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凌迟 ...
-
虽然贺时煊嘴上没有继续再劝裴思隽吃饭，但也知道就这样任由他什么也不吃是不行的，于是叫人从医院食堂打了两份粥上来。
裴思隽瞧见了，故意翻了个身，一副不想面对的样子。
“阿隽，喝点粥吧。”贺时煊轻拍他的后背。
“不要。”裴思隽拒绝。
贺时煊无奈地道：“你乖一点。”
裴思隽声音闷闷的，“你是在哄小孩吗？”
贺时煊轻声笑了一下，“我看也差不多了。”
“喂……”裴思隽虚弱地抗议，“我都这样了，煊哥怎么还是不忘记损我？”
“我哪有损你，只是想让你吃点东西而已。”
“我也没有不乖啊，就是没有胃口。”裴思隽想了想，觉得不对劲，“不对，其实根本就不应该用‘乖’这个词吧。”
“有什么不可以？”贺时煊打开饭盒盖子，“如果不想被我当小孩哄的话，就过来把粥喝了。”
裴思隽不愿面对。
贺时煊在他背后幽幽地道：“别假装听不见。”
裴思隽继续装死。
“对了，关于你妹妹转学的事情……”
裴思隽唰的一下翻过身来，“有什么进展吗？”
贺时煊微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饭盒，“先把粥喝了，我再告诉你。”
裴思隽：“……”
他终于还是妥协地坐起身，不情不愿地接过饭盒，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视线却无意中瞄到坐在一旁的贺时煊，发现对方正端着另外一份饭盒，里面装的也是粥。
裴思隽有点惊讶，“煊哥你……晚上就吃这个？”
贺时煊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嗯，和你一样。”
“我喝粥是因为生病没胃口，你干嘛非得跟我一样？”
“那不然呢？我让厨子做好饭送过来，当着你这个病号的面吃？”
“……”倒也不必。
“我知道你生病了不舒服，心情不好，也吃不下饭。”贺时煊的语气忽而变得舒缓起来，“我陪着你一起喝粥，你会觉得好受一点吗？”
裴思隽蓦地一愣，舀粥的动作僵在原地，眸光颤动。
“嗯……”裴思隽很轻地应了一声，“但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迁就我的。”
“我可不是迁就你。我做这些，都是有条件的。”贺时煊定定地看着裴思隽。
也许是因为受了对方太多恩惠无力偿还，听他如此说，裴思隽反倒觉得松了一口气，“哦，什么条件？”
“条件就是……”贺时煊毫无征兆地缓缓靠近，在他耳畔留下一句认真的话语，“从今往后，不要再生病了。”
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耳边，灼得裴思隽耳根发烫。
他莫名慌乱地眨着眼，小声回了一句：“嗯，我知道了。”
得了这句应允，贺时煊满意地摸上裴思隽的发顶。
“那个，关于我妹妹转学的事情，怎么样了？”裴思隽终于喝完了粥，迫不及待地发问。
“学号和班级都安排好了，学校会在八月初开始高三生的补习，到时候直接带她去学校报到就行。”
这是裴思隽生病以来听说的第一个好消息，面上浮现出欣喜与感激之色，“那太好了，谢谢煊哥。”
望着那张苍白面孔上终于显现的微笑，贺时煊心中也漾起隐秘的喜悦来，“不客气，我只是履行合同内容而已。”
裴思隽对他这种看似正义凛然的别扭式帮助早已见怪不怪，这次却因为身体不适而没有选择与他拌嘴，只是疲惫地躺回病床上，思绪不由得发散飘远。
他依稀记得，早在裴勇对妹妹出手家暴的时候，他就起了送妹妹去外省上学读书的心思。
只不过当时的裴思隽还是个需要四处兼职打工，为自己和妹妹赚取学费的大学生。生存尚且艰难，更不必说是替妹妹转学这种需要靠关系和砸钱才能扮成的事情了。
他想过各种办法，也在网上查阅过无数资料，却终究改变不了任何现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妹继续在那个水深火热的家庭环境中苦苦煎熬，却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当这个最好的结果像一份惊喜礼物一样摆在面前时，裴思隽感到的不只有快乐，竟还有些茫然。
就这样解决了吗？
如此简单，如此迅速，轻而易举地办成了他过去几年无数次努力，却始终未能成功的事情。
这就是手握钱权的力量吗？可以轻飘飘地解决掉在普通人眼里天大的事情。
难怪楼霄他们疯魔一样地想要在这个圈子里寻找依靠，与之而来的好处当真是令人难以拒绝。
那么……他现在这样，是在依靠贺时煊吗？
裴思隽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一时间寻找不到答案。
“你在想什么？”
一句疑问忽而将他从纷繁的思绪中拉回，裴思隽看向身边的人，扯出一个微笑，“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贺时煊说道：“你就是操心的事情太多，所以才总是生病。什么时候能多替自己想一想？”
“做哥哥的，总是要替妹妹着想啊。”裴思隽低语，“煊哥你不知道，其实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是亏欠她的。”
“为什么这样想？”
裴思隽没有立刻回答，沉默许久后，终于缓缓开口：“虽然我很不愿意面对，但事实就是，她的出生，让我在这个家的处境变好了。”
贺时煊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很讽刺是吗？明明我是哥哥，应该是我保护她才对。”裴思隽将自己蜷缩着，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表情，头埋得很低，“我明知道她一个人在家里过得有多苦，还是选择来这么远的地方上学工作，我……很自私吧。”
说到最后，裴思隽的声音竟然染上几分哽咽。
贺时煊低下头去，伸手触向将自己缩成一团的人，温声说道：“怎么会是自私呢？你明明是想找机会带她远离那个家，不是吗？”
