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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境血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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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境梅雨季,子夜。
竹叶在暴雨中簌簌作响,医庐纸窗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远处山峦的轮廓。病人断续的咳嗽声与檐角铜铃的叮当声交织,艾草燃烧的苦涩混着病人伤口的腐臭。
墨璟跪坐在主席上,左手捏着银针刺入孩童的穴位处,右手却在医案上飞速记录:“第17例,症状:高热后瞳孔扩散,手心符文成朱砂色,脉象虚浮如游丝。”
她抬头瞥见孩童的母亲跪在门外,指甲扣进青砖:“求神医,让我再抱抱孩子吧......”母亲的哭声中夹杂着雨滴的下落声,可她不是圣人。
墨璟的笔尖未停,睫毛微颤,却将最后那枚银针刺入加速死亡的穴位。她并非无情,只是在这接连不断的诡异病症前,早已明白有些挣扎不过是徒增痛苦。
孩童母亲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屋外风雨的肆虐。
昏暗的烛光摇曳不定,映照着墨璟那专注而冷峻的脸庞。突然,一只折翼的信鸽撞破了窗棂,直直坠落在医案上。
墨璟一惊,看着信鸽身上的血迹,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伸手拿起信笺,一角已被血染红,仿佛盛开的妖治红梅。
她扯下发簪,挑开信笺边缘,簪尖在烛火下泛着寒光,“速归,三日。若逾期......”后半句被撕去,仅余西域玫瑰那独特而魅惑的香气。
“小姐,这是?”雪樱给病人喂完药,来到墨璟旁边。
“看来有些人不想让我们再插手此事。”墨璟把信笺放在烛火上,火苗顺势向上,逐渐淹没信笺上的字迹。
就在墨璟满心狐疑,思绪纷乱如麻时,暗卫破门而入。狂风裹挟着雨水灌进医庐,烛火剧烈摇曳,几乎熄灭。
暗卫单膝跪地,呈上半块玉珏,雨水顺着他的衣角滴落在地上,洇出一片深色。墨璟接过玉珏,目光立刻被裂痕处的云纹吸引,那云纹与她的玉佩严丝合缝。
她心中一动,下意识地转动内环,极小的字迹映入眼帘:“北境巫医,待月圆。”
暗卫退下前,轻声道,“我们少主说,神医若想知道符文来历,可以去查查三年前大雪封山那夜。”
墨璟捏碎玉珏的边缘,喃喃道,“那夜......”她喉头哽咽,三年前北境大雪封山那夜,正是墨岱本该赴北境述职的日子。从那以后,墨岱便如人间蒸发般,杳无音讯。
“小姐......”雪樱扶着墨璟坐到椅子上,满眼担忧。
此时,暴雨竟转成冰雹,砸在竹屋发出沉闷而惊心的声响。
墨璟将玉珏放置于烛台上,心中五味杂陈,然而,她深知此刻容不得半分犹豫,将玉珏碎片含入口中。
当舌尖尝到龙脑香时,她突然想起墨岱以前送过她龙脑香。“有线索了。”墨璟瞬间眼前一亮,把玉珏交给雪樱,“把这个收好。”
“是。”雪樱把玉珏收好后,“小姐,那个信笺......”
