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世主，但专职除草》梅立安

3、第 3 章

　　周文知道他们是已完全被坏草寄生的“坏人”，处在死亡边缘，净修出手也救不下来。
　　一般的处理方式要么是在他们皮肉腐烂兜不住草之前运到边境，丢出城墙外，要么是净修花大力气把他们完全净化掉，与此同时他们也会和坏草一同消失。

　　一般都采用前者方法，因为这样大大节省了符力，边境城市都有专门的运输队伍。

　　她呲的一声拔出长剑，符力从剑柄到剑端汇集，直冲而上。耀眼的白色光刃迸发而出，横飞向两个“坏人”。
　　他们在被耀眼光刃碰触的一瞬间，僵直住身体，无法动弹，然后在几秒之内，原地消失。

　　周文发觉周围景象略扭曲了些，让人感到陌生而摸不着方向，她脚步一转，又走了几步，发现眼前绿意盎然的房子就是“温民旅店”，牌子上长满了草，隐约能看出“温”和“民”二字。

　　无视了门口正在蹦跳的几个“坏人”，周文踩着一地从旅店蔓延出的坏草，径直走进去。
　　蠕动的细密绿草有意识般包裹住她的脚想要往上爬，却被她的符力给麻醉地七荤八素找不着北，在地上无力地随风摇摆。

　　旅馆的地面形状起伏高耸，像是堆着什么东西，凹凸表面上是密密麻麻的坏草，不留缝隙。
　　周文一脚上去，脚感很肉，不用蹲下身去看就能认出下面是一具具尸体，整个一楼散发着巨大尸臭，全是死人。
　　踩在尸体上的感觉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还是稳稳站住了，没有跑出去呕吐。

　　怎么会死这么多人？周文疑惑又心惊，坏草导致人的死亡要经历逐渐寄生—变成“坏人”—彻底死亡，皮肉腐烂消散，坏草溢出的过程，因此这些静止不动的尸体并非坏草致死。
　　他们在坏草爆发前死亡，成为坏草爆发的源头。

　　掌心贴地，符力呈同心圆向外一圈圈扩散，越扩越亮，一根根坏草被光华罩住，“坏人”也被罩住，不过短短一分钟，整个旅店亮得无比刺目，让人无法直视。
　　再随着光渐渐暗淡消失，坏草和坏人也无影无踪，只剩下残破的尸体堆积在原地，坏草可能从尸体中诞生，但并不去寄生死者。

　　周文走出旅店，看着自己发热的双手，她感到自己体内的符力正在到处乱窜，脑袋一抽一抽的，流出符力填补消耗的缺口。
　　净化坏草的时候真是用符力如流水，一下就抽去好多。

　　“哟，这不是周文师姐么！”寂静中乍起的声音让周文精神猛地一振。
　　她转身一看，是陈施玉，一个从雷治园出去的静修，现在看来他是被派到冰芯城做驻守净修了。

　　陈施玉过来拍拍周文的肩膀道：“好久不见了，周文师姐，有一年了吧？”

　　周文道：“在宫外叫我周思荣。”
　　圣王让她为安全低调，须化名出行，周文便听令行事。
　　周思荣，这是秋月石上刻的字，她觉得不错便取用了。

　　陈施玉表情有些阴恻恻的，但他长相就是这一挂的，所以周文没太在意，她看向旅馆侧的小道，符力的感应告诉她里面还有坏草。

　　“冰芯城还有别的净修吗？怎么就只有你来了？”周文站在那片小道入口，里面是一片树林，树边蜿蜒着一条河。

　　“没了，冰芯城只有我，边境太缺净修，根本匀不出多余的人。”陈施玉道。

　　密林中的坏草应该不多，周文只能隐约察觉到它的气息，但还有一种可能，有一种坏草会有自保的本能，会收敛自身气息。
　　周文知道，这样的坏草就不是普通版了，是坏草中的强者，被称作“诡草”，它会带来更加可怕的现象。

