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星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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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风静，日高未起，枕上酒微醒。
沉眠脑子一时混沌不明，她昨晚好似梦到什么，又似什么都没梦到，她望向窗外，一片热烈。
丝丝缕缕的光线把她的身躯照的近乎透明。
她想看看镜中的自己是否萎靡不振，无精打采，可撑着眼皮看了半晌，还是只能看见镜面的波光粼粼。
沉眠也不气馁，她想着反正还有时间可以收拾，逢昭也一定不会嫌弃她，他只会担心她昨晚有没有休息足够。
想到这，沉眠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心情大好，她掀开被子，却始终找不到鞋，应该是昨晚被她随意瞪到一边。
说起昨晚，那是混乱美好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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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高昂和她们讲的简略，讲到一半的时候还哭天喊地，林鸾飞硬是劝了好久，她们才得以听到最后。
到最后…曲高昂更加控制不住自己，沉眠当时都怀疑自己会被眼泪淹死，她反应一会后，嘴角的笑容开始凝滞。
什么！曲高昂这龟孙子居然用他的刀砍逢昭，真是活腻歪的的千年老王八，现在还不如直接以死谢罪！
沉眠在气头上的时候，往往没有什么理智。她抽出林鸾飞的刀，就追着曲高昂砍，一时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她与曲高昂的武力方面虽大差不差，但轻功差距却是异常明显。
偏偏沉眠还有一股不管不顾的倔劲，既然轻功不行，那就内力来凑。她甩出受她意念而行动的默骨与毫芒，它们被沉眠强悍的内力裹挟着，灵活的飞散在四处，它们令曲高昂一次又一次更换方向，直至最后退无可退。
沉眠的脸在森森月色下，眉目张扬，她把刀搁在曲高昂腰间，皱起了脸，语气很是不爽地问道：“你跑什么，真觉得我会杀你？曲高昂，我很惜命的，才不会与你鱼死网破，和你同年同月同日死，那也太亏了！”
如此紧张的形势下，曲高昂反而很是坦然，他拨开沉眠的刀，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像枯竭的一条小溪。
曲高昂不是装作镇定自若，只是刚才一瞬间他就忽然想明白——沉眠不会杀他。她还在等着他向逢昭请罪，道歉。她要是想杀他，那圈针现在就应该围在他脖子上，毕竟沉眠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
她现在这副样子，摆明就是不想杀他，只是气头未下，还得盛气凌人。
曲高昂只能够想那么多，别的事情他现在不想在乎，他没有一处地方不是难受的。就像当初被埋了牵心丝一样，他的五感陡然消失，可不同的是，他感觉不到恐慌或别的什么情绪，他只能感觉到密密麻麻的痛苦与羞愧。
如果有一天，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证明这块裂土曾经是一条小溪，证明它会流动，证明它还有生命，那么这个人必须得是他自己。
得是曲高昂自己。
他得确定自己活着，他不能浑浑噩噩的死去。他还有心愿未了、有罪未请，还有一个人没有找到。
他要找到很久之前的曲高昂，成为他的模样活下去，为了曾经那些追求的夙愿活下去。
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她给了他一个机会，林鸾飞没有说错——如果沉眠没有招呼他上楼，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再次接近逢昭。
这一刻曲高昂愿意相信她与逢昭相爱。爱一个人的心是如何都伪装不了的，尤其是他们这些修武者。
“谢谢你，还有，和我一起死才不亏，那简直是你捡到的天大的便宜。”曲高昂挂起笑，笑得有点虚弱。
“臭不要脸，哼，以后就看你表现了。”沉眠说完，深吸一口气，刚准备平息一下躁动的内力，忽然就两眼一黑，一双手臂禁锢住她的腰，因为冲击力太大，和她双双没入草丛。
是一股晒焦的味道，掉进去，还能听见这些草粉身碎骨的声音。它们的身躯太过干脆，一触就烂，飘上空中的是如梦似幻的灰雾，不知方向，春风吹又生。
沉眠从干秃秃的地里抬起头，她已经猜到这人是谁。
她咬牙切齿地叫道：“林！鸾！飞！”
林鸾飞自知闯祸，瞟了曲高昂一眼后，连忙向他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快逃，她帮沉眠拍打着草屑，可一会儿过后，却是双手冰凉。
