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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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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风声猎猎,脚跟一空,崖便碎石簌簌滚落,温牧荑才发现自己早已被逼至绝壁,退无可退。
追兵已至,围成人墙将前路封死,温牧荑眼中似有不惑,像不知自己到底为何还是着了梦里那般的荒唐结局。
统领缓缓现身,温牧荑这才发现追杀自己的,正是昨日仍与自己同枕而眠的心上人,不由心中大恸,气急攻心,竟生生呕出血来。
许弁缓缓摇头,走上前去,语气淡然:“何至于此。”伸出一掌,掌心灵光流转,紫光烁烁,“将灵根予我救了俞儿便是,待事后你我仍是人人羡煞的神仙美眷,所有人只赞你我情深义重,道义两全,也算我并未负你。”
温牧荑不住摇头,只觉乖谬发笑:“只是成了你那‘呵护’之名罢,你的虚名便是要欺我、瞒我、毁我,将我的命全都赔与许俞?”
许弁拧眉,似是当真不解:“不过是于你无用灵根而已,又何必牵强附会。”
余血灌喉,咸惺翻涌,稍一振颤便嗬嗬作响。不知是身上筋骨崩裂抑是心尖创痛,温牧荑直觉痛彻骨髓、心焉如割,顶得自己再难说半字。
他抬眸对上许弁,只是一字字挤出句:“你要我的命......可我偏不愿。”
说罢他蹙蹐半步失了重心,仰身后倒便坠入深渊。
许弁大骇,飞身欲救,却不及捉他,只得眼睁睁看着温牧荑跌落高崖,他急急扒住崖壁,不过一瞬温牧荑的身影便被大雾匿去,无踪无际,散如飞灰。
待温牧荑再度睁眼,月色已高,寒风侵骨。他稍一动身便觉手骨疼痛难忍,约莫是碎了。
身陷如此窘境温牧荑只像是早已习以为常,未曾呼救也更不曾自救,只是静躺于岸边,任由泪水汩汩,沁入肌骨。
此等困厄,早已为常态。他又记起自己垂髫之年,中邪般数夜高烧难退,胡言乱语,时而呓语时而哀泣,恰逢白眉长须的无名僧人四海云游,偶至此处,见他生不如死便掐诀护念,做法多日方才教他转危为安。只是自那时起便梦魇随,挥之不去。
虽称之“梦魇”,但不过是难以逃脱的命运罢。梦中所显,无不应验,即便百般尝试,万般挣扎,却仍是徒劳。
此次坠崖九死一生,亦不过是命中定数罢。
思绪混沌间,温牧荑缓缓闭眼,忆起老僧予他的一语箴言:所谓梦魇,其不过运途所缚。梦可醒,命难逃,如真亦如幻,醒亦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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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抔清水灌入鼻腔,温牧荑猛然惊醒,嗓中仍是涩痛,却是带上了丝丝甘甜。
只听头上有人轻笑道:“呦,没死呐。”
温牧荑微睁双目,但见自己已被携至密林中,那人坐于块巨石之上,衣着不显,腰别长刀,头发高束脑后,神情慵懒轻佻,与凛冽的面容极为不搭。
“醒得倒快,我还以为以你这孱弱精瘦的体格,起码得先昏个一天。”
温牧荑撑着起身,目光凝在对方面上,不做声。
那人浑不在意,虎牙半露,低低笑道:“瞧你晕厥在浅溪,气喘得却急,我寻思不救是个死,救了也不见得能活,左右没差,便试了试,结果倒叫你捡了条命。”
他似笑非笑,目光一掸:“只不知你是哪家大家闺秀,何时能偿得起我这颗修髓丹。”
睫羽微颤,温牧荑竟不知该从何开口,轻咳了声道:“我已是无家可归的乞儿,只能靠讨百家饭过活。”
那人眉头一挑,嗤笑声道:“到底是琼闺秀玉,竟连扯谎都不会,藕荷缎衣便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我并未撒谎。”温牧荑摇摇头:“我只是说现在无家可归,却没说原来无依无靠。”
“俐齿伶牙。”
“承让。”
对方闻言一乐,眼尾泛起浅纹,翻身下地,索性坐在了他身边:“你真真是个妙人,该你命大。”
“你叫什么名字?”
温牧荑垂下眼:“温牧荑,自牧归荑的牧荑。”
边回着话边以余光扫过那人:素衣早已破损不堪,衣摆褴褛是火燎过的痕迹,下来时右臂明显滞缓,隐有血渍,不用多想就知是旧伤未愈,又添新创。
更不消说那柄长刀,虽从未亮锋,可刀穗不知所踪,刀鐔上满布龟裂碎纹,刀首更是缺了半块,余下部分上满布符文之息。
温牧荑的坦然令他惊讶:“闯荡在外,你竟不会编个假名吗?”
“啊......”温牧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竟将真名和盘托出了,他懊丧撇头,嘟哝着:“你不早说。”
对方笑道:“谁能知你这般纯善诚朴。”
说罢又问:“瞧你披罗戴翠锦衣玉带,且昏迷于溪水旁应当是被逼无路的绫罗纨绔,可对?”
温牧荑不答,却又反唇回道:“公子腰间横刀的刀鞘是以南疆玄檀为本,上贴以北山秘境赤鸟长尾翎羽,稳固铄金之刃,使其拔出后仍灼有纯火,故而造价不菲,先勿论造价几何单言工艺,放眼衍洲可铸此刀不过尔尔数家。如此见来公子非富即贵,如今身负重伤,定亦是为人所迫逃命至此。”
那人仍带笑意,眉目间却冷淡了下来,不轻不重道:“是么?”
温牧荑不愿于此问题纠缠,咳了声复又言:“阁下身负中伤,牧荑自当还恩,不若让我与你结伴,相互护个周全。”
对方挑眉,似笑非笑:“我真不知自己带上你这么个累赘,是谁护谁周全。”
温牧荑不急,神色温和:“我虽草芥,却也身负灵根,自知未有大神通,却也略精小术,可以为你遮掩一二,毋宁说,”
他顿了顿,而后掏出当年老僧所赠半块玉玦,亮于二人身前,月色下光华流转,目光落于对方腰间所缚另半块玉玦之上,低声道:“你我大抵是同路人。”
冷风拂林叶,那人目光倏一凝,收起了调笑,良久才道:“看来,我真是惹了个不简单的主儿。”
他站起身,拍去衣上尘土,侧头打量了温牧荑一番。身形清癯定不是个练家子,形貌昳丽,唇若海榴点点,远山黛眉,眼波涟涟,面如好女却于放松时不自觉带上苦相,做的一番多情又忧苦。
他伸手至温牧荑跟前:“厉驰骛。我同意了,可需事先说好,我命贱,只怕保不住你,亦不愿拖着你一块儿死。”
温牧荑轻轻握住那只掌纹粗涩的手,抬眸言笑晏晏:“正巧,我命一钱不值,死了亦不碍事。”
笑意一划而过,厉驰骛翻掌一握:“大小姐就爱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