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葡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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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秋天格外漫长，气温凉爽。
路过苏湖一带后，跋涉数天，得以来到江陵。
江南各处风光不同。南临长江，北依汉水，西控巴蜀，南通湘粤的正是江陵城。
漫长的历史中，江陵城也沉淀许久，它灿烂辉煌，人杰地灵，亦是许多北原人向往的地方。它虽繁华如梦，软红十丈，也自成一派独特的江陵烟火气。
沉眠最耳熟能详的还是那句：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白帝城她慕名去过，而这江陵城却是第一次踏足。
沉眠觉得哪里都新鲜，哪里都想逛。可刚进城没多久，她就看到几条街道上都被围得水泄不通。吹糖人的有数十来个，更别说卖冰糖葫芦的，还有人就地打糕，视线移过去就是一堆眼花缭乱的小吃和摊子，小贩货郎们吆喝叫卖，百姓们挤来挤去，争先恐后，好不热闹。
他们衣着鲜亮如新，皆眉开眼笑，街道堵塞成那个样子，也没听见什么骂声，反而大家看上去和和美美，喜气洋洋。
“你给我站住！”
与林鸾飞擦肩而过的是一个彪壮大汉。他生得敦实，拼着一股劲的就想要往前冲，一时也没顾着有没有人，差点就要把看热闹的林鸾飞绊倒，直到被林鸾飞喝住，他才老实停下脚步。
“姑娘，对不起！”那大汉也不扭捏，快速掠了沉眠他们一行人后，立马反应过来他们是外乡人，又连忙说道：“有朋自远方来，欢迎各位远客来到江陵！”
彪壮大汉长得秀气，声音好听，一身的肌肉看得曲高昂连连咂舌。这种体量，放眼天下都是少见，感觉力量随时都可以爆发出来——轻轻一拳，就可以把人抡飞，还是抡飞到一望无际的那种。
曲高昂很想请教一二，他跃跃欲试。刚准备开口，忽而又想到什么，立即激动地扯了扯逢昭的袖子。
“大兄弟，要不咱俩一起练？乱花渐欲迷人眼，坚持锻炼才能为上策啊！若能练成那位仁兄的体格，沉眠还会考虑移情别恋吗？你瞧瞧仁兄那个样子多么魅惑，多么有男人味！你再看看林鸾飞，她都走不动道了！”
大汉完完整整的听到了曲高昂一截话的吹捧，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羞红着脸看了一眼林鸾飞后，随即挤进人潮汹涌。
林鸾飞：“……”
“曲大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这是造谣！万一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怎么办？”林鸾飞并不反感那个大汉，她只担心这样模棱两可的话会造成麻烦。而且，她不希望自己被曲高昂当作玩笑。
她自幼待在白练门，出去的机会少之又少，按道理来说，她见过的人数量有限，除了白练门里的人以外，她能眼熟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那位大汉浓眉大眼，样貌俊气，林鸾飞瞧上去不仅不面生，反而还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似在哪一场梦里见过。
或者说不仅仅是在梦里，大汉的脸还出现在过她的那些记忆碎片。
可是她以前不仅从未去过江南，而且也并未来到过江陵，怎么会对这里有一种若隐若现的熟悉感，还总会莫名其妙的闪过一些记忆碎片。
林鸾飞开始怀疑，她的身世真如门主所说那样吗？
“你想死啊？谁移情别恋！”沉眠刚刚瞅准机会，一举抢下三个糖人，因为情况紧急，她暂时忍住怒火没有与曲高昂计较。
可是糖人如今既已买回来，就自然没什么忍耐的必要了，正好这几天的手非常闲，沉眠把糖人塞到逢昭手里，一个瞬掌过去就给了曲高昂一巴掌。
“打人不打脸不知道啊？”曲高昂一边嚷着，一边捂住脸，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剩下的那半张也被扇得通红，火辣辣的感觉很不好受，偏偏他只能待在原地横眉竖眼，然后在逢昭目光的压制下动弹不得，甚至提起一根手指都需要勇气。
没办法，他与逢昭的关系才刚刚缓和一点，差不多是以前刚刚认识的那个状态。不过曲高昂脸皮忒厚，他照样一口一个“大兄弟”，叫得非常顺溜。
好像这么多年也不曾间断过，语气听不出一点生疏，似乎他叫得越多，这陌生的几年时光速度就会变得更快，最好连同那些隔阂，生疏一同快速略过，就当作从来没发生过，曲高昂如此期盼。
可他也知道，其实什么都发生过了，曾经的一切，这几年糊涂浪费的时光，那些触目心惊的回忆，其实一直历历在目，他怎么敢忘，怎么能当作没发生？