　　书中记载，墙内的诡草十分罕见，基本没有。

　　此时，让周文感到有些奇怪的是，巷子剩下的人不应该只有门口那点人，一个收容流民的窄巷，再结合刚刚看到的环境，这里应该至少聚集着上百人。
　　那旅馆的尸体最多五十具，而且周围空房子中应该并没有旺盛人气，否则旅馆的坏草会蔓延至周边屋室。

　　即使是白昼，周文和陈施玉还是感觉很压抑，脚下枯枝败叶之间混合着稀疏的草，只是基本都是正常的小草，没有诡异的蠕动。

　　如果原地扩散符力，纠察密林中剩下的坏草固然可行，但是那样消耗符力太大，符力消耗过度会对异能者造成很严重的后遗症，所以大家都是能省则省。

　　周文转而朝波光粼粼的河边走去，走进了才发现，那河水漆黑浑浊，看不出深度。
　　她感觉脸上有点痒痒的，对着河水一照，自己的右脸上有一个类似耳朵形状的东西正在一点点长出来。

　　周文的注意力忽然被水面隐约看见的一角衣服给吸引，她伸手进水，想要拽过来仔细看看。
　　在手刚碰触水面的一刹那，一股巨大的拖拽力顺着指尖席卷她的全身，连她的马尾都被无形的拉力拽着朝向河水。

　　周文速度极快拔剑用力插在土地里，但还是被拽得摇摇欲坠，“坏草在水里，你就在那施法……”她回头看向陈施玉，她见过陈施玉的符力招式，可以较远距离净化坏草。

　　而周文的符力进入水中效果会大大减弱，这是她修炼中尚未克服的问题。

　　“等等！别过来！”
　　周文见陈施玉没有听她指令，而是朝河水方向踏了一步，似乎是想要过来帮助自己，她急声阻止。

　　“啊啊啊啊！”

　　陈施玉原本不动还好，但是一动弹仿佛就被什么东西给识别到了，他还没来得及固定住自己，就被吸力掀翻，咕噜咕噜滚下河水，溅起水花。

　　周文不寒而栗地看着陈施玉掉下去的地方，水花溅起，也露出了河水内部一角的景象，河水里全是人，密密麻麻的人。

　　河水恢复平静，不再有响动，陈施玉显然失去了行动能力。

　　“水利诡草。”这在书籍上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此刻周文才深刻体会到。

　　谷巷剩下的人都在这条河里，恐怕已无生还。

　　但是如果在十分钟内净化这条河，陈施玉至少有救。
　　周文抬眸，这河流弯曲，看不见尽头，说不定延伸出了巷子，那样的话，坏草可能已经在别的方向扩散。

　　周文用力皱起眉，坏草在河水不像在陆地表面。
　　陆地的坏草只能生长在表面，或者依托着东西向上爬，可是河水中的坏草却得用体积来计算，它可以漂浮着生长，可以塞满水体。

　　她不确定自己在符力耗死之前，能不能做到净化完这条河，如果做不到还去做，不只陈施玉会死，她也会重伤甚至死亡。

　　因为一旦开始净化整片坏草，它就会持续吸食净修的符力，要么在符力被抽干前将它净化，要么及时找另一个净修接替自己，否则结局就是符力耗尽，脑死亡。

　　等待圣王派净修到冰芯城援助，还是自己冒险一搏？

　　其实周文根本没有选择，诡草是墙内除了边境城市外极少出现的东西，能为她提供助力的强大净修大多都在边境，短时间赶不过来。

　　坐以待毙，万一一夜之间，坏草席卷了冰芯城……不能赌这样的后果不会发生。

　　不再犹豫，她精神集中，深呼吸着让大脑放松，符力源于大脑，她让大脑不作保留地将符力向外释出，一手用剑撑着土地，另一只手则将符力汇聚起来。

　　脸上的麻痒感更甚，手臂上，腿上也隐隐有些东西像要破皮而出，周文异能附带的反噬效果，就是器官增生，身上会随机长出其他东西。

　　她紧闭着双眼，那只环绕着厚重符力的手悬空在水面上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刺目耀眼的光华在释出的一瞬就被黑暗河水猛力吸入。
　　自周文面前的河水开始，光芒向两侧扩散，几乎亮彻整个冰芯城，如果此时她身边有人，恐怕会被直接亮瞎双眼。

