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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从后院返回医院内部,走廊的灯光比双月的光辉光更加冷白,将疲惫的影子拉长。乔苏里安静地跟在弁星身边,一路沉默只有脚步声回响在走廊里。

      弁星径直走向重症监护区。乔苏里在监护室外的家属等候区停住了脚步,这里有一排座椅,透过巨大的观察窗,可以清晰地看到室内的情况。他没有坐下,只是倚靠在窗边的墙壁上,双手插在深色便装的口袋里,目光沉静地投向室内。

      隔着观察窗,兰登依旧无声无息地躺在众多仪器之中。那个一直如同沉默磐石般守候在一旁的雌虫——克里斯特中校——正站在床边。他显然刚刚进行过简单的整理,军服上的血污已被擦拭,但眉宇间深刻的疲惫与哀恸却无法抹去,眼底布满了血丝。

      看到弁星走近,克里斯特微微一怔,随即迅速挺直了背脊,他轻轻将兰登的手放回原位,然后才转身,对着弁星行了一个简练的军礼,声音因长时间未进水而沙哑:“弁星阁下。”

      弁星点了点头,目光掠过他,投向病房内的兰登。“他的情况暂时稳定,但精神图景的根基受损严重。常规的安抚或镇压手段,对他目前的状态而言,效果微乎其微,甚至可能因反复无效的干预而加剧其内在的迟滞。”

      克里斯特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他显然也清楚这一点。失去了雄主的精神链接,传统的梳理方式如同隔靴搔痒。“……请问,阁下是否有其他办法?”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绝望的期盼。

      就在这时,克里斯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更加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窘迫和歉意。他微微低下头,语气沉重地开口:“另外……阁下,关于兰登他……在意识不清时冒昧请求您进入他图景的事……我代他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歉意。那是在极端痛苦下的失态,绝非对您的不敬,也……违背了应有的……”他似乎难以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种在雄主新丧时向其他雄虫敞开图景的禁忌,话语最终停滞在无声的愧疚里。

      弁星愣了一下,随即摆了摆手,语气平淡地打断了他:“不必道歉。在那种情况下,求生是本能。我理解。”他并没有将那个濒死的请求视为冒犯。

      “有一个尚在验证阶段的方法。”弁星转入正题,“不同于从外部施加影响,我打算尝试在他的精神图景内部,寻找并构建几个关键的‘支点’。”他用手简单比划了一下,“这些支点由我的精神力精准注入并固化,它们本身不带有强烈的干预性,更像是在他崩塌的图景中打下几根‘锚桩’。”

      他顿了顿,观察着克里斯特的反应,继续解释:“然后,从外部构筑一个与之呼应的、温和的引导矩阵。目的不是强行压制或抚平创伤,而是通过内外呼应,模拟一个极其微弱但稳定的‘循环’假象,借此激发他自身精神图景的修复潜能,让它……逐渐自己好起来。过程可能会很缓慢,而且,在构建支点和初期引导时,可能会伴随相当程度的痛苦,因为这是在扰动他目前近乎凝固的创伤结构。”

      克里斯特沉默地听着,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在评估一项高风险战术。半晌,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下头:“我明白了。阁下,请放手一试。再坏,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兰登他……”他控制着气息却克制不住破碎的尾音,“他选择了求生,我相信他能承受这份痛苦。”

      获得了必要的许可,弁星不再多言。他重新进入监护室,在助理的协助下,凝聚起精神,开始了这项精细而耗神的工作。

      乔苏里隔着巨大的观察窗,注视着室内。他看见弁星换上无菌罩衣,走近病床,脸上的疲惫被一种极致的专注取代。

      乔苏里想起了不久前抢救室门口那令人心悸的一幕——弁星双手虚按,精神力奔涌如潮,以惊人的速度和精准,强行织就“约束层”,硬生生扼住了崩溃的势头。当时情况危急无暇细思,此刻再次目睹弁星工作,那份震撼沉淀下来,化作了一种更深沉的敬畏。

      这绝非他认知中任何常规治疗师的路数。无论是之前外部加固的惊险操作,还是此刻试图内部构建“支点”的大胆构想,都透着一股不循旧例、直指核心的锐气,以及与之匹配的、令人屏息的精细掌控力。这更像是一个孤独的探索者在荆棘中开辟的险径,而弁星正行走其上,每一步都伴随着巨大的消耗与风险。

      乔苏里看着弁星额角渗出汗水,看着兰登因图景被扰动而痛苦颤抖,看着弁星凝练如刃的精神力稳稳注入……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无声地握紧了。

