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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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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玄!”
谢停云挣扎着从他已然松脱的怀抱中抬起头,入目的景象让她瞬间魂飞魄散!
一片刺目的猩红!
霍玄侧躺在冰冷的、凹凸不平的石台上,脸色惨白如金纸,没有一丝血色。
英挺的眉头因剧烈的痛楚而死死拧紧,形成一个痛苦的川字。
那件玄色大氅早已被乱石撕扯得破烂不堪,左臂以一种极其诡异、完全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折断。
更可怕的是,他臂膀、后背、腰侧,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地向外涌出殷红的鲜血!
鲜血迅速浸透了身下冰冷的积雪,晕开一大片怵目惊心的、不断扩大的红!
“你……你……”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谢停云的喉咙,让她几乎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泪水混合着脸上的雪水,疯狂地滚落。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他流血不止的臂膀,却被一只冰冷刺骨、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大手猛地抓住手腕。
是霍玄的右手。
那手冷得像冰块,掌心却传递出一种近乎执拗的力量,甚至带着微微的颤抖。
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因失血和剧痛而显得格外幽暗,
却依旧死死地、牢牢地锁定着她的眼睛,仿佛那是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光亮,是支撑他不坠入深渊的锚点。
失血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微弱嘶哑、却斩钉截铁的声音:
“谢停云……你……听着……”
每一次喘息都仿佛牵扯着体内撕裂的脏腑,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额角渗出更多的冷汗,混着血污滚落,
“恩怨……上辈人的血……到此……为止!”
他死死盯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从破碎的肺腑间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铁锈般的血气,
“你的命……是我霍玄……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
他猛地呛咳起来,鲜红的血沫溅落在身下冰冷的雪地上,如同点点绝望盛开的红梅。
“从今往后……它……是我的!”
他喘息着,眼神固执得令人心碎,那只攥着她手腕的手,用尽最后的力量收紧,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不准……再想着……同归于尽……听见没有?!”
风雪在幽深的河谷底更加疯狂地呼啸着,卷起雪沫和血腥气,将他这破碎而炽烈、带着铁血宣告的每一个字,清晰地送入谢停云的耳中。
如同惊雷炸响在濒死的寒冬,震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也仿佛冲刷着十年血泪凝固成的、坚硬冰冷的心垢。
她看着霍玄那张染满血污却依旧固执地逼视着她的脸,看着他因剧痛而扭曲变形的手臂,看着那刺目惊心、仍在汩汩流淌的猩红……
袖中那枚淬了“鹤顶红”的冰冷细针,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烫着她手腕的肌肤,也灼烧着她的灵魂。
“听见了……”
她哽咽着,终于颤抖抖地回应,声音破碎不堪。
她反手,用自己同样冰冷却带着一丝微弱求生意志的手,紧紧握住了他那只染血冰冷的手,试图传递过去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霍玄……我听见了……我听见了……”
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那不仅仅是恐惧他死去的悲恸,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灭顶的恐慌——害怕他真的就此长眠在这冰冷彻骨的河谷里,永远不再醒来!
这一刻,什么血海深仇,什么十年谋划,什么袖中毒针,在他以血肉之躯相护、以性命相搏的决绝面前,都显得那么荒谬可笑,那么不堪一击,轰然坍塌,化为齑粉。
复仇的火焰在呼啸的风雪中彻底熄灭,冰冷的灰烬之下,露出的竟是另一颗同样被命运碾轧得支离破碎、却在生死一线间迸发出足以灼伤灵魂光芒的心。
她颤抖着,用尽力气想要撕下自己的衣襟为他止血:
“你撑住……别睡!我去找人……我这就去!”
她慌乱地想要起身。
“别动……”
霍玄极其虚弱地制止她,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淹没。
失血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目光却异常执着地、艰难地投向她的颈间,
“玉牌……还在吗?”
谢停云被他问得茫然一怔,下意识地抬手摸向颈间。
触手空荡!
那块从小贴身佩戴、刻着模糊“谢”字、如同生命印记般的暖玉,竟不知所踪!
想必是在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坠落中遗失了!