　　符力像瀑布一样输送到河水中，周文能通过不断消散的符力感知到河水内部泡发的一具一具尸体。
　　炙热的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滚落，她感觉身体无处不疼，这还是其次，最难受的是心脏和疯狂工作的大脑。

　　但她终究是松了口气，符力触碰到了边界，她感受到这条河并没有这么大，她想，她应该能做到。

　　握着剑的手快要脱力，符力的释出变得艰难，这预示着再勉强使用符力，身体会被重伤。

　　应该够了。

　　她艰难无比地睁开双眼，费劲地呼吸，眼前不是璀璨的河水，却是绿色的深渊……
　　低下头，如游蛇般的诡草从水中颤抖着爬出，像是探出了脑袋，伸向她，把她拉入深渊之中。

　　周文无力抵抗，松开了剑，跌落而下，全身的符力自发地在她身体表面包围了一层光茧，想要帮她抵御坏草的寄生。

　　身后有嘈杂的窃窃私语，她无意识地摸上自己的后腰，那里长出了一张嘴。

　　周文站在狭窄无比，挤得让她感到焦虑的空间，睁开双眼。
　　她一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幻觉，诡草带来的幻觉，幻觉中的人会经历可怕的事情，有多可怕，她也不知道，书上没写。

　　当在幻觉中精神彻底崩溃的时候，外界自己的身体也会彻底被坏草寄生，变成“坏人”。

　　纵目四周，没有光，却能看清是光滑的墙面，封闭着，什么都没有，心理作用让周文喘不上气，但是她反复告诉自己这是幻觉，效果显著，呼吸顺畅了些。

　　周文不太慌张，净化类异能者都有被动技能，那就是只要身上还有符力，就会自动驱除主人身上的诅咒，哪怕她失去意识。

　　她将身上能调动出的符力都拿来净化河水了，被动技能需要的符力不够才会让诡草趁虚而入，寄生她的身体。

　　但只要给她一点时间，她就会醒来，她的大脑还在向外调动着符力。

　　周文一动不动地站着，因为没有给她做其他姿势的空间，唯一庆幸的是，还有墙可以倚靠一下，能省点力。

　　过了一会，百无聊赖中，她发现自己无法开口说话，皮肤失去了触觉，耳朵听不见声音。
　　她好像只剩下了视觉。

　　虚无感笼罩上来的一瞬间，她心跳的速度不由自主打乱，一时间难以平复。
　　太过安静，太过孤单，让人害怕，让人焦虑，让人坐立难安，这不亚于刚才符力消耗过度的折磨，渐渐的，周文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谷巷中的周文躺在河水边，身体中符力和诡草的抗衡让她身体发烫，有一根如针的小草从她的眼眶一扭一扭地爬出，却被追杀而来的符力给烫成灰烬，被风吹散。

　　漆黑河水已经变得澄清，连里面的尸体也被当成诅咒净化得无影无踪，只有五彩的石子静默水底，水藻随波飘摇。

　　陈施玉从水中爬出，不停地咳嗽，他劫后余生般地躺在地上，毕竟差一点他就溺死了，还好在窒息之前，坏草的吸力就消失了。
　　但恐怖悲伤的感受还是在脑中挥之不去，当投入坏草的怀抱时，他好像坠入了一片地狱，在那里，希望是不被允许的，只有绝望冰冷才是永恒基调。

　　过了一会，陈施玉艰难地坐起身，发现一个帅得让人忌恨的男子突然出现，把烫手的周文从地上扶起，给她披上一层宽大的黑色斗篷，戴上面具，遮住脸上、脖子上、手臂上多余的耳朵、嘴巴、眼睛……