      正如弁星所预料的,当精神力的“锚桩”试图在破碎的图景中扎根时,昏睡中的兰登身体骤然绷紧,喉咙里溢出压抑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呻吟,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守在窗外的克里斯特,拳头死死攥紧,指节发白,目光一刻不离地追随着兰登痛苦的表情,仿佛那每一分痛苦都同样烙印在他的神经上。

      乔苏里的视线在痛苦的兰登和专注到近乎冷漠的弁星之间移动。他清晰地感知到那份痛苦的剧烈,也看到了弁星对此早有预料的平静。

      这种平静异常彻底,仿佛将医者的理性淬炼到了极致,以至于剥离了所有旁观的温度。乔苏里凝视着弁星那因极度专注而显得冰冷的侧脸,心头莫名掠过一丝极淡的不安,如同冰层下难以察觉的暗流。这不安毫无根由,转瞬即逝,甚至未能在他清醒的思绪中留下明确的痕迹,只是悄然沉淀在了下去。

      一段漫长的时间过去,弁星才略显疲惫地收回精神力。兰登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再度陷入深眠,但仪器上某些细微的数据波动显示,内部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的“流动”被重新激活了。

      弁星走出监护室,接过助理递来的营养剂慢慢喝着,看向脸色苍白的克里斯特。“初步的支点已经建立。”弁星陈述道,随即话锋一转,提到了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兰登被宣布死亡,我不希望这件事情影响到后续的治疗。克里斯特中校,你对此有什么打算?”

      克里斯特抬起眼,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之前顾忌瑟维尔与弁星那层由嘉兰殿下维系的关系,并未轻易表态。但此刻,弁星的提问无疑是一个清晰的信号。

      “阁下请放心,”克里斯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不会让这件事干扰到兰登的治疗。瑟维尔中校那边……我会去‘沟通’。”他刻意停顿了一下,选择了一个谨慎的措辞,“我会让他意识到,妥善且迅速地解决这个问题,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他没有向弁星透露他的想法——他之前就隐约知道瑟维尔正在计划利用卡洛斯的雄主作为诱饵,以期引出极端组织。这种事情没有人深究,算是战术冒险;但是在兰登“被死亡”的敏感时刻被捅出来,足以让瑟维尔惹上大麻烦。他打算利用这一点作为谈判的筹码,迫使瑟维尔尽快更正信息并确保兰登的治疗资源。但这些官场倾轧和潜在的交易,他无意将这位专注于治疗的治疗师卷入其中。

      弁星看着克里斯特眼中那份属于资深军官的冷静与决断,点了点头。他从来也不善于追问,只要确认克里斯特有能力和意愿去处理这个麻烦就好。乔苏里在通过规则暗中施压,克里斯特准备正面交涉……看起来,似乎不再需要他额外做什么了。

      这个认知让弁星忽然感到一丝茫然。他习惯于独自面对问题,或是被问题裹挟着前进,此刻突然发现有人在他专注的领域之外分担了压力,反而让他有种无处着力的悬浮感。

      但他很快将这丝茫然挥开,这件事情本来也和他并无关系。无论如何,完成工作即可。他转身走向临时休息室,准备抓紧时间恢复一些精神力。

      也就在这时,乔苏里从倚靠的墙壁上直起身。他没有试图与克里斯特进行任何交流,只是将目光投向走过来的弁星。

      弁星看起来更疲惫了,脸色苍白,眼神却因为完成了阶段性的治疗而显得清澈了一些。他走到乔苏里面前,停下脚步。

      “我今晚留在这里。”弁星开口道,声音有些沙哑,“四小时后需要再次确认他的状态。”

      乔苏里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弁星难掩倦色的脸。“我明白。您辛苦了。”他顿了顿,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沉稳,却比往常少了一丝刻意的社交距离,“那么,我就不多打扰了。您好好休息。”

      弁星听到也松了口气,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乔苏里最后看了一眼监护室内——克里斯特静静地坐在了病床旁的椅子上。他双手握住了兰登没有连接输液管的那只手,抵在了自己的额头上。视线中只有克里斯特垂着头的背影。——然后对弁星微微颔首,转身,沿着来时的走廊,向着医院出口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平稳而清晰,最终融入了医院夜晚固有的背景音里,消失不见。

      弁星站在原地,看着乔苏里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几秒钟后,才收回视线,推开休息室的门,将自己投入接下来短暂却至关重要的休整之中。

      窗外的双月依旧高悬,清冷与珠光交织,映照着医院内外各自奔忙或守候的身影。夜晚还很长,而对于某些生命和某些悄然改变的关系而言,新的循环,或许才刚刚开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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