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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遗忘 ...

  •   杨画野定了闹钟,按时参赛,顺利夺得冠军。

      站在领奖台上,伴着掌声如潮,他像天空中最耀眼的太阳。

      接受采访时,他从容不迫,笑谈成功路上的坚持与奋斗、向上与顽强。
      将所有的老套路数强加于自己身上,进而拼凑出一部完整的天才养成史。

      大众眼中的正义之史。

      此刻,所有的荣耀都属于杨画野,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天才少年身上。

      角落里,一双痴迷至极的眼睛发出金光,直直钉在聚光灯下那道耀眼的身影上,不移分毫。

      “画野……你何时才可看见我呢?”

      旁边来商明剧组探班的粉丝碰巧经过,听见这句疯癫的自语,不禁转头去寻觅,他倒要看看是谁竟然用这么动听的声音说出这么痴汉的话!

      他看向的地方并无其他人,只有一个把自己掩盖在层层道具之后,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墨镜与黑色口罩之间的丁点白皙,像是要融化在这无人在意的角落的怪人。

      “我呸!哪来的古风嘉豪?!”

      可惜他的声音注定传不进痴人的耳里,路人见嘉豪未回应,转身就走了。

      他还要去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偶像,怎会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呢?

      少年天才不止说说而已,杨画野并未满足于此,他还要去征服更广阔的天地。

      白日的赛场上,人声鼎沸。

      夜里回到酒店,万籁俱寂。

      杨画野的耳朵经过了一天的摧残,无数无语尖叫与有声恭维前仆后继钻入他脑海,重叠成嘈杂的轰隆声。

      尽管现在已获得短暂的安宁,他仍感觉耳畔的喧闹声经久不散。

      头痛。

      还有些眩晕。

      何不安静地走上神坛?

      答曰:身不由己。

      杨画野嗤笑一声,身不由己……
      好一个身不由己。

      到底是身不由己还是咎由自取?

      能回答他这个问题的人早已不在。

      时间如潮水,滚滚而来,悠悠而去。

      几年过去,杨画野已在学术界拥有一方天地,此刻他正在赶往顶尖学术交流会的路上。

      不久前,他刚拿下权威学术比赛的奖项,报道铺天盖地,名气到达顶峰。

      人生如意,除了商明还没有甩掉。

      不仅甩不掉,此人仗着脸皮厚,还总是黏着他。

      此时的专车里,商明正和他一起分坐后座两边,前者已经慢慢把他挤得挨着车门。

      他不顾自己经纪人的阻挠,硬是潜进了赛方派来的专车里。

      他有预感,这个男人离他越来越远了,他不甘心,于是说了一路,不论是撒娇还是撒泼,却都动摇不了那人分毫。

      他头一次感到挫败,感到无能为力。
      他停住,想先安抚自己受伤的心灵。

      他越发心慌,心里空得可怕,还有一种止不住的下坠感。他安抚不了自己,准备再向外争取。

      杨画野冷眼看着正欲说话的商明,率先开口:“我醉心学术,不喜欢你。”

      商明眨巴眨巴灵动的双眼,嘴唇翕动。
      杨画野又抢先补充:“不喜欢你的眼睛。”

      商明委屈地瘪嘴。
      杨画野眉头紧皱,声音更冷:“不喜欢你的嘴巴。”

      商明啜泣两声。
      杨画野:“不喜欢你的声音。”
      “不喜欢你的眼泪。”
      “不喜欢……”

      他一连说了很多。这是他对商明说的字数最多的一次话,内容是表达不喜欢,目的是甩掉狗皮膏药般的人。

      “不喜欢你浑身上下每个地方。”
      他最后总结。

      “不喜欢你出现在我跟前。”
      “所以,你滚吧。”

      说完,车也到了地方,他打开车门,光照了进来,把车厢后座切割成明暗两部分。

      他自顾自下车,向光明亮堂的宴会厅走去,至始至终没有分给商明半点眼神。

      而被抛下的商明独自蜷缩进黑暗,他低垂着头,额前稍长的发丝遮盖住眉眼,打下的阴影蒙盖形状姣好的嘴唇与下颌,像陈年去不掉的丑陋胎记。

      被黑暗吞噬的人,久久没有动弹。

      信步走在红毯上的杨画野眼珠许久未动,注意力惊人的他在此刻竟破天荒走了神。

      在这种万众瞩目的场景下走了神。

      他脑子混乱,但自己都没搞清楚为何混乱。

      “哎呦!”