即使他与逢昭关系有所缓和，曲高昂也不敢像从前那样，他不敢轻举妄动，他得小心翼翼，他若是在乎逢昭，就不能伤害沉眠。
这些年，他虽一事无成，碌碌无为，活得人模狗样，但也算是做了几件有意义的事——比如为了逢昭，他曾竭尽全力的让沉眠活下来。
曲高昂哀怨地扫了沉眠一眼，越发觉得心酸。
至于沉眠，她满意地看着曲高昂脸上对称的掌印，还是没有收回瞬掌。她向林鸾飞挑眉一笑，未施粉黛的脸染上狡黠的笑意，像一只摇着尾巴的狐狸，沉眠不紧不慢道：
“林鸾飞，他刚刚不是有话冒犯你？我帮你出气可否？”
林鸾飞运起轻功，飞移到曲高昂身边，她留有余力地捏上曲高昂的脸颊，而后冲着沉眠俏皮一笑，随后和那只悬在半空之中的瞬掌握了握手。
“沉眠姐，谢谢你，我原谅曲大哥了，我还等着他教我刀法，秉持着尊师重道的精神，我实在不应该再动手，下次再替天行道吧！”
林鸾飞说罢，盯着曲高昂惨不忍睹的脸，撸上袖子，她用眼神堵住曲高昂接下想说的话，好笑地看着他肿胀的脸。她的手臂上挂着药膏，还是昨天晚上买的，她也没想到今天就能派上用场。
林鸾飞把药膏丢进曲高昂的怀里，背着手蹦到沉眠身边，沉眠此时已经把瞬掌收了回来，只是还留有一片不属于她的温热。
“曲大哥，以后别拿我作玩笑，这药膏不便宜，效果应该也差不到哪去，你现在可以开始庆幸你的脸，庆幸它不会毁容，若还有下次，你肿成猪头我都不会给你。”林鸾飞张牙舞爪地对着曲高昂做出一个表情，随后接过了沉眠递过来的糖人。
和逢昭一样，安安静静的待在一旁吃起了糖。
曲高昂的脸红到爆炸，比爆火丸的效果还要炸裂。他把手贴上脸颊，反复摩擦，似乎这样就可以把林鸾飞留下的痕迹蹭掉，他刚刚其实什么都没想，就只觉得林鸾飞的眼睛很圆很圆。
像曾经掉落在他脑袋上的那颗葡萄。
这种水果他只见过两次，第二次见时，是有一个人把它送到他手上，他只瞧一眼就能认出这个东西是什么——它是“葡萄”。距离他上一次见它，已经过去几年。
第一次时，曲高昂觉得没什么新奇，还觉得它像另一种小巧的果子，到后来，他总是会不受控制的想起葡萄。想起诗中说它像一颗“紫水晶”，想起它圆不溜秋的外表…到最后他烂熟于心，不知不觉中把葡萄的样子深深记住。
所以第二次时他才能一眼瞧出来，毕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现在是他第三次见到葡萄——它是林鸾飞的眼睛。
这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曲高昂这么想。他心乱如麻，只想撺进浪潮一样的人群，他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了。
林鸾飞：“……”
沉眠：“……”
“不是，我真的怀疑他有问题，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是啊，确实有古怪，可能最近练功太累了，需要发泄一下吧…”林鸾飞附和着，眼神却瞟向了人群，只见那道高挑身影时不时回头遥望，他被簇拥到中心，却次次与少女的目光错开。
林鸾飞是故意的，她不想让曲高昂知道她在偷看。
…
沉眠“啧”了一声，百思不得其解，她下意识的侧过脸，却发现有一个小女童在冲她笑。
她生得玉雪可爱，两颊鼓鼓的，还有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笑起来的眼睛，就像弯弯的月牙。
“漂亮姐姐！”那小女童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又接着说道：“你和美人哥哥是神仙眷侣吗？”
漂亮…姐姐？美人…哥哥？神仙眷侣！沉眠心花怒放，使出瞬掌带上钱袋，向一个卖点心的商贩奔过去。
听取蛙声一片后，瞬掌来到了商贩面前，商贩也是见过世面的，只吃惊一瞬，就麻利地装好点心。
沉眠掂量着点心袋，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忍不住地戳了戳小女童的梨涡。小女童手里也攥着一个点心袋，抱着她的那只手骨节分明，微微蜷曲，氤氲着像冷玉一样的光泽，一块寒冰似的冷玉。
沉眠不知多少次牵过这只手，她怎么会不知道这只手的主人是谁。
更何况…
她歪着头看过去，轻声说道：“昭昭，找到你了。”
＊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李白《早发白帝城》
乱花渐欲迷人眼——白居易《钱塘湖春行》
有朋自远方来。——《论语》
听取蛙声一片。——辛弃疾的《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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