“告诉林少主,帮我准备一辆马车,把这里收拾好后,我们即可就走。”墨璟继续解剖尸体,试图从中找到更多的线索。
雪樱走后,她小心翼翼地切开尸体的胃,在肠道位置,赫然发现嵌着枯草叶,这与北境特有的巫蛊叶完全相同。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狼嚎,声音悠长而凄厉。南境本无狼群,而北境巫医常用狼群作为信使。
墨璟心中一凛,种种迹象表明,这所谓的血疫,绝非自然发生的瘟疫,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选择性投毒。
墨璟将枯叶塞入怀中,转身向门口走去,冷不丁,孩童母亲的尸体撞入眼帘。那女人的手心,竟在死后浮现出诡异的符文,墨璟的瞳孔猛地一缩,唯有风吹竹林的沙沙声在耳畔作响。
“小姐,一切都收拾好了,我们走吧。”雪樱背着包裹,顺着墨璟的目光看到那个死去的女人,叹了口气。
墨璟回过神,说道,“走吧。”
墨璟登车后,马车疾驰而去,一路穿过连绵的山林。驾车的车夫悠然唱起山歌,歌声在山谷回荡。
墨璟的思绪不禁飘回到三年前。彼时,墨家如日中天,前来提亲者络绎不绝,其中不乏有与墨家并称四大家族的张家与秦家。朝堂之上,成王和信王为争夺太子之位明争暗斗,甚至先后向皇帝表明欲与墨家结亲之意。
然而,最终皇帝降下旨意,将太子与墨家定下亲事,待墨璟及笄后便完婚。自那以后,墨家便厄运连连,当家主母在外出上香途中意外落水身亡,小公子赴任途中也离奇失踪。
墨璟心里清楚,墨家已然深陷太子之争的漩涡。京城流言四起,皆称如今的太子凌珺泽胆小懦弱,甚至有些痴傻,被废黜太子之位是迟早的事儿。如此情形下,为了断太子的后路,必定会想方设法铲除墨家这一助力,那么成王与信王嫌疑最大。
想到此处,墨璟后背涔涔。原来,这场阴谋早在三年前便已悄然布下了,其目的是一举铲除太子与墨家,当真是一石二鸟的狠辣计谋。
“小姐,京城到了。”雪樱适时提醒。
墨璟如梦初醒,掏些银两交付车夫后,便踏入京城。她为查清墨岱失踪之事,在南境待了两个月。
她与雪樱一路行来,只见街道上赌坊,酒楼林立,往昔的茶楼大多已关门歇业。
墨家宅院位于京城最西边,那里山清水秀,环境幽静。当时,正是为了给墨母养病,才特意挑选了这处宅子。
“小姐,你看,那棵‘姻缘树’。”雪樱站在月生桥上指着对岸边的梨树,树上挂满了红飘带,承载着人们美好的期望与寄托。
墨璟摸摸胸前的玉佩,眼眸瞬间亮起来。
很快便来到墨家府邸,雪樱走上前,轻轻叩响门环。不多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小丫鬟顿时一惊,连忙弯腰行礼,“大小姐,您可回来了,快请进。”
“春画呢?”墨璟问道。
“春画姐啊,她正在收拾您的房间呢,您不在的日子里,她天天都去打扫。”小丫鬟挠挠头。
“老爷呢?”
“老爷一大早就出门了,好像去了秦家。”
“好,我知道了。”
墨璟径直走向自己的院子。院子里的花草依旧繁茂,石桌石凳上一尘不染。
“春画!”墨璟轻唤。
正在屋内整理医书的春画,听到熟悉的声音,手中动作一顿,眼中瞬间满是期待。她急忙放下医书,跑到门口,在庭院里四处张望,一眼便瞧见自家小姐正坐在石凳上,雪樱就站在旁边。
“小姐!奴婢可想死你了。”春画飞奔过去,一把搂住墨璟,激动得差点让墨璟喘不过气来。
墨璟浅笑,轻轻拍了拍春画,“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春画赶忙松开手,上下打量着墨璟,小声嘟囔:“自从上次太子来过之后,小姐你就执意去南境,也不带上奴婢。”说着,眼泪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墨璟抬手,为春画擦去眼泪,“我找到线索了,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找到墨岱了。”
“真的吗?”春画目光灼灼地看着墨璟。
雪樱在旁边打趣道,“怎么一听到小公子的事儿就不哭了?”