      这近在咫尺的声惊呼将他拉回现场,接着他感受到了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下头一看——

      是一只皮鞋。

      等等,皮鞋?

      他不动声色抬头,接收到谢教授的瞪视。

      正欲错开眼神,他往下一扫,谢教授的大脚趾在跟他say 哈喽。

      镇定镇定,小场面。

      他脚下已经抠出了豪华梦想豪宅,足够躲进去度过余生了。

      我本来还蹲在车里近距离观赏私生破防的瞬间,就这么一会儿没跟着杨画野,居然就发生了如此令人想逃离地球的事情。

      果然,我辛雾沃在杨画野成神道路上发挥出了巨大作用!

      刚刚事故发生时我不在现场,所以我先是单纯倒带,不好意思地再次观看事故发生全过程,又因没搞明白杨画野为何走神以至于反复观看踩掉鞋子前后的画面。

      这是不可避免的步骤,说不好意思纯属个人教养。

      这之后,我不敢离开他半步,生怕他不再符合“完美”二字。

      我在暗中为杨画野的成神之路保驾护航,英雄不问出处,做好事不留名。

      我把自己感动得都要哭了。

      我怎么这么伟大。

      他跑错教室被嘲笑,我就让他重新进对教室;他误把闹钟定在计算器里导致睡过头迟到,我就悄悄把闹钟重新定好;他走神踩掉了导师的皮鞋然后被训,我就让他不要走神……

      这些都是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事,我能帮忙避免的都尽量帮了,我也习惯在他出乱子的时候顺手收拾。

      一开始觉得他蠢死了,可渐渐地心里也生出别样的滋味,就是蠢得可爱。

      我把他当成我的电子宠物,虽然审美堪忧,但胜在有趣,用来打发这漫长的创世神之旅再好不过。

      怎么会有人天天犯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错误?果真是小说效果吗?

      可那天开始,他不再需要我的帮助,他有了强大的内核,也有得体的行为。

      他像是展台上的精美玉石制品,每个凹凸起伏都是恰到好处的艺术,不需要我这个工匠改变哪怕一点。

      我不再被需要。

      我干看着剧情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着,在一旁静静观看。

      我看着杨画野拿下一个又一个奖,获得一份又一份荣誉,看着他彻底与过往割席,迈向新的人生,看着他步履轻盈立于大舞台,眼神坚毅创造新成就。

      不断攻克难题,提升能力,周而复始,最终达到难以企及的高度。

      简直就像开了挂一样,当我以为他到了极限时,下一个节点他又能展现出更强的能力。

      似乎在每个研究取得突破性进展的那一刹那,他的能力就会得到新的提升,和做任务得奖励类似。

      这个想法很快在我脑海中占领高地,如野草般疯长,将大脑堵的密不透风。

      而后,又是熟悉的陨落场景,这颗冉冉升起并高悬闪耀的新星,无任何预兆地死去了。

      照着刚刚那套“系统说”的思路,这种情况可以以“任务完成后脱离世界”作为理由。

      但是,这个世界明明只有我觉醒了,结果现在告诉我,觉醒的不止我一个?

      以上暂且不谈,杨画野迷之行为可解释后,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让这位穿越者配合着留一段时间,让杨画野死得有逻辑,病死老死意外死都可以,而不是像这样,离奇地逝去。

      正好现在剧情已经进行到最后,杨画野在台上做着汇报,一切都如往常一样进行着,他没有准备演讲稿,因为演讲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学术内容与客套术语他早已烂熟于心。

      单看这副画面,没有人可以料到,在他说完感谢辞,伴随着掌声,鞠躬完起身,站直的一瞬间会爆体而亡。

      温热的血液喷溅在台上和前排听众身上,欢呼声被惊恐的尖叫所取代。

      台下有序排列的观众顿时如同被打乱的有序数列,脱离既定位置,转化为无规律分布的随机点集。

      正好切合杨画野此次演讲的学术内容。

      可现在一切都还未发生,也可能永远不会再发生。

      引起一个人或系统的注意,对我来说简直太简单了。

      我自信地输入指令,“向杨画野传送以下消息:我知道你的身份。”