心头蓦地一空,仿佛连最后一点与过去、与谢家血脉的牵系,也被这无情风雪彻底斩断。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虚无感攫住了她。
霍玄似乎想抬起右手示意,却牵动了可怕的伤势,痛得倒抽一口冷气,额头瞬间渗出更多冷汗,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了一下。
他喘息着,目光却异常执着地、艰难地转向她身侧不远处一块突出如犬牙的尖锐岩石下方。
谢停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脏猛地一缩!
只见那枚熟悉的、温润的玉牌,并未遗失,正静静地躺在岩石根部松散的积雪里!
而在玉牌旁边,赫然压着一个巴掌大小、用厚厚油布紧紧包裹的方形之物!
那形状……分明是将军府邸最核心的机密布防图!
她浑身猛地一震,如遭雷击!
这图……他怎么会……他怎么能……把这个给她?!
“咳……拿着……”
霍玄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要被呼啸的风雪彻底淹没,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和疲惫,
“你说……要个了断……”
他闭上眼,极度失血带来的黑暗和寒冷如同潮水般将他吞没,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这图……给你……”
最后的尾音消散在风里,
“只是……停云……别再……弄丢自己了……”
风雪肆虐的河谷底,他染血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虚虚地搭在她紧握着他的手腕上,体温低得吓人。
谢停云紧紧握着那块失而复得、却在此时此刻意义全非的玉牌,又看向身侧那份足以将整个霍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的染血布防图,
再看向怀中这张因失血而褪尽所有颜色、眉宇间却奇异地卸下了千斤重担、陷入昏迷的脸庞……
巨大的悲恸、滔天的茫然、沉重的负疚、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宿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骤然将她彻底吞噬。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着冰冷的雪水,无声地、滚烫地砸落在他紧闭的眼睫上,烫得那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风雪如怒,席卷着这方如同囚笼般冰冷绝望的河谷,寒气刺骨入髓。
谢停云紧紧抱着霍玄渐趋冰冷的身体,他温热的鲜血浸透了她的前襟,粘腻而沉重,带着浓烈的铁锈味。
那份染血的布防图,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手边,也烫在她的灵魂上。
远处,隐隐传来府中护卫焦急的、此起彼伏的呼唤声,被狂暴的风雪撕扯得破碎不清,却如同催命的符咒,越来越近。
“霍玄……”
她低下头,将脸颊轻轻贴在他冰冷汗湿的额角,感受着他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游丝般的呼吸。
指尖颤抖着拂过他染血的、紧蹙的眉宇,那纠缠了十年的刻骨恨意,竟在生死一线的坠落与守护中,被另一种更汹涌、更陌生、更撕扯灵魂的洪流冲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茫然和……
一种令人心悸的、钝刀子割肉般的痛楚。
指尖拂过他冰冷的、毫无血色的唇,那里曾在她坠落时发出撕裂心肺的嘶喊。
怀中的布防图沉甸甸的,沾着他滚烫的血和冰冷的雪,也压着谢家十年未冷的冤魂与霍家即将倾覆的未来。
火把的光亮已经撕破了上方厚重的雪幕,嘈杂的人声鼎沸,越来越清晰。
不能再等了!
谢停云猛地抬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她迅速将那染血的、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布防图狠狠塞入怀中衣襟的最深处!
接着,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指,毅然拔下髻边最后一支锋利的银簪——簪尖幽蓝,曾淬满见血封喉的“鹤顶红”,只为那一刻刺入霍振咽喉的快意恩仇。
此刻,冰冷的簪尖却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划向自己沾满泥泞与血污的素色裙裾!
“哧啦——!”
裂帛声在死寂的河谷里异常刺耳,瞬间压过了风雪的呜咽。
染毒的绣裙被撕裂,坚韧的布条缠绕上霍玄臂膀那道最狰狞、深可见骨、仍在不断渗血的伤口。
伤口混杂着石屑和布料的碎片,血肉模糊,每一次缠绕,布条都被迅速染红,都像是在亲手埋葬那个名为“复仇”的幽灵,又像是在绝望的深渊里,抓住一根由血肉与谎言编织的、摇摇欲坠的藤蔓。
火光终于逼近崖边,将上方的雪幕映照得一片通红,嘈杂的人声鼎沸,如同沸水。
谢停云仰起头,风雪夹杂着冰冷的雪粒灌满她的喉咙。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那片红光与嘈杂,嘶喊出声!
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量,穿透呼啸的风雪,直冲云霄:
“来人——!少将军在此——!快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