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莫媞庄园》舟忘

4、4.在彷徨间（2）

　　星期日是一个大晴天，午后的阳光谁也不让着谁，争着挤满了书房。

　　那张宽大的小叶紫檀书桌上原本空着的明代釉里红花瓶里放着一大束新鲜还沾着露珠的栀子。

　　难怪说栀子花“碰鼻子香”呢，只是将书房的门打开，整个二楼，甚至一楼三楼都闻得到它的香味。敲敲自己的心说，林寒轻确实不喜欢这么浓的香味。

　　林公馆有常年用的一种香薰，这样浓的栀子香撞进来，掩盖了它的味道，也让原本的秩序乱了。

　　这栀子香闻得林寒轻头晕，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叫人把花撤了。

　　而安排命运的编剧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陈恩过来找他说：“鹿鸣刚刚给我打电话，说他明天下午临时有事来不了，问问改到现在行不行。”

　　“现在？”

　　“他说他刚好路过。”

　　真是连一点留给林寒轻扔掉栀子花的时间也没有，林寒轻犹豫了一小会后说：“让他来吧。”

　　“以后不要这样。”

　　这是见到鹿鸣后林寒轻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堵住了鹿鸣想要和他叽叽喳喳为什么要放一束栀子花的嘴。

　　“抱歉，以后不会了。”鹿鸣不好意思的说，“我们继续昨天的吗？”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暖意伴着栀子花香一起升腾，林寒轻此时并不想做阅读，他有些犯困，心里想：难道你没注意到这束栀子花吗？为什么一句话也不问？

　　鹿鸣当然注意到了，可林寒轻显然对自己突然过来这件事不高兴，这叫鹿鸣怎么问？问了大概也会被说话多。

　　现在林寒轻一语不发，也不摇头也不点头，鹿鸣知道他这是生气了，小心地开口：“林先生，我们开始吗？”

　　至少有一分钟，林寒轻没理鹿鸣。

　　“……不用这样叫我，我不比你大多少。”

　　“好的，那，林叔叔？”

　　更老了。

　　林寒轻：“……算了。”你当我没说过吧。

　　又不开心了，难伺候呢他。鹿鸣心想，我要来这一趟干嘛？还不如明天直接请假。

　　“你跟我来，把手里那几本散文放下，尽挑自己爱读的。”林寒轻站起来，走到书柜那里去抽出了一本书。

　　鹿鸣快步跟上，接住了林寒轻递过来的那本书。

　　天啊，不会又换一本无聊的书让我读吧，鹿鸣感觉自己可以吐血了，真是钱难挣屎难吃。

　　然而并没有，林寒轻递过来的是一本小说，还是本科幻小说。

　　鹿鸣眼睛一亮，站住看书后的小说简介。

　　林寒轻走到书房门口，才发觉鹿鸣并没有跟上来。

　　今天阳光真是很好，鹿鸣背光站在比他还高书柜旁边，他身后落地窗外的梧桐树树叶已经落了大半。林寒轻正对着阳光，眼眶有点发痛，更远处的都模糊了，只剩下鹿鸣的身影是清晰的。

　　一百多年来，莫媞庄园变化的太多了，唯有这扇落地窗外的玻璃花房与梧桐树一如当初。

　　一百年前，也有一个人这样看着自己的爱人，在如此的一个冬天，在如此的一个午后。

　　莫媞庄园并不是林家的祖宅，33岁林寒轻才住进这里。现在的林公馆环境赶不上林家祖宅的十分之一，这里对林寒轻来说只是一个还凑合的墓园。

　　连同这间书房也并未在林寒轻心里掀起多少涟漪，目前为止唯有两次让林寒轻萌生了此处是人间难得的念头，一次是第一次见到鹿鸣的那个傍晚，一次是此刻。

　　“鹿鸣，跟着我。”林寒轻温声说。

　　“来了来了，我们去哪里？”鹿鸣立刻回应。

　　鹿鸣随林寒轻走出书房，林寒轻走路很慢，鹿鸣跟着他放慢脚步。

　　“去外面。”

　　“外面？为什么要去外面？在书房不好吗？”鹿鸣摸不透他。

　　“书房太香了，头晕。”

　　晕香你放什么栀子花啊，神经吧，鹿鸣在心里嘀咕。

　　鹿鸣：“那您为什么要放栀子花呢？”

　　想你和我多说点话。这是答案，但林寒轻不可能说出口，他选择避而不谈。

　　鹿鸣对林寒轻随时不理人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下楼时说：“可能是凑巧吧，但还是谢谢你，我很难过。”

　　林寒轻停下来转身看着鹿鸣说：“难过？”

　　鹿鸣站在楼梯上俯视林寒轻，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这里说话，他思绪汇不到一起，方才说漏了嘴，说出了真实情感，“抱歉，我说错了，是开心。”

　　开心是假，难过是真。林寒轻看出来了。

　　“是我让人放的。”