春画一听,脸蛋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好了,雪樱去收拾收拾,春画,你去厨房,到吃晚饭的时间了,爹爹也快回来了。”
“是。”
“是。”
此时,墨父刚回到前院,正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面色憔悴,手中的茶水一口未动。一旁的管家轻声提醒道,“老爷,该用晚饭了。”
墨父长叹了一口气,对管家说,“走吧。”
管家搀扶着墨父往后院走去。后院繁花似锦,经过山茶树时,墨父喃喃自语,“臻儿在,那就好了,她在,我便安心些。”
“老爷……”管家欲言又止,无奈的摇摇头。
“爹爹!”墨璟的声音传来。
墨父原本黯淡的脸上浮现出喜色,望向不远处的墨璟,“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墨父看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心中既欣慰又满是悔恨,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反复念叨着,“回来就好啊。”
墨璟一阵心疼,嗓子有些发涩,“爹爹,咱们去吃饭,以后女儿天天陪你吃饭。”
“好。”
墨璟陪着墨父用过晚饭,又聊了许久,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雪樱和春画早已等候在门口,见墨璟回来,春画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活阎王来了。”说着,朝屋内努了努嘴。
墨璟走进房间,只见凌珺泽身着艳红色长袍,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里层衣衫略显凌乱。
墨璟别过头去,神色冷淡,“太子殿下,请您自重。”
太子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笑意,手中折扇轻摇,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他眼神戏谑,如鹰隼般落在墨璟身上,幽幽开口,“未婚妻,你我既已定下婚约,成婚不过早晚之时,又何必如此拘礼呢?”
墨璟面色清冷如霜,她心里清楚,这位太子殿下平日里放荡不羁不过是表象,实则深藏野心,手段深沉,信王与成王在他面前都远远不及。
“太子殿下,眼下我与你尚未完婚,民女依旧是墨家女,身份低微,礼教之事当然得遵守。”墨璟声音清脆,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如水的月光洒落在她那白皙的脸庞,微风拂过,耳边几缕碎发轻轻撩起,她神情淡漠,眼底是深邃幽渊。
凌珺泽的目光,先是在那抹鹅黄色的纤细身影上缓缓游移,随后,落在了桌上摆放的兰花上,淡黄色的花蕊在月光下微微颤动。
“墨家小姐年纪轻轻,却聪慧过人,胆识更是不凡,若是能娶你,当真是本宫的荣幸啊。”太子语调悠然,话锋一转,却又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言罢,他不紧不慢地拢好衣衫,一步一步,缓缓朝着墨璟走去,眼神紧紧锁住眼前之人,透着几分压迫。
墨璟低着头,听着那逐渐靠近的沉稳步伐,心脏不自觉的微微缩紧。紧接着,耳边传来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裹挟着丝丝寒意,“墨家大小姐,你知道的有点多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见。墨璟却只是浅笑,声音清冷空灵,“太子殿下言重了,小女不过略通医术,平日里也只为救济百姓,做好分内的事儿,其他一概不知。”
“如此,便希望墨家大小姐记住今日之言......”太子的声音拖得悠长,随后,身影一闪,悄然离去。
待墨璟察觉太子已然离去,他快步走到桌前,端起茶杯,猛灌了几大口茶水,试图压下心底的那丝紧张。
“小姐!”雪樱神色慌张,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脸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儿。”墨璟望向窗外,那抹刚刚消失的红色身影,仿佛还在眼前晃动。她深吸口气,暗自思忖,看来往后的日子,得另做打算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墨璟关上窗户,低头瞧见桌上的兰花不知何时竟已枯黄,毫无生机可言。
“已经子时了。”雪樱一边回答,一边为墨璟整理床铺,口中不忘叮嘱,“小姐,不管怎样,你都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墨璟心中出暖意,轻声回道,“好,你先下去吧。”墨璟支走雪樱后,独自回到窗前。她轻轻摘下兰花叶,放在鼻尖轻嗅,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太子竟然会用毒!这着实出乎墨璟的意料。而且这种毒,她从未见过。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毒死一盆植物,此毒之烈,可见一斑。
墨家作为传承百年的医药世家,对各类毒物的记载不计其数。在东边的书楼里,藏书丰富,若想查清太子的底细,或许可以从这神秘的毒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