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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哥哥,冷吗? ...

  •   雨。

      冰冷,粘稠,永无止境般从铅灰色的天空倾泻而下,砸在路明非的脸上。他猛地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混沌的灰暗,雨水流进他的眼睛,带来一阵刺痛。意识像沉船的碎片,艰难地从深不见底的冰冷海水中挣扎着上浮。
      这是哪?他最后的记忆定格在网吧那油腻腻的键盘上,屏幕里他的角色刚被一个小怪砍翻在地。下一秒,就是这无边无际的雨幕,和脚下踩着的、冰冷坚硬得如同巨大尸骸的青铜地面。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远古的腐朽气息,沉重地压在他的胸口。
      尼伯龙根。这个词毫无征兆地跳进他混乱的脑海,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确信。
      “哥哥?”
      一个声音,清越得像是碎冰敲击玉盘,穿透了单调嘈杂的雨声,在他耳畔响起。很近。
      路明非浑身一僵,几乎是带着惊恐扭过头。
      路鸣泽就站在他身边。那个永远精致得像个橱窗里人偶的少年。深色的、几乎融入背景的考究小西装,雪白的衬衫领子一丝不苟。雨水像是有意识般,在他头顶上方分开了,形成一片奇异的、干燥的真空地带,没有一滴水能落到他身上。只有那双眼睛,在晦暗的光线下亮得惊心动魄——熔化的黄金,纯粹而炽烈,正静静地凝视着他。
      路明非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冰冷的青铜地面透过湿透的廉价运动鞋底传来刺骨的寒意。“你…你怎么在这儿?”他喉咙干涩,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路鸣泽没有回答。他向前迈了一步,小巧的黑色皮鞋踩在积水里,却没有溅起一丝水花。他微微踮起脚尖,动作自然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一条柔软的、带着体温的深色羊绒围巾出现在他手中,轻柔地绕过路明非湿透冰冷的脖颈。少年的指尖偶尔擦过路明非颈侧的皮肤,那触感温热细腻,却带着一种非人的、难以言喻的异质感,让路明非颈后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
      “哥哥,冷吗?”路鸣泽的声音放得更轻了,带着一种近乎甜蜜的关切,嘴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像精心描绘的工笔画。
      围巾的温暖短暂地包裹住他,但路明非只觉得那柔软织物下的皮肤一阵发麻,仿佛缠绕上来的不是羊绒,而是冰冷的蛇。一股混杂着荒谬、恐惧和被长久戏弄的烦躁猛地冲上头顶。他猛地抬手,一把抓住了路明泽纤细的手腕,阻止了他继续系围巾的动作。那手腕冰凉,皮肤下的骨骼异常清晰,握在手里像握着一截冰冷的玉。
      “别叫我哥!”路明非的声音陡然拔高,盖过了雨声,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崩溃的尖锐。雨水顺着他乱糟糟的头发流下,淌过他的眼睛,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眼前少年那张完美无瑕的脸。“说了多少次了!我们根本没关系!你他妈到底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
      路鸣泽脸上的笑容,那副如同面具般精心维持的温顺乖巧,像被无形的橡皮擦瞬间抹掉了。他歪了歪头,熔金般的瞳孔里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纯粹的冷漠,如同在打量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器物。那目光让路明非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种比雨水更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从路鸣泽唇边逸出,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
      路明非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攫住了他的肩膀,像被钢铁巨爪擒住。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在眼前疯狂地倒转、扭曲。砰!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后背传来的剧痛,几乎让他眼前一黑,肺里的空气被狠狠挤压出去。冰冷的、刻满奇异扭曲纹路的青铜巨树树干紧贴着他的脊背,巨大的撞击力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路鸣泽的双手死死地按在他的肩膀上,将他牢牢钉在粗糙冰冷的青铜树干上。少年踮着脚,身体前倾,那张漂亮得近乎妖异的脸庞近在咫尺,熔金的瞳孔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如同两颗在雨幕中骤然点燃的小太阳,里面翻涌着路明非从未见过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暴戾与疯狂。
      “那,换个称呼好了,我亲爱的……”路鸣泽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扎进路明非的耳膜和心脏,“……龙王容器。”
      轰——!!!