似是寒霜般的月色下，草尖蓄上露水。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林鸾飞冻得一哆嗦，脸上的肉也瘪了下来，她讨好地对沉眠笑笑，试探性地问道：“沉眠姐，要不不杀他了吧？”
“喂！林鸾飞，我啥时候这么手无缚鸡之力了？”曲高昂不满地说道，表情颇有些哀怨。
他又是感动，又是一阵凄凉，没想到仅仅数年时光，他的少年英名就毁于一旦。除了他的仇家还想把他揪出来以外，其他人怕是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个人物。
算了，不过是再重新走一遍以前的路，更何况那条路上还有他未曾领略过的风景。他可是曲高昂诶，干嘛自怨自艾，他最应该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那你们不打打杀杀了？”林鸾飞终于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气氛没再僵硬，而沉眠看上去火气也消得差不多，现下的夜色又是一派柔和宁静，似乎每个人都是温柔的样子。
林鸾飞忽然想要泪流满面，又觉得哭哭啼啼不好，她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夜色，好久没有碰到真心待她的人。
沉眠追出来之前，塞给了她一颗糖，是桂花糖藕味的。总共就两颗，一颗给了她，另一颗给了曲高昂。
特别甜，甜到眼睛发酸，林鸾飞抱住沉眠，她要永远记住这一刻的感觉。
“林鸾飞。”沉眠念着名字，摇摇欲坠，那酒的后劲现在才起来，“你别哭，全蹭我衣上了。”
随后，她望着早已不胜杯酌的曲高昂，忽然弯腰大笑，脸上如覆上一层红粉，像极了明艳芳芳的夕阳，在林鸾飞看来，沉眠简直美的不可方物，沉眠嘲笑道：“曲高昂，你也太逊了吧？”
“彼此彼此。”曲高昂惬意地瘫在地上，全身上下都好似是舒展的，他枕着硬邦邦的石块，恍若已经进入柔软的梦。
下一瞬间，两个酒醉的人齐齐倒下。月光来到最微弱的时刻，天地一点动静都没有，唯独林鸾飞在来回踱步，不知所措。
到最后，林鸾飞是凭借着一身蛮力，把二人先后扛回客栈的。沉眠那时还有点意识，不过她选择倒头就睡。
天地为席，腐草为枕，若是一睁眼就可以看见星汉灿烂，日月之行，岂不是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这没什么不好，反而这样很好。沉眠于是安心的睡过去，她的愿望是，那个年少时的“天下第一”会出现在她面前。
…
沉眠洗漱完后，瞬间精神抖擞，她捧着镜子来到一处弱光的地方，仔细端详自己的面容。
她好久没有戴过面纱，好久没有扮作男子，就连那毒斑也好久没出现在她的脸上，似乎她是一只秋蝉，凄切的叫声过后，她开始蜕变成一只能够飞行的蝉。
可沉眠又很清醒，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中了这样无可救药的毒，只能是死路一条。她只能在有限的生命里，作为逢昭的秋蝉，带给他长久的憧憬与未来。
逢昭的未来一定得是鲜花作伴，得偿所愿，安宁顺遂，沉眠如此期盼。
她带着满腔心事，无力地靠在窗户上，青丝黏到她的脸颊，微拂着恬淡的海棠香，她只要走下楼去，就能陷进世间的烟火气。这是沉眠以前很热衷的事情，她只要逛一趟，就又会捡起一点鲜活的乐观。
可现在沉眠却是无动于衷，麻木不仁。她一点都不想悲伤，却发现自己又有点做不到，她想自私，想和逢昭永远在一起，她大概能猜到自己为什么还是摇摆不定。
究竟是因为太爱了，还是因为爱意不够。
真正爱一个人，是要以爱为名，去捆绑他的一切吗？沉眠坚定摇头，真正爱一个人，是希望他可以自由选择一切。
她不想放手，是不是因为她这个人的心意就是卑劣。沉眠怀疑自己，怀疑自己为什么能够得到逢昭的爱，明明在“血海”之前，他们甚至都没有见过。
世间若真的存在一见钟情，为什么不可以是她先遇到逢昭……
这个客栈的位置比较偏僻，景色却很好。沉眠甩开那些心事，尽可能的想让自己开心一点。
她忽地想起芳菲的秋天，其实和春天一样，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彩虹出现的多些，叽叽喳喳的鸟也要更肥润些，盯得久了容易昏昏欲睡。
因为画面里不会再有什么波澜壮阔了，那些美不胜收、繁花似锦，对于年幼的沉眠来说却是司空见惯。
所以说：当时只道是寻常。
沉眠又一次想睡在芳菲的花丛。然后指着任意一颗星子，给它取自己想取的名字，芳菲没有黑夜，它的星星是五彩斑斓的，你今天记得它，它明天也会记得你。
想到这，沉眠突然想不顾一切的揪住芳菲的尾巴。
她还想带一个人去见见它。
＊
江风静，日高未起，枕上酒微醒。——秦观《满庭芳·红蓼花繁》
春风吹又生——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白居易《暮江吟》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曹操《观沧海》
当时只道是寻常——纳兰性德《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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