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骨生花》月疏璃

16、流言

　　楚老太爷并未落座，而是直接站在书案前，望着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的王福。

　　“说！究竟何事如此惊慌？连玥儿在跟前都不敢禀报？”

　　王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急切的颤抖：“老太爷！出事了！刚得的消息！外面，外面都传疯了！说咱们二姑娘，今日在朱雀大街上被外男当街搂抱！说得有鼻子有眼！好些人都看见了似的！这，这分明是要毁二姑娘的清白啊！”

　　“什么？！” 楚老太爷猛地一掌拍在书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他须发皆张，双目圆睁，厉声喝道：“胡说八道！”

　　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是谁？！是谁如此恶毒，竟敢散播这等污蔑之词，毁我楚家姑娘清誉？！查！王福，立刻给我去查！”

　　他指着跪在地上的管家，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给我查清楚这谣言是从哪个腌臜角落里最先冒出来的！”

　　王福被老太爷的怒火震慑得浑身一颤，连忙磕头应道：“是！是！老奴这就去！掘地三尺也把那造谣生事的小人揪出来！” 他快速起身，脚步踉跄却飞快地退出了书房。

　　楚玥回到自己院里，屏退了上前伺候的丫鬟，独自坐在窗边的软榻上。

　　祖父方才的欲言又止，管家王福那掩饰不住的惊慌，以及府里下人们看到她时一闪而过的异样眼神。

　　种种迹象都让她心头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她面上维持着平静，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推开房门，眼前的情景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小枝，并未如她离开前嘱咐的那般好好卧床休养，而是正强撑着坐在房间内靠窗的圆凳上！

　　她的脸色比早晨出门时更显苍白，额角沁着细密的冷汗，一只手无意识地按着受伤的腿，坐姿僵硬，显然是在忍受着疼痛。

　　“小枝！” 楚玥一惊，快步上前，语气带着关切，“你的腿伤还没好，不能下地！伤口若再裂开怎么办？” 她伸手就去扶小枝的胳膊，想让她回里间休息。

　　小枝却一反常态地没有顺从，而是紧紧回握住楚玥的手腕。

　　她的手心因为疼痛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眼神也异常的焦急。

　　“姑娘！奴婢没事。” 她的声音急促，带着喘息，“奴婢在这里等您！是有天大的要紧事告诉您！一刻也等不得了！”

　　楚玥看着她强忍痛苦又焦急万分的模样，神色凝重：“什么要紧事？值得你如此不顾身子？”

　　小枝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说道：“是给您送午膳的小丫头，叫杏儿，她是奴婢的同乡，从小一起长大，是个心细又信得过的姑娘！她刚才趁着没人注意，偷偷跑来告诉奴婢，”

　　小枝的声音因愤怒和后怕而有些发抖，“王管家刚才召集了府里所有下人，下了死命令！说无论外面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尤其是关于姑娘您的，一个字都不许在您面前提！谁敢多嘴乱嚼舌根，立刻发卖出府，绝不轻饶！”

　　小枝喘了口气，眼中已含了泪，继续道：“奴婢一听就知道，外面肯定出了针对姑娘您的大乱子！管家他们想瞒着您！奴婢怕您不知情，所以我在这等您回来，好让您早做防备。”

　　她扶着小枝在凳子上坐稳，自己也在她对面坐下，“小枝，难为你了，也谢谢杏儿。告诉我，外面到底传了什么？一字不漏地说给我听。”

　　小枝见楚玥如此镇定，心中的恐慌稍减，定了定神，这才将外面的流言，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外面现在传得可难听了！说姑娘您今日在朱雀大街上，被陌生男子当街搂抱！说您二人举止不端，有违礼数！还说众目睽睽之下，拉拉扯扯，不成体统！甚至说您…”

　　她实在难以启齿那些污言秽语，气得浑身发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原来如此。”

　　她轻轻拍了拍小枝因哭泣而颤抖的肩膀，安抚道：“别哭了，傻丫头。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污言秽语，伤不了你家姑娘分毫。你先回去躺着，好好养伤，这些事，姑娘我心里有数了。”

　　小枝抹着眼泪，用力点头：“是，姑娘！您一定要当心！千万别被那些话气着！” 在楚玥的搀扶下，她艰难地起身，一步一挪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楚玥正在思索如何应对，门外却又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谁？” 楚玥警惕地问。

　　“姑娘，奴婢玉珠，老太爷让我给您送新沏的安神茶来。” 一个略显陌生的、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个端着托盘的小丫鬟走了进来。她脚步轻盈，看似寻常，但楚玥的目光却在她迈过门槛的瞬间微微一凝。