      路鸣泽话音落下的刹那,整个世界仿佛被投入了沸腾的熔炉。
      路明非背后,那棵庞大到仿佛支撑着整个昏暗天穹的青铜巨树,猛地爆发出一阵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轰鸣!这声音并非来自外部,更像是无数沉重的齿轮在他自己的颅骨深处、在骨髓深处被无形的巨力强行绞动、摩擦、撕裂!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贯穿了他的脊柱,直冲大脑,眼前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
      脚下的青铜大地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被惊醒的洪荒巨兽在翻身。蛛网般细密而狰狞的裂纹,以路明非被钉住的位置为中心,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闪电般向四面八方急速蔓延!冰冷的雨水被无形的力量震得倒卷而起,化作一片迷蒙的灰白色水雾,弥漫在两人之间。
      路鸣泽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在水雾和背后青铜巨树骤然亮起的、不祥的幽绿色光芒映照下,呈现出一种非人的、冰冷的质感。他熔金的瞳孔里,疯狂的光芒并未退去,反而因这剧烈的震动而更添一丝近乎毁灭的狂热。路明非的挣扎在他手下显得如此徒劳可笑。
      “容…器?”路明非的声音像是从被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的腥气。剧痛和巨大的荒谬感在他脑中激烈碰撞,几乎要将他撕裂。“什么…容器?你他妈…疯了?!”
      路鸣泽按在他肩上的手纹丝不动,力量大得惊人。另一只手却极其轻柔地抬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怜惜感。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路明非被雨水和冷汗浸透的、剧烈颤抖的脸颊,滑向他的眼角。
      “别害怕呀,我亲爱的。”路鸣泽的声音陡然又变得异常轻柔,尾音甚至带着一丝甜蜜的颤音,与他眼底的疯狂和周围天崩地裂般的景象形成恐怖的反差。他的指尖停在路明非的眼角,冰冷的触感让路明非猛地打了个寒颤。
      “你难道从未好奇过吗?”路鸣泽歪着头,熔金的瞳孔紧紧锁住路明非因痛苦和恐惧而放大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血肉,直视他灵魂深处最黑暗的角落。“为什么你总是做那个梦?冰冷的水,无边无际的黑暗,沉重的锁链……还有那仿佛要烧穿灵魂的……火?”
      路明非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那个梦。那个纠缠了他十几年,如同跗骨之蛆的噩梦。冰冷刺骨的深水,沉重得无法挣脱的铁链,以及深水尽头那团庞大得令人绝望的、永不熄灭的……金色火焰。每一次惊醒,都像是刚从溺毙的边缘挣扎回来,浑身湿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他一直以为那只是自己衰仔人生里无数倒霉经历在梦里的扭曲投影。
      “那不是梦,我亲爱的容器。”路鸣泽的指尖缓缓下移,带着一种宣告命运般的冰冷,点在了路明非剧烈起伏的胸口,正中心脏的位置。“那是‘它’的记忆碎片。是‘它’被囚禁了千万年的怨恨和不甘,透过这具孱弱的躯壳,偶尔泄露出来的哀鸣。”
      路明非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心脏在路鸣泽冰冷的指尖下狂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背后的剧痛,仿佛那颗心真的随时会挣脱胸腔的束缚,或者……被里面某种沉睡的、庞大的东西彻底撑爆。
      “你…你在说什么……”他艰难地喘息,声音破碎不堪,“什么‘它’?!”
      路鸣泽没有直接回答。他熔金般的眼瞳深处,倒映着路明非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以及他身后那棵在剧烈震动中不断亮起更多诡异纹路、如同活物般脉动着的青铜巨树。少年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却饱含无尽嘲讽和冷酷的弧度。
      “青铜与火之王……”路鸣泽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在吟诵一个来自远古的禁忌名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力量。“诺顿。”
      这个名字像是一道撕裂混沌的闪电,带着无法形容的威严与毁灭气息,狠狠地劈进路明非混乱的意识深处。不是通过语言理解,而是某种更原始、更本能的恐惧被瞬间唤醒!一股源自血脉、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猛地炸开,如同沉睡万年的火山在体内苏醒,即将喷发出焚毁一切的熔岩!背后的青铜树干瞬间变得滚烫,烙印般灼烧着他的皮肉。
      “不……”路明非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嘶吼,拼尽残存的力气想要挣脱,指甲在冰冷的青铜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留下几道淡淡的血痕。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龙王?诺顿?那个存在于学院最高机密档案里、象征着终极毁灭的神话生物?
