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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记忆囚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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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二十七分,林夏是被水滴砸在地板上的闷响惊醒的。那声音黏腻得像伤口渗液,在寂静的合租屋里洇开,顺着门缝钻进她的耳膜。她摸索着打开床头灯,光线下的床单印着淡淡的水渍——不是窗外的雨,倒像是从隔壁程野的房间漫过来的。
推开门的瞬间,铁锈味抢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呼吸。程野的房间像被浸在血水里,银灰色的头戴式耳机正悬在衣柜把手上,线缆垂落的弧度像条垂死的蛇。耳机孔里渗出的暗红色液体顺着塑料外壳蜿蜒而下,在地板积成硬币大小的血泊,边缘已经开始发乌。
“别碰它。”程野的声音从床角挤出来,他蜷缩成一团,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指节因为用力抓着床单而泛白。“那不是我的血。”他重复着,喉结滚动,“我试过把它扔进楼下的垃圾桶,用火机燎它的线,甚至塞进碎纸机——但每次转头,它都好好地挂在这儿。”
林夏蹲下身,指尖悬在那滩液体上方。空气里的铁锈味突然变得尖锐,像针一样扎进太阳穴。她下意识地用纸巾去擦,暗红色沾在指腹的瞬间,一段画面猛地撞进脑海:
黑暗的衣柜深处,挂着的衬衫下摆轻轻晃动。一只苍白的手从衣物缝隙里伸出来,指甲泛着青灰,正一点一点把耳机推到柜门外。
“啊!”她猛地缩回手,纸巾飘落在地。耳机孔里卡着的东西清晰起来——一小片半月形的指甲,边缘还带着撕裂的毛刺。
程野突然剧烈地咳嗽,他指着自己的耳朵,脸色惨白如纸:“它在说话……你听到了吗?它说‘欠债总要还’。”
早餐时的阳光被云层压得发灰,餐桌中央的向日葵花瓶里,花瓣边缘已经发黑。林夏数着摆好的餐具,突然顿住——四副碗筷,四把勺子,少了一套。
“我们原本是五个人。”周默的声音像生了锈的铁片,他盯着空位,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但昨晚我查了合租合同,翻了物业的登记,甚至调了共享管家APP的系统日志……所有记录都显示,这里一直只有四位住户。”
苏芮握着牛奶杯的手在抖,玻璃杯壁上凝满了水珠:“是吴小葵,对不对?我们在忘记他。”她的声音发飘,“昨天我明明看到他在阳台浇花,可转头跟你说的时候,你却说‘哪来的吴小葵’。”
林夏起身去翻客厅的储物柜,最底层的素描本还在,封面已经褪色。这本原本属于吴小葵的本子,现在被贴上了“公共物品”的标签。她翻开最新一页,心脏骤然缩紧——不知何时多了一幅画,四个火柴人围坐在餐桌旁,三个的头部被黑色蜡笔涂得死死的,只剩轮廓。第四个火柴人举着刀,刀尖正对着自己的脖子,旁边用歪扭的字迹写着“轮到谁了”。
“记忆修正的范围在扩大。”周默打开手机,调出昨晚的监控录像,“不只是人,连和他相关的事都在被抹去。”
视频里的程野正对着空气疯狂挥舞手臂,他把耳机扔进垃圾桶,转身去厨房拿火机,回来时耳机却好好地挂在衣柜把手上。他又把耳机塞进碎纸机,机器运转的轰鸣声里,耳机线从出口处慢慢冒出来,完好无损。
“看右下角的时间戳。”周默放大画面。
林夏的呼吸猛地停滞——所有异常发生时,时间都死死定格在03:27:00,红色的数字像凝固的血。但视频进度条显示,这段画面已经录了十五分钟。
那被偷走的十五分钟里,有什么东西在暗处修改着现实,像用橡皮擦去错误的笔迹。
苏芮突然捂住嘴,她指着素描本上的火柴人:“涂黑的三个……会不会是……”
没人接话。餐桌上方的吊灯突然闪烁了两下,光影在每个人脸上明明灭灭,像在无声地确认这个猜想。
程野失踪那晚,暴雨把整座城市浇成了模糊的水墨画。
林夏是被手机震动惊醒的,共享管家APP的通知在锁屏上跳动:【成员“程野”拖欠款项已清算】。她冲出房间时,苏芮和周默已经站在程野的门口,脸色比走廊的灯光还要白。
房门大敞着,衣柜的门也开着,里面挂满了银灰色的头戴式耳机。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线缆垂落,像某种诡异的风铃。地板上散落着程野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录音键仍在跳动。
“我明白了……”程野的声音从扬声器里钻出来,混着嘈杂的电流声,“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如果没有钱——”
“咔嚓。”
录音戛然而止,最后半秒的声响清晰得可怕,像骨头被生生折断。
林夏颤抖着捡起手机,指纹解锁的瞬间,共享管家APP自动刷新,一条新的消费记录弹了出来:
【新消费记录:人体模特x1 - 支付方:默认用户】
点开附带的照片,林夏胃里一阵翻涌。程野站在纯白的空间里,皮肤呈现出哑光的塑料质感,脖子上还挂着那条耳机,线缆绕了两圈。他的嘴角被透明的线缝合着,向上拉成一个僵硬的微笑,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
“‘默认用户’是谁?”苏芮的声音发颤,她指着屏幕下方的小字,“清算方式……是把人变成物品?”
