫过,眉间用朱砂点出一朵红梅。柳眉大眼,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子,扑扇扑扇的。她带着点笑,却没有一丝入眼,眸子中全是冷意,“不过我这花酿还真是给姑娘家喝的,每天就三十坛,也不知两位大爷打听清楚了没有?”
小二在一旁赔笑,心里只吐苦水:哎呦喂,得罪客人也不是这样的哟。
“这位就是我家掌柜。”
这么美丽的人,居然是这个酒家的掌柜?
沈郁平暗想:她,定是个有故事的人罢。
他看了看蓬莱居掌柜,见她神色冷淡已有拒客之意,笑道:“是我们没有打听清楚,还请掌柜多加见谅。”
又见红莲吃完,正在用绢子细细的擦嘴,便对那白衣人朗声道:“兄台嗜酒,定是个爽快之人。小弟我可有幸请兄台喝一碗薄酒?”
听沈郁平如此一说,那白衣人也爽快的笑着道:“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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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中,三人坐定,沈郁平便要了两坛子烈酒。几碗酒下肚,两人侃侃而谈,逐渐熟络起来。
“敢问兄台尊姓大名?”沈郁平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大笑着问道。
“在下唐默。”白衣人亦是一干,眼中微微有了些醉意。
沈郁平惊异道:“原来兄台便是蜀地唐门唐三公子。失敬失敬。”
唐默是唐家老三,大哥便是唐门掌门。唐默平日里从不出唐门,只窝在药房里炼药炼毒,如痴如醉。唯一的爱好便是喝酒,前几日听得几个侄女在谈论什么花酿,心中好奇,便跑出来尝尝,哪知道搞出这么一档子事情。
唐默摆了摆手道:“哪有失敬?不过贤弟这么好的酒量,该是位大侠吧?”
“大侠可不敢当。”沈郁平微微弯起眼角,“在下沈郁平。”
唐默亦是一惊,上下打量着他道:“鬼剑沈郁平,原来是你。”
沉吟半晌,大笑起来:“我听闻鬼剑公子性情不定,亦正亦邪。有时杀人如麻,有时也救人水火。虽说是这一代武林中鲜有的剑术天才,但名声不大好。可我见贤弟一脸正气,又是个爽快之人,怎的也不似他们之说。原来江湖传闻也不可尽信,不可尽信啊!哈哈……”
“江湖之说,本就有夸张之嫌,小弟我也懒得去理会他们。嘴在他们脸上,他们要编排我,我也没法。”沈郁平一摊手,有些无奈的笑笑,惹得唐默又是一阵大笑。
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两坛子酒已经下肚。沈郁平还想要几坛,干脆不醉不归,红莲拦住他道:“说好的,只能喝两壶,现在可是喝了两坛子了。”
沈郁平还没有醉意,讪讪的看着红莲笑,见她没有松动的意思,只得作罢。
唐默睁着醉醺醺的眼,瞥见红莲那完好的半张脸,笑道:“这是弟妹吧?长得还不错,贤弟有福啊。”
红莲仍旧低着头,没有答话,也没有反驳,让沈郁平心中一喜。
“不知唐兄现在住在何处?我送你回去吧!”看着唐默醉醺醺的样子,沈郁平也不好再喝下去,又转过脸来对红莲道:“我送他回,你先去客栈等我吧。”
红莲点头,目送着二人离去后,依言回到客栈。
刚踏进房门,便见一只鸽子在案上走来走去。那鸽子看到红莲进来,似乎很熟络的飞到她的肩头,将小脑袋在她的颈上蹭了蹭。
这是一只信鸽。
红莲将信鸽腿上的信笺取下,又在抽屉里找出备好的玉米,洒上一把,那信鸽便欢喜的吃去了。
世人皆道沈郁平是个武功高强亦正亦邪的怪人,却不知,他只是为人所用。他不是杀人的人,只是杀人的刀。
他从来都不乱杀人,要杀的人都是那个暗中之人预定好的,让信鸽稍来。
四年了,她看着他越走越远,在江湖这个泥潭里越陷越深。
那人要什么?那人是谁?他为何要替那人做一把杀人的快刀?沈郁平对红莲只是笑,闭口不谈。
他一直都是这样,对自己的名声毫不在乎,如此不羁。
他说,一入江湖门,便是江湖人。从此以后是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所以,杀或者被杀都是注定的结局,名声要来作甚。
只是为何,最近那个暗中之人最近联系他的次数越来越多,要杀的人也越来越危险,几次几乎都要致沈郁平于死地。
是……终于要动手展开行动了么?
红莲突然忆起,昨晚沈郁平才将这信鸽放出去复命,怎么会如此迅速就回来传达新的命令?
难道……那人就在附近?就这样的看着我们,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
红莲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手指抚上怀中的筝,却听得一声脆响,那筝的弦线断了一根,震得她的指尖破裂流血。
她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指有些发愣。
弦线断了?弦线断了啊!
*
沈郁平回来的时候,便看到红莲坐在床沿上愣愣的出神,就连他进门也没有发觉。
沈郁平连忙过去,扳过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焦急道:“红莲你怎么了?”
大而黑的眼,慢慢聚焦,看清楚来人。
她摇了摇头,看着他神色有些悲伤。一摊手,露出一截被捏得皱巴巴的信笺。
沈郁平接过一看,心中一惊,看了看红莲,复而又看了看信笺。
“那人的命令,你真的完全遵从么?”红莲喃喃的开口,胸腔中似乎空荡荡的。
沈郁平艰难的点点头,却是不笑了。
他扶着红莲,让她好好躺下,给她掖好被角,转身离去。
红莲叫住他:“你真的要去杀他?”
沈郁平闭着眼道:“是。”
红莲只觉得手指尖的那道伤开始隐隐作痛,一直荡漾到心底。
“如果有一天,他让你杀我,你是杀还是不杀?”
“不,不会的!”沈郁平从没听过红莲的声音如此绝望,出声否认。
是他不会让你杀我?还是你不会遵从杀我的命令?
红莲睁着一双暗潮汹涌的眼,看着屋顶,觉得自己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是青楼里长大的女子,看尽了人世间的人情冷暖,也看多了薄情寡义负心郎。自他第一眼看她,她便知,他爱上了她。她虽不信,但也是跟他走了。
四年里,他的悉心照顾,他的嘘寒问暖,他的不离不弃。她知道那不是假象,不是幻境,有着令她沉沦的温暖和安全。
她总是容易忘记,忘记他是一个江湖中人,忘记他背负的杀戮和使命,忘记他……是她一直所逃避的那一群人中的一个。
一入江湖门,便是江湖人。
现在天下第一剑在她的手上,她真的是卷入其中了啊……
若是有一天,真的到了他不得不出剑的时候,那已经熟悉的剑刃没入胸怀,她又将做何感想?
悲伤的?无奈的?或者是……解脱的?
她闭上眼,茫茫的黑暗中,她又忆起那张信笺。
——“杀唐默,速回。”
第二天,有人发现唐门唐三公子死在了锦州城的客栈里。双目龇裂,一脸的不可思议。
而有些人,终究是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