　　特意的？鹿鸣感到惊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谢谢你。”

　　好啊，只有谢谢。林寒轻不再多说，转身走了。

　　鹿鸣跟在他后面，心里数落了他八百遍：死老头，我能和你说初恋吗？说了不就是自己揭自己伤疤？

　　林寒轻说的外面，是指楼下的玻璃花房。这里虽然没有开了暖气的室内暖和，但由于热量的来源是自然光线，舒适度比室内还高。

　　但这间花房空荡荡的，只有一点绿植让它不显得丑，连一朵在冬天开的花都没有，当然别的三个季节也是。

　　在花房的一角，放置着一张精致的贝母拼贴的小圆桌，以及同一款式的两把椅子。

　　“今天就在这里。”林寒轻拉开椅子坐下对鹿鸣说。

　　鹿鸣在他对面坐下，两人完全在沐在阳光下。只需要带来一双耳朵的林寒轻感到十分惬意，却苦了要在阳光下读书的鹿鸣，过不了多久便头昏眼花。

　　更要命的是这本书的前一小部分，也就是今天的所读的部分，实在有些“难读”。这难读并不出于文辞的晦涩与内容的高深，有一定阅读门槛的只有前言所引用的出自《理想国》中的那一小段。这本书前一小部分难读的点在于逻辑混乱，还有文章中大量的错别字。

　　这本书是《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本书由接受改造智能实验的查理?高登的进步报告组成，这些报告记录了他智商从68到185的过程，以及实验的缺陷。

　　改造智能的实验首先在动物身上试验，实验在老鼠阿尔吉侬的身上取得突破性进展后开始进行人体试验，实验室的人选中心智障碍者查理，因为他个性和善、学习态度积极。

　　“尼姆教受说可是你为什么会想到要学读书和拼字。我告诉他因为我这一生都想要便匆名。不要呆呆的。

　　他说查理我们不却定这个食燕会对人产生什么做用。因为我门到现在只对动物是过。

　　但我没有关西我跟本不怕痛或什么的。因为我很强壮而且我会很奴力。

　　我要便匆名如果他们让我便的话。”

　　手术后第21天：

　　“我打败阿尔吉侬了。我一定便匆名了才能打败像阿尔吉侬这样匆名的老鼠。

　　我问可不可以畏他。因为打败他让我感到不开心。

　　他美天去吃东西时都必须解答一个不同的问题。所以他必须学才能吃到食物。这让我为他南过。” ①

　　今天鹿鸣读了将近两个小时，直到陈恩站在花房外面作无声的提醒。

　　过去林寒轻选的书都没有什么很多的思考量，这本却不一样。鹿鸣第一次在给林寒轻读完书后从嘴到心都不想说话，沉默更有助于思考。

　　“林先生，这本书可不可以借我带回去做做功课？”

　　“可以。”

　　这本书林寒轻很早就看过，那时他的先天性阅读障碍经过治疗好了很多。治疗前林寒轻只是阅读困难，不像现在读一点字就头晕。

　　这天鹿鸣走后林寒轻依然需要靠久坐来让发热的胸腔自然冷却，只是这一次他再找不到理由欺瞒自己的内心。

　　在过去的三十二年里林寒轻从不相信一见钟情，现在他只能被迫接受这个事实。

　　我到今天才明白，或者说，我到今天才瞒不往自己。是我从见到鹿鸣的第一刻起，就按住自己的心脏，对它说，不要动。

　　可是……

　　太阳已经西斜，花房的温度下降，陈恩来叫林寒轻回室内。

　　外面起了风，风还是没摇得动树。每一片树叶都像在扇动的小翅膀，奋力地想飞去某处，可当真离开树枝后，又无措地落下。

　　这天的晚餐林寒轻吃不出一点味道，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把书房的栀子花扔掉，散掉这个房子里的栀子花味。”

　　陈恩即刻叫人去做了。从放栀子花到扔桅子花只隔了一天的时间，陈恩越发摸不透林寒轻，“你这一放一扔是为了什么呢？”

　　林寒轻没有回话，这很正常，而在陈恩正要识趣地离开时，林寒轻突然小声说了句，“为了鹿鸣。”

　　陈恩只感觉自己眼皮一跳，“为、为了鹿鸣？你……不会吧？不能吧……”

　　这晚陈恩还安慰自己，只是我多想了，林寒轻过去的情人床伴从未有过鹿鸣这款的，只是有些好感吧，不会是喜欢那方面的吧。

　　而陈恩的这一安慰与猜想最终破灭。

　　因为后面足足三周，林寒轻没让鹿鸣见到自己。

　　站在管家的角度，林寒轻喜欢谁都和她没关系；但站着鹿鸣的角度为鹿鸣想想，陈恩可以肯定，和林寒轻的恋爱会是对鹿鸣的折磨。

　　——

　　①摘自《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美］丹尼尔·凯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