周默突然想起什么,他打开自己的APP:“程野上周欠了三百块水电费,我催过他两次……”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难道是因为这个?”
窗外的暴雨拍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响声。林夏盯着衣柜里的耳机,突然发现每副耳机的孔里都渗出了暗红色的液体,正顺着衣柜的缝隙往下滴,在地板上汇成细小的溪流。
苏芮开始在阳台上焚烧便利贴,火苗舔着纸片,卷成黑色的蝴蝶。
“这些是我偷偷记的。”她把灰烬扫进空香水瓶,动作机械,“吴小葵喜欢在泡面里加火腿肠,程野总把袜子扔在沙发上,周默喝咖啡要放三块糖……”她举起香水瓶对着光看,灰烬在里面缓缓沉降,“这是最后的证据了。我们中活得最久的是周默,因为他几乎不消费,共享账单上很少有他的记录。”
林夏突然冲向厨房,冰箱的冷藏室里,十二罐啤酒整齐地码在角落。程野消失前一天还跟她说过,“我存了十二罐冰啤,等雨停了请大家喝”。可她拿起其中一罐,生产日期赫然印着昨天——程野失踪之后。
“物品在重置。”她喃喃自语,指尖冰凉,“就像游戏里到时间就会刷新的道具,不管之前是什么样,都会回到最初的状态。”
周默的电脑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屏幕瞬间蓝屏,一串红色代码疯狂滚动,像流淌的血:
【警告!user_default正在覆盖现实锚点】
【警告!记忆锚点吴小葵已失效】
【警告!清算程序启动中……】
苏芮手里的香水瓶“啪”地掉在地上,碎玻璃溅开,灰烬混着香水的甜腻味散开。窗外的路灯开始一盏接一盏熄灭,黑暗像潮水般从远处涌来,吞噬着街道。
林夏转身去拉窗帘,玻璃上突然凝结出一层水汽,一行字缓缓浮现,由水珠组成,歪歪扭扭:
“轮到你了。”
她猛地回头,客厅里空无一人。苏芮和周默不知何时不见了,只有茶几上的便利贴还在,上面写着“林夏的洗发水快用完了”,字迹已经开始模糊。
浴室的镜子蒙着一层白雾,林夏拧开水龙头,冷水扑在脸上,却压不住太阳穴的钝痛。她抬起头,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
就在这时,镜中的影像开始晃动,像老式电视失去信号时的雪花屏。一个模糊的轮廓从雪花里慢慢清晰——是吴小葵,他比记忆中更瘦,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像是刚淋过雨。
“吴小葵?”林夏试探着开口,声音在狭小的浴室里回响。
镜中的男孩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他的眼睛里积着水,像含着泪。林夏伸出手,指尖贴上冰凉的镜面,就在触碰的瞬间,一段被尘封的记忆轰然炸开:
三年前的雨夜,也是这样大的雨。五个人围坐在餐桌旁,共享账单的投影在墙上闪烁,红色的数字刺眼——有人偷偷修改了消费记录,把自己的三百块水电费转嫁到了吴小葵名下。
“不是我!”吴小葵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是五个人里年纪最小的,也是最内向的,“我这个月都没怎么用空调。”
“除了你还有谁?”程野把啤酒罐砸在地上,泡沫溅到吴小葵的裤脚,“整天待在屋里画画,以为我们不知道?”
争吵声越来越大,周默在旁边沉默地翻着账单,苏芮试图劝架,却被推到一边。混乱中,不知是谁猛地撞了吴小葵一下,他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墙角的啤酒箱上,碎玻璃扎进了他的掌心。
“不公平……”镜中的吴小葵突然发出声音,带着玻璃摩擦般的嘶哑,“但这次,你可以选择……”
林夏猛地回头,浴室门口站着周默,他举着一把水果刀,眼镜片反射着手机屏幕的光——共享管家APP的最后一条通知亮在那里:
【最终清算:1/4成员可豁免】
他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窗外的暴雨还在继续,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透过门缝,静静注视着这场即将落幕的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