      最好的方式当然是一一摊牌啦!明牌之后无输家。

      杨画野做学术汇报的动作顿了一下,非常轻微,并未引起太多人的关注。他的逻辑依旧丝滑,可见其实力之牛,能力之强。

      我以为他没有听清,准备等他汇报完毕后再次重复。

      他话音一止,底下掌声雷动,杨画野弯腰致谢,此刻,每一瞬间在我眼中都像是放了慢动作。

      我看着杨画野鞠躬,弯下的腰似乎停留的比以往都要久。

      这个瞬间像是被定格,场下的掌声与尖叫声离我远去,周围变得安静,我甚至怀疑是自己胸腔的心跳声太大,以至于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随后,杨画野一帧一帧直起腰,每一帧都要停留很久似的。恍惚间,我竟以为希望时间慢下来的不止我一个,在留恋这世间的我周围还有陪伴者。

      接着,杨画野直起身,低垂的眼帘掀起,眼光流转,随后直直望向我飘浮之处。

      我汗毛炸起,不等采取行动,这令我如芒在背的目光又轻飘飘地移开,仿佛那一瞬间的压迫与试探只是我的错觉。

      此时,本来已经远去的掌声与呼喊再次排山倒海般涌来,甚至比先前更响亮。

      虽然心跳的声音早已被那些声音掩盖,可我摸向那代码编织的胸腔,仿佛能够感受到指尖与手掌下的温热,也可触碰到微弱的心跳。

      我的身躯不会再被嫌弃太过冰冷。

      我终于再次回到这人间。

      杨画野就在这样的声音中,从容离去。

      待他周围无人之后,我正准备重复,就听他先一步开口道:“我也知道你的身份。”

      他扬起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眸中的光亮仿佛都被无形的黑洞吸收了,眸子像极了深不见底的黑潭,他嘴角向上微微勾起,满脸玩味,明明只是猜测,语气中却充斥着肯定。

      “从另一个时空远道而来的墨大人,辛苦您抽出宝贵的时间来逮捕我。”

      说完这句话时,他周身的气场骤变。
      无形的压力从四周聚集,要不是我没有实体,恐怕早就被压的血肉模糊。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臭名昭著的偷渡者,野。”

      明明这个出自我手的世界里,无人可以捕捉我的存在,可是他的目光正好落在我所处的位置,目光犹如实质般,仿佛快要洞穿我的灵魂。

      他能看见我……我这样想着,可是他是出自我手下的一个小人物而已,他的权限怎会在我之上?我一时想不到答案。

      不过他既然自报了身份,且把我自作主张地认成了某位大人。那我就不客气的借用一下这个身份了。

      我再次向系统发出命令,“向杨画野传出以下消息:请在本世界待到自然死亡,继续让世界维持运行。”

      说完这句,我本以为他会按照我的命令来。
      可是他却只是挑了下眉,眼中似乎划过失落,嘴里小声嘟囔着,“原来不是那位大人啊……”

      我还没想清楚他说这句话的用意,他却又开了口,“恕我不能照做,这位喜欢盗用别人身份的骗、子、先、生。”

      他说到为我取的这个细品之后别有一番滋味的新称呼时,还用手向我所在的虚空处用力地指了指,用力的手指强调着对我的不喜。

      我只好对他保证我没有恶意,他却似乎并不相信。于是我决定和他做一些交易,我开始思考什么才能说动他。

      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天之骄子杨画野,而是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边穿过来的所谓偷渡者野。

      于是之前的那些经验通通都作不得数,可我对他又没有一点了解,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把他留下来的诱惑条件。

      正当我准备对他使用物理性强迫时,他主动开了口:“你给我当奴隶,我就答应你。”他虽然这样说,可眼中却是兴致缺缺。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要求,但是为了能成功进入现实世界,我还是答应了他这个无理的要求。

      我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了,可他又告诉我,他不想按照之前那么累的方式继续进行日常活动。我疑惑的问道:“那你想以什么方式活着呢?”