      “这不可能……我是路明非……我只是个废柴……我只是……”他语无伦次地喃喃,试图用这十八年来根深蒂固的自我认知来抵抗这足以摧毁一切的真相。但背后青铜巨树那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的轰鸣声,如同无数青铜巨人在齐声咆哮,无情地碾碎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妄想。每一次震动都像是沉重的鼓点,敲打在他脆弱的骨骼上,敲打在他摇摇欲坠的“路明非”的身份之上。
      路鸣泽凝视着他徒劳的挣扎和崩溃,熔金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欣赏。他按在路明非肩上的那只手,五指缓缓收拢。路明非甚至能听到自己肩胛骨在巨大力量下不堪重负的呻吟。少年凑得更近了,温热的、带着奇异芬芳的呼吸几乎喷在路明非的耳廓上,那气息却冰冷得如同吐信的毒蛇。
      “看看你背后的城,”路鸣泽的声音轻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却蕴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它在苏醒。它在呼唤它的主人。”
      路明非艰难地扭过头。目光越过路鸣泽的肩膀,投向那幽暗的雨幕深处。
      就在那棵支撑着天地的巨大青铜树后方,在那片被雨水和震动搅得更加混沌模糊的灰暗里,一片庞大到无法想象其边际的、完全由青铜铸造的古老城市轮廓,正随着大地的轰鸣,缓缓地、无可阻挡地……从沉睡的深渊中抬升!
      城墙高耸入云,其上雕刻着巨大到令人窒息的、扭曲盘绕的龙形图腾,在幽绿光芒的映照下,如同活物般蠕动。无数巨大的齿轮和杠杆结构在城墙内部发出震耳欲聋的摩擦巨响,推动着整座城市如同远古巨兽般缓缓站起。冰冷的青铜在震动中剥落着绿色的铜锈,露出底下更为幽暗、仿佛浸透了无数岁月血腥的金属本体。一股比之前浓烈千百倍的、混合着金属锈蚀、深海淤泥以及某种无法形容的、纯粹毁灭意志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海啸般扑面而来!
      那不仅仅是一座城。那是一个活着的、呼吸着的、属于龙王的……炼狱国度!
      “它沉睡了太久太久……”路鸣泽的声音在巨大的轰鸣中依然清晰无比,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烙在路明非的灵魂上,“久到连它自己都快要忘记……那个曾经让整个世界在烈焰与熔岩中颤抖的名字。”
      路鸣泽缓缓抬起另一只手,那只一直轻柔地抚摸着路明非脸颊的手。五指张开,朝向那片正在苏醒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青铜之城。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听见,却让路明非全身骨髓都在共振的奇异嗡鸣响起。一点纯粹得如同液态黄金的光芒,骤然在路鸣泽白皙的掌心亮起。那光芒迅速蔓延、勾勒、凝固……一片指甲盖大小、边缘锋利得仿佛能切割空间、流淌着古老符文的青铜鳞片,凭空悬浮在他掌心之上!
      鳞片出现的瞬间,路明非背后那棵青铜巨树如同受到了最强烈的刺激,猛地爆发出刺破昏暗雨幕的炽烈绿光!树干上那些扭曲的纹路疯狂地扭动、延伸、交织,仿佛无数被唤醒的活蛇!整座升起的青铜之城,发出了更加震耳欲聋、仿佛亿万青铜巨钟同时被敲响的共鸣!那声音不再是单纯的震动,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狂喜的、毁灭性的咆哮!
      “而我……”路鸣泽的目光从掌心的鳞片移开,重新落回路明非因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而失去血色的脸上。熔金的瞳孔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神性的、却又无比残酷的火焰。
      他嘴角那抹弧度加深了,带着一种宣告最终审判的平静。
      “……是来帮‘它’取回名字的人。”
      路明非的视野开始剧烈地晃动、模糊。剧痛和那古老城市带来的庞大精神压迫如同两座巨山,要将他彻底碾碎。他死死地盯着路鸣泽掌心那片悬浮的、流转着不祥光芒的青铜鳞片,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
      就在那湿透的廉价T恤之下,在路鸣泽指尖刚刚点过、仿佛还残留着冰冷触感的心脏位置——
      一点微弱的、与路鸣泽掌中鳞片如出一辙的、灼热的金色光芒,穿透了湿透的布料,顽强地、诡异地……亮了起来。
      像沉睡古龙睁开的第一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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