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金山》桑唯

8、第八章

　　直到第二日，周芙才知道霍峥即将出门的事。

　　站在山寨大门前，周芙揽着身前的小宝，遥遥看着即将离开的霍峥。

　　霍峥身旁站着十几个兄弟，大多是那夜周芙见过的面孔，尤其那脸上一道竖疤的孟大虎，更是与霍峥亲密无间站在一处。

　　此去大约数月后才能回来，众人纷纷辞别家人，霍峥也不例外。

　　祖母腿脚不便，没有出来送他，霍峪站在霍峥面前，手中提着一灰色包袱，

　　“给你准备的干粮，一路小心。”

　　他神色冷淡，平静的和周围人格格不入，惜字如金的只说了这一句，偏偏霍峥也并未挑理，接过包袱走到周芙身边。

　　周芙呼吸微滞，有些紧张的眨了眨眼。

　　霍峥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他蹲下身，摸了摸小宝的脑袋，眉眼舒展。

　　小宝不懂别人为何个个愁容满面，他是最兴奋的一个，口中嚷嚷着：“大舅舅回来的时候要给我带好吃的！”

　　“好。”

　　霍峥答应下来，捏捏小宝的脸。

　　周芙看着霍峥有些愣神，相处两天，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这般神情。

　　霍峥走后，虽然嘴上不说，可周芙心里很是高兴了。

　　这下不用她躲，阎罗自己走了。

　　她站在树后，远处是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偏头看见树顶浓绿的叶片，周芙心中一喜，脚步轻快的往家里走去。

　　真是一个好时节。

　　不过好像除了周芙以外，小宝也很高兴，他一向是最怕这个大舅舅的，这下好了，没人管他，小宝更成了混世魔王，大舅舅离去的背影还没走远，他就拉着周芙跑去玩。

　　周芙本不想跟着去，架不住小宝连哄带磨，这才松了口，却没想到可走了半天，竟然被小宝拉到了一片荒地，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棵小树立在那儿。

　　“这是我小舅舅种的，不知道是什么树，结不结果子？”小宝说。

　　周芙哭笑不得地问：“这地方哪好玩了？”

　　小宝立马兴奋的指着不远处的泥坑，

　　“这里！咱俩一起和泥玩吧！可以捏小泥人！”

　　周芙嘴角一抽，赶紧拉住跃跃欲试的小宝，她忽而想到什么，蹲下身轻声问道：

　　“小宝，你能带着姨姨下山去吗？就一小会儿。”

　　这些日子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自己丢失的令牌，可惜霍峥一直在家，周芙生怕她提了会惹得霍峥怀疑，眼下霍峥走了，她这才想让小宝带着她去。

　　小宝拍了拍小胸脯，骄傲的昂起脑袋，“当然能啦！走，我带你去！”

　　小宝当即就拉着周芙往外走，周芙忙拦下他，她咬了咬唇，心里有些忐忑和心虚，

　　“小宝，我不想从大门口出去，更不想被别人发现，尤其是霍峥。”

　　周芙有些紧张的看着眼前的小男孩，她这样的举动实在太过奇怪，哪怕三岁小孩听了也会疑惑，可没想到小宝却挠挠头，语气习以为常：

　　“行呀，我和伍子他们有条小路可以走，咱俩从小路走，绝对没人发现的了！”

　　看着眼前天真无邪的孩子，周芙心里升起一抹淡淡的愧疚，可她别无他法，还是跟在小宝屁股后面走进了山林之中。

　　这条小径崎岖不平，路上被杂草和灌木覆盖的几乎看不出来是条路，小宝却熟门熟路，一会儿拨开带刺的藤蔓，一会儿提醒她避开石块，小手紧紧牵着她，生怕她摔着。

　　“到啦！”

　　穿出最后一片林子，小宝举高小手欢呼道：“咱们现在出山寨了！姨姨你想去哪儿玩呀？”

　　周芙捋了捋散乱的头发，用残存的那一点点印象带着小宝找到了那晚上经过的空地。

　　那一伙歹人的尸体早已消失，高大的树木直指天空，阳光自树叶之间的缝隙中倾洒而下，那夜惊险的一切好似从未发生一般，唯有个别地面上暗红的土壤还残留着。

　　周芙弯着腰在地上仔细搜寻，手指拨开落叶和碎石，一点缝隙都不放过，过了许久，小宝靠着树昏昏欲睡，口水都滴到衣襟上，她还是没能找到。

　　那块令牌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周芙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那属于赵家的唯一一点念想也没了，她胸口发闷，却也只好原路返回。

