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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毕业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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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证是蓝色的,这种蓝仿佛像是将天空都压缩成一片纸。
当毕业典礼结束的那一刻,以她为圆心,她至她的父亲都距离为半径的圆之外的世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感。而林小雨,她不敢自由。
快递员的电话打到时,她正用指甲扣着毕业证书上的金粉,星星点点的晕染着他的手指,像剥落了一段过往。林小雨将它卷成筒状,握在手里,似乎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这薄薄的纸卷竟比四年来的教科书还要沉。
快递是方正的可疑,正像是一个被白布包裹的的严严实实的骨灰盒。
她很清楚里面将会是什么东西。
拆开时剪刀的划痕一路延伸到了那本《行政职业能力检验》的封面上。白布散开,赫然露出父亲的便条“公务员备考黄金期,勿误”。
拿到了快递,林小雨便快速返回了宿舍楼。
楼下的荷叶舍出自身的甘露在湖面上激起阵阵涟漪,王慧拿着手中闪闪发光的offer在荷花池边发呆,脸上的笑意却怎么都掩盖不住。
荷花在风中摇曳,不经意间被卷走片片花瓣,阵阵凄凉。
林小雨在宿舍楼上独自望着 ,想起了大一开学第一天,父亲为她提着大包小包送她入校,那时的荷花仍然像现在这般绚烂,时不时的刮下阵阵薄片,留下一地的尸骸。那时她的父亲告诉她,荷花虽是美丽,却无法长出高度,难成栋梁。
不巧的是手机震动了起来,此时虽正值盛夏骄阳,倒还真有些秋天的味道了……
视频通话框里,父亲的脸渐行渐远,留下的是一片“光荣墙”。从幼儿园的奖状到高考一模的排名,她的整个人生被装裱在37个相框里。
幼儿园的事,她已渐渐不大清晰,只记得从记事时起,父亲就是父亲,经常会运用他那富含哲理的话,怼的她无从反驳,亦或是是拿着外界的人将她嘲讽的体无完肤。
后来她明白,这一切都是父亲为了她好,所以她也从未怪过父亲,甚至于一路跟随着父亲的安排走到了现在。此刻的父亲用手指敲了敲相框上的玻璃,像在检验超市冷冻柜里的冻鱼。“省考职位表打印好了?”
……
林小雨此刻仍然对着窗户发呆,操场那边的欢呼声震天动地,自己的室友,一个即将读研深造,一个即将奔赴上海,还有一个,计划先出去旅行一番。好巧不巧的是,三人的计划都有着后悔的余地。而林小雨,自上大学时,便被父亲强制的定下了公务员的目标。她也曾理论过一二,只是无一不败下阵来。
“小雨”父亲的声音突然轰炸“你到底有认真在听我说话吗?”
他望着桌上的两个东西,难以回过神来。
左边的是室友留的《申论万能模板》,右边是《上海租房攻略》。她惶恐,却又无可奈何。
“公务员的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毕业典礼完了,明天立马给我回来备考,你李叔说今天县财政局招三个岗位,限应届生”。
说罢,母亲带着创可贴的手闯入镜头,聊天框随之一拨,显露出母亲光滑的容颜,那罪恶的光荣墙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蒙蒙的窗外。
“今天下雨了?”林小雨不知是刚刚回过神,还是等待已久。
“刚刚落了一场大雨,你也晓得妈的类风湿一碰阴雨天就疼。啥时候事做完了,回来看看,妈想你了”
三言两语的交谈似乎将林建国的话抛之脑外,这或许正是林小雨想要的效果,她明白,今天一定要做出表决了。
“回来回来回来,不管怎么说,一个县城的公务员对你来说并不难考,资料什么的都给你准备好了,务必入职”林建国再次将话题夺了回去。随即而来的是一阵沉默,林小雨既没说话,也没反驳,表情一片淡然,毫无波澜。就像是没有听见林建国的话一样。
“什么意思?说话”林建国皱眉的程度精确到了毫米,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低气压。
又是一阵沉默……
“小雨,考公的事儿,你也该准备准备了,大学毕业可就得自己挣饭吃了,妈可看好你,好了,赶紧去吃饭吧”说罢,叶芹便要挂了。
“我……不想考公”
此话一出,林建国毫无疑问的暴走。“你不考公你想干什么?毕业出来送外卖?随便混两年成失业人群吗?现在的路有多难走,我不是没跟你说过……”他的手掌重重拍在茶几上,震的玻璃杯中的水划出一道弧线。
任凭着林建国的言语扫荡,林小雨只觉得一阵压力。一个巨大的牢笼就悬挂在他的头顶,随时将会落下来。
“我……不想考公”
林建国的脸气得铁青,他很是意外,意外的不是林小雨不想考公的态度,毕竟曾经的她也不止一次的像自己说过,只是一次次的又被自己给说服了。
而今天的林小雨没有说任何的长篇大论,单纯的玩无赖般重复着“我不想考公”这五个字,这让林建国很是不知所措。而林小雨这边,她始终望着那本《上海租房攻略》,再次重复“我不想考公”
林建国无可奈何,只得破口大骂,叶芹已不再说话,转身走向厨房,这是家里的规则,一旦父亲开始用这种声音说话时,家里所有人都得安静。她的谩骂声带着破音,像根生锈的钉子划在铁皮上。然而,林小雨眼泛泪花,却始终无动于衷。
“我不管你如何打算,明天立马给我回来”视频中的林建国青筋暴起,犹如一条条蚯蚓,匍匐在皮肤之下。未等林小雨再次重复,视频已然挂断。
林小雨还是站在原来的那个地方,指甲掐进掌心,开始闷声抽泣。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执着的反抗父亲,她赢了,又好像没赢。此番情况,就算明天的林小雨没有回去,也算不上莫名其妙了。她已决心不再听从于父亲的规划。
……
碎纸机在办公楼B1层。林小雨把《行政职业能力测验》喂进锯齿状的入口。纸浆从另一个端口吐出时,形成奇特的肌理。碎屑在光柱里起舞,似乎拼出了父亲常说的三个字:没出息。
次日清晨,林小雨身着正式,当晨光爬上东方明珠的塔尖时,林小雨映射于电梯镜面中缓慢上升。昨晚她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好像是恍恍惚惚便到了早上。
暮色漫进来的时候,她发现毕业证不知何时已滚落到墙角。蓝色封皮沾了灰尘,像片被踩脏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