“可是……”裴思隽的声音沙哑而颤抖，“如果我能做得更好一点，就好了……”
如果放在平时，他绝对不会放任自己情绪如此外露，直接将最脆弱的一面铺陈开来给别人看。可也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他的心思也敏感了许多，不由自主地就将这些苦楚倾泻而出。
贺时煊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轻声哄劝：“怎么会还不够好呢？你明明做得已经很好了。”
裴思隽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贺时煊默默陪在身侧，任由着他将情绪发泄出来。也许哭过一场之后，那些郁结在胸口的症结才会舒缓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裴思隽终于慢慢平复下来，却仍是将头埋着不肯见人，闷闷地道：“煊哥，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
“这算什么笑话？”贺时煊温声安抚，“这些心里话，如果你愿意说，以后就尽管说给我听好了。”
由于尚在病中，情绪起伏又过大，裴思隽的力气几乎已经耗尽了，更加没有心力再去分辨他话里的意思，迷迷糊糊地应道：“谢谢。”
“……没事。”贺时煊拍拍他的肩头，“累了吗？睡一会儿吧。”
在贺时煊的半哄半劝下，裴思隽终于放弃了蜷缩成一团的姿势，平整地躺在病床之上，疲惫地合上了双眼。
贺时煊替他掖了掖被角，转而看见青年紧皱的眉头与面颊上还未褪去的泪痕。
漂亮，脆弱，令人心疼，又惹人着迷。
贺时煊越发确信自己心中的喜欢，只待一个合适的机会，能将诸般情意宣之于口。
“阿隽。”贺时煊喉结涌动，低声唤了唤他的名字。
裴思隽困倦得睁不开眼，发出一个虚弱的字节，“嗯……”
“等你病好了以后，我有话要跟你说。”贺时煊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
这一回，连一个完整的字节都不剩下了，只有几声分辨不清意思的哼唧。他的意识大概并不十分清醒，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但是无妨，有些话语，不管放置在心里多久，总也是会对他说的。
贺时煊并不着急，抚上青年柔软的发丝，柔声说道：“晚安，好梦。”
……
一连在医院住了几天，裴思隽的病情总算有所好转。
在此期间，也有不少人前来探望，比如乔心羽、沈映、梅姐还有楼霄。其实裴思隽本不愿意让他们看到自己病恹恹的模样，但还是拗不过朋友们的关心，心里很暖。
不过，在病房里出现最多的身影，竟然还是贺时煊。
对此，裴思隽心中惶惶，生怕贺时煊因为自己的事情而耽搁了工作，又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之间对自己如此上心。
明明上一次生病的时候，贺时煊只是匆忙来看了他一眼就走了——虽然好像是被他赶走的。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发生了改变，只是当时还在病中的裴思隽并未认清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住院的第五天早上，裴思隽醒得有些迟。当他睁开眼的时候，看到旁边的座椅上坐了个熟悉的清瘦身影——
沈映正在看书，听到床铺传来的窸窣声响后，投来目光，“你醒啦，思隽。”
“嗯。”裴思隽撑着坐起身，靠在床头上，“沈哥，你怎么来了？”
“今天我休假，所以过来看看你。”沈映今天一改工作时的商务装扮，换上了休闲T恤和牛仔裤，看上去更温和了几分，“待会儿还要打吊瓶，我先给你弄点吃的吧。”
“麻烦沈哥啦。”裴思隽冲他笑了笑。
这一整天，贺时煊都没有出现过。反倒是沈映，一直待在病房里陪他聊天。
沈映是个博学且阅历丰富的人，不论提及怎样的话题都能说上两句，及时给予对方回应，这样的相处让裴思隽感到很舒服——除了中途有好几次，韩佑进来看到他们侃侃而谈的画面，翻了好几个大白眼。
裴思隽一天都没怎么看手机，直到傍晚的时候，沈映出去了一趟，他一时没了交谈对象，才发现手机消息栏里堆了许多未读消息。
而当他看清楚消息的内容后，脸色蓦地变了。
【楼霄】：怎么回事啊思隽，你认识这两个人吗？
底下缀着一条视频，其中背景是嘉创的一楼大厅，里面出现的人，却是裴勇和邵春华。
裴思隽握着手机的手剧烈颤抖着，眼睁睁地看着本该在千里之外的那对夫妻，竟玄幻一般地出现在了嘉创楼下。
视频持续播放，病房里回荡着裴勇嚣张大喊的声音——
“都说了我不是闲散人员，我是来找我儿子的，你们聋吗！”
“我儿子是裴思隽，是跟在贺总身边的人，听到了吗？你们拦着不让我进去，要让贺总知道了，可有你们好受的！”
“……”
裴思隽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冷了下来，大脑一阵阵眩晕，紧接着而来的，则是撕心裂肺的咳嗽。
“思隽！”病房门被推开，是匆忙赶回来的沈映。
他小跑着来到裴思隽床头边上，焦急地说道：“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严重了……”
沈映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手机里的视频仍在播放着，裴勇的大声吼叫直接将他粗鄙地打断。
视频中的围观者尽皆举着手机拍照录像，不知道留下了多少个角度的影像，更不知道被传到了多少个群聊里。
裴思隽明明不曾亲身经历现场，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像是被丢进了一个满是摄像机的房间，接受万人凌迟一般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凌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