　　她和小宝不能消失太长时间。

　　周芙刚回来就进了厨房，她虽不会做饭，可还是能打打下手的。

　　她如往常一样舀了水，坐在小板凳上洗菜，身旁霍峪正烧着火，眉眼低垂，唇紧紧抿着。

　　明明还是和以前一样的面无表情，可周芙不知为何从中察觉出几分低落。

　　周芙侧眼瞧了瞧，发现少年还微不可察的皱着眉，更让周芙确定了心中猜想。

　　她轻轻开口，“小宝今天带我去看了一株小树，听说是你小时候种的？”

　　“嗯。”
　　少年手中持着烧火棍，有些冷淡的回应。

　　周芙也并不在意，自顾自的说下去。

　　“你是多大种的呢？它现在已经长得比人高了，树冠上还有小鸟筑巢呢，想来也该有年头了。”

　　“三年前。”

　　“三年就能长这么高了吗？好厉害。”周芙不懂这些，有些吃惊的问道。

　　霍峪摇头，“它最开始长在低地里，暴雨之后的积水差点涝死它，我就把它迁出来，种到了现在这里。”

　　“应该也算是我种了它吧。”

　　霍峪难得说这么多话，周芙有些惊异的看了他一眼，

　　“原来如此，那你也算是救了它一命。”

　　“如今他长得这么快，说不定很快我们就能在他的树荫下乘凉了。”

　　少年往灶里添柴，火光下的眉眼晦暗，“长得再快，那也得好多年以后才能长成你所说的大树，现在不过就是个小树杈罢了，能有什么用？哪天被人当成柴火劈回去都不够烧的。”

　　周芙眼睫颤了颤，声音轻柔，

　　“可即便是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也总有小树苗的时候，哪有一生下来就已长成的呢？”

　　“我曾见过一棵足有三丈高的银杏树，每到秋天，落叶漫天飞舞，满地金黄，人们为它写诗作画，甚至打造了一座以它为心的园林。”

　　听着周芙所说，霍峪眼前似乎也浮现出了那金黄银杏的模样。

　　“我没见过银杏树，它应该很美吧？”

　　少年侧目看向周芙，眼底有一丝淡淡的向往。

　　周芙点头，“很美。”

　　“可你知道吗？它曾经不过是一不起眼的小树，落叶被人嫌弃难以打扫，果子更是有股令人生厌的臭味，没人觉得它有什么好。”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它，长在没人在意的偏辟郊外，却不知何时慢慢生长，逐渐枝繁叶茂。”

　　霍峪手上添柴的动作减缓，“你想说什么？”

　　周芙浅浅一笑，“没什么，我不知道你心里有怎样的愁绪，只想告诉你，不要轻视眼前这棵小树，假以时日它定能长成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

　　说完她把洗干净的菜递给霍峪，“今天教教我切菜吧！”

　　霍峪却没动作，静静地坐在板凳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霍峪？”

　　周芙唤了一声，他这才晃过神来，猛然开口：

　　“我也想去。”

　　“什么？”
　　周芙被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弄得一愣。

　　霍峪抬头直视周芙，“我也想和我哥一起，下山押镖。”

　　“这话你可曾与你哥说过？”

　　不怪周芙这般问，霍峪沉默寡言，这些天说过的话算十句都多。

　　“我同他谈过，他说我还太小，不让我随行，可霍岱还比我小一岁，他就能去。”

　　霍峪说着，攥紧了烧火棍，“他始终把我当作孩子，可我已经长大了……”

　　周芙抿了抿唇，“我相信，你哥的初衷定是想保护你的。”

　　听到这话，霍峪眼帘垂了下去，那股冲动也渐渐回落了下去。

　　又是这些话……

　　可下一秒，周芙又再次开口：

　　“但我觉得，与其让他改变对你的看法，不如自己努力成长，若你日日练武，最终练的身强体壮，比他还要结实些，到那时，哪怕他仍觉得你年纪尚小，可看着你一身的武艺，也要叹服你的。”

　　霍峪蓦地抬头看向周芙，原本晦暗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他握着烧火棍的手逐渐收紧，指尖也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周芙望着他，唇边漾起一抹鼓励的微笑，她一字一句说的认真，

　　“我相信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灶膛里的柴火“噼啪”爆响一声，溅起几点火星。

　　霍峪看着周芙的眼，那眼神中没有众人一贯把他当作孩童的安抚和轻视，只有一股带着暖意的信任和笃定。

　　他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