　　等等，他看见了什么？一瞬间陈施玉感觉见了鬼，人怎么能长出这么多多余的东西，她还是人吗？

　　“披着救世主皮子，实际上却是带来灾祸的月魔。”陈施玉不由得想起民间对她的描述，暗自乍舌，觉得不失道理。

　　谷巷门开，听闻坏草已被净化，许多人带着好奇跑过来观望，只见巷中缓缓走出一个清冷俊秀的男子，在他身边是一个黑斗篷黑面具的少年，脚步虚浮，粗重地喘着气。
　　他们身后又走出来一个浑身湿透的男子，这个他们认识，就那个驻守冰芯城的净修嘛。

　　“陈大人，您还好吗？”一簇侍卫急急迎上去，面怀关切，这可是冰芯城唯一的净修，如果没有他，不知道冰芯城会变成怎样。

　　一个衣饰明显与其他侍卫不同的使者对陈施玉道：“城主在等您。”
　　她目光一转，看向周文和宁昭意二人，“我是冰芯城的领事古芙，奉城主命令前来，你们就是宫中派出的净修吧，敢问二位阁下尊名？”

　　周文声音沙哑道：“周思荣。”

　　宁昭意双手环胸，道：“我是她的下属。”言下之意，有事和周文沟通，他不做决定。

　　那枚刻了“默”字的令牌直接被他佩戴在腰间，省得他拿来拿去。

　　古芙表情不变，恭恭敬敬道：“请周小姐随我一起去见城主吧。”

　　周文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古芙，她看见古芙的衣领上绣着一朵冰花，这的确是领事穿的衣服，可是古芙看着实在眼生，周文前几日随手翻阅过地方执政官的手册，其中包括了各地领事，虽然没有刻意去记，但至少大多都留了个印象。

　　她想了几秒，还是没能想起记忆中冰芯城的领事叫什么名字，反正不叫古芙，难道这位是新领事？

　　谷巷前，围观的百姓兴奋地看着陈施玉，没想到他平日游手好闲，关键时刻还是顶用的。

　　“谢谢陈大人！！也谢谢周大人！！”

　　“要不是陈大人，我们恐怕过不了节了,真是没想到冰芯城会出现坏草啊……”

　　陈施玉微笑着点头致意，道：“这次情况的确十分危险，好在我赶来及时，大家都散了吧，事情都结束了。”

　　周文：？
　　宁昭意：？

　　陈施玉的表演型人格一旦触发就停不下来，他又在百姓面前跑去扶着十分虚弱的周文，一副关心同袍的样子，道：“周……周思荣师姐，我们走吧。”

　　周文把手从陈施玉的手上抽出，自己走路，她问古芙：“此事禀报圣王了吗？圣王派人来了吗？”

　　古芙道：“当然，我们第一时间就上报了圣王，冰芯城爆发坏草，这是极为严重的事端，圣王派来的使者醋鱼已抵达城堡。”

　　醋鱼？对于她的行踪，周文不了解，不知道古芙所言是否可信。
　　再想到谷巷温民旅馆反常的尸体，周文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周文道：“不好意思，我身体抱恙，只能改日再见城主。”

　　“周小姐，城堡有最好的医师，可以为您治疗。”古芙分寸不让，对周文作出邀请手势。

　　周文看向聚集围观的百姓，心想有他们在，古芙一行人没办法强行对自己做什么，想直接走，她看向宁昭意，宁昭意会意点头。

　　古芙叹了口气，道：“周小姐，如果你实在要为难我们，那我只好说出你的真名了。”
　　她视线扫过围观的百姓，又注视周文，似是某种警告。

　　有陈施玉在边上悉悉索索，周文不奇怪他会说漏自己的真名，但周文不解，她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就说出来呗，难道满地都是叛乱组织，都要杀她吗？她就是一除草的，又不是什么臭名昭著的大魔头。

　　宁昭意却道：“我们跟她走。”
　　他收起默字令牌，撞向周文沉默投来的目光，复又小声道:“我会保护你。”

　　见情势如此，周文只好跟随古芙一行人上了风飞车，一路向西，驶向冰芯城城主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