　　那步伐，太沉稳了，落地无声，重心极稳，绝非普通丫鬟该有的姿态。

　　小丫鬟低着头，将托盘轻轻放在楚玥面前的桌子上。

　　她拿起茶壶，准备为楚玥倒茶。

　　就在她俯身倒水的刹那，楚玥的视线落在了她执壶的手上，虎口和指关节处有着一层薄而硬的茧子，那是长期握持武器才会磨砺出的痕迹！

　　楚玥面上不动声色，手却悄然抬起，极其自然地掠向自己发髻，轻轻拔下了一根银簪，藏在了手心。

　　就在那她将茶杯递到楚玥面前、身体微微前倾的瞬间。

　　“别动！” 一声低喝响起！

　　一根锋利的银簪，瞬间地抵在了她的脖颈上！

　　楚玥的眼神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说！你到底是谁？！谁派你来的？！”

　　被银簪抵住要害，小丫鬟的身体瞬间绷紧，却没有寻常人该有的慌乱。

　　她甚至没有立刻反抗，只是缓缓抬起眼，那双原本怯懦的眼睛里，此刻却是一片沉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她看着楚玥，声音平静，再无半分伪装：“姑娘好眼力，奴婢冒犯了。奴婢此来，非为害姑娘，实是奉我家公子之命，请姑娘一见。”

　　楚玥并未撤手，簪尖依旧稳稳地贴着对方的皮肤，眼神中的警惕丝毫未减：“你家公子？”

　　她脑中念头飞转，片刻后试探性地吐出那个名字：“顾淮昭？”

　　“姑娘聪慧。” 小丫鬟坦然承认。

　　楚玥眼神微眯，簪尖的力道并未松懈，反而更进了一丝，冷声反问：“你家公子找我何事？我为何要去见他？”

　　闻言，小丫鬟的唇角竟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仿佛带着一丝无奈。

　　就在楚玥话音落下的刹那，她的眼神陡然一变！

　　她垂在身侧的左手快速扣向楚玥持簪的手腕！

　　楚玥反应极快，手腕一翻就想避开！然而对方的速度更快，手法更是刁钻狠辣！

　　楚玥只觉得手腕一麻，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开！而那根银簪，已然易主，稳稳地落在了对方的手中！

　　楚玥看着自己瞬间空空如也的手，再看向对方手中把玩着自己那根银簪的动作，不由得微微一怔！好快的身手！

　　对方并未趁机进攻，反而将那根银簪轻轻放在了桌子上，对着楚玥做了一个“请勿惊慌”的手势，声音依旧平静：“姑娘莫惊。奴婢无意冒犯，方才出手只为表明，若奴婢真有害人之心，此刻姑娘已非坐在这里与奴婢说话。姑娘不妨听奴婢把话说完，再决定是否去见公子，如何？”

　　楚玥看着对方坦然的姿态，再感受着手腕上残留的酸麻感，心中权衡利弊起来。对方展露的实力远超预期，且目前看来确实并无恶意。

　　她缓缓收回手，坐直了身体，沉声道：“你说。”

　　小丫鬟见她同意，立刻切入正题，语速清晰而快速：“姑娘，奴婢此来，首要之事是告知姑娘一个紧急消息。此刻京城之中，流言四起，传得沸沸扬扬，皆言姑娘今日在朱雀大街惊马之时，被我家公子当街搂抱，举止不端！此等污蔑之词不堪入耳，用意恶毒，意在同时毁损姑娘清誉与我家公子声名！”

　　闻言，楚玥面上平静无波，示意她继续。

　　她语气带着一丝凝重，继续道：“此流言传播极快，背后必有推手，用心险恶。我家公子得知后，深感此事不仅关乎姑娘清誉，亦牵涉他自身。公子言，流言如虎，放任不管必成祸患。故公子想求见姑娘一面，与姑娘当面商议应对之法，共谋破局之策。”

　　楚玥听完，沉默了片刻。

　　流言之中明明并未提到他顾淮昭。他却主动提出联手。不过，他展现出的实力和传递消息的渠道，也证明了其价值。一个潜在的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她抬起眼，看向眼前的丫鬟，眼神锐利依旧，却多了一分决断：“好，我同意见面。”

　　小丫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恭敬地躬身：“是，那酉时三刻，城东临仙楼，我家公子会在二楼的璇玑阁等您。” 说完，她再次恢复了那种低眉顺眼的姿态，端起托盘，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酉时三刻，临仙楼二层的雅间“璇玑阁”。

　　楚玥推门而入时，顾淮昭已端坐于窗边的紫檀木圆桌旁。

　　他今日身着一身玄色云纹锦袍，衬得身姿挺拔如松，少了几分刻意伪装的颓唐，多了几分内蕴的锋芒。

　　见楚玥进来，他起身，拱手为礼，姿态端正，声音清朗沉稳：“楚二姑娘，冒昧相邀，失礼了。”

　　楚玥回以一礼，动作优雅，目光沉静：“顾公子客气。”

　　她在顾淮昭对面的位置款款落座，两人之间气氛微妙而审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