      虽然他没有说,但我思考了片刻,也想清楚了他这样做的原因。

      他之前不断地往上爬,并非是它有多大的抱负、多远大的志向,而是由系统不断发放的任务逼着他不断地往前走。

      他轻轻摸索着自己的下巴思索着。随后一脸无所谓道:“我还没想清楚,但绝不是像这样,像牛马一样的活着。”

      之前的杨画野身上的那股冲劲狠劲是我欣赏的气性,因为他和我有两三分相似,但面前这人说的太扎心了。

      但不管如何说,他最终还是留下了,我心里的巨石稳稳落了地。

      在我准备修正下一段人生时,却听到了惊天噩耗。

      “你接管我的身体,替我开接下来的学术座谈会。”

      面前的这个学术才子——当然是冒牌货版本的——悠哉悠哉地坐在躺椅之上,目光却精准地投向我这边,风轻云淡道。

      我反复琢磨他的语气,绝望地发现他并没有在开玩笑,但我还是试图挣扎一下。

      “或许你还记得一句话……?”
      “新中国没有奴隶。”

      “嗯哼。”
      偷渡者野不假思索地换了说法:“我将荣耀与你共享。”

      这一瞬间,我简直想直接重新编写他的后半生,按着我的想法、随心所欲地写。

      但有了自我意识且配有系统的所谓偷渡者……也会受我支配吗?

      我不敢尝试,生怕与他闹掰了。
      他看起来可不是我这种虚拟小说里的角色可以制裁的。

      真令人不爽。
      照现在这进度,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完成重构任务,然后进入现实世界?

      遥遥无期。

      我不想节外生枝,于是只将偷渡者野的各种要求单纯视为必要完成的任务。

      他发出指令,我完成任务。

      我只做过把自己遛得团团转的总裁,学术天才的人生倒是没体验过,好在每次接收任务时都会附带相应的资料解说。

      新鲜了好一阵子,我才又抚平了心中的起伏。

      漫漫人生路,后续不详述。

      总之,和这位偷渡者的合作还算愉快,待到分别时,他还友好地单方面与我约好下次有缘再继续合作。

      我嘴上说着好的好的、下次一定,然后亲眼目送早已白了头的老年杨画野的身影彻底被熊熊大火淹没、骨灰深埋于层层泥土之下。

      我跑了。

      以投胎的速度奔赴下一位即将被改写的人生。

      我对“往这机械般的世界里注入人性”这一工作渐渐上手,我做这个任务时大部分时间都觉得得心应手,连空气都是舒服的样子。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个人的人生后,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

      现在基本上所有人都已有了人性,或亲手修正,或受到影响,总之已与最初那个被判定失败的世界大有不同。

      我也算是经历了成千上万种人生,这何尝不能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呢?

      有时我也会有片刻想放弃的念头。

      去不去到现实世界,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就维持着现状,永远地活在这个由我亲手构建的,经过优化后已经充满活人气息的虚拟世界中。

      短暂的真实怎好过虚拟的永生?

      永生。

      这是多少代帝王将相、平民百姓毕生所追求的愿望,又有多少身影因此成为了亡魂。

      “长生徒有慕,苦乏大药资。名山遍深历,悠悠鬓生丝。”

      殿堂枯骨,茅舍残药,玉棺腐肉,乱坟尘泥……
      森森白骨筑成求仙路,累累生魂仍有人死赴。

      青灯照寂,孤魂待汐。

      可是……

      观看别人的人生,体验他人的经历,这样也算永生的生吗?

      最终,还是短暂的真实占了上风。

      多样的人生体验确实精彩,可我更喜欢真实的触碰,喜欢事物真正地被冠以我的名字,而不是操控陌生躯壳偷窥别人人生的某某某。

      就像是有人会因为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而崩溃着逃离世界一样,我也会因为追求真实的存在千方百计地摸索。

      我愈发坚定了要出去的念头,干活更起劲了。诞生于我手的人物越来越有灵性,虚拟世界也从相对秩序转为多样化呈现。

      我修改世界的能力也从一开始的无从下手变成得心应手。

      这一切都多亏了……让我打通任督二脉。

      ……?

      这是谁?

      我后知后觉地想到,我似乎在漫漫无聊路中,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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