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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遮望眼 ...

  •   大凉都城,冬月十六日,过夜半。

      数九寒天,月光冷如刀刃。

      太师府内,朱笼映雪,美得有些刺眼。忽地,寒风乍起,红光摇曳,一股腥咸铁锈味逐渐蔓延开来,浓郁得令人作呕。

      昏暗的卧房内,玄衣女子左手持剑,冷眼睥睨着躺在地上双目圆睁的李太师,提起他最爱的美人露,淋漓洒于剑身,洗去剑刃上沾染的血渍。

      美酒佳酿,若是无人品尝也是可惜,倒不如送它的主人一程。

      十日后,边境小镇,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后院。

      “喏,解药。”

      一袭粗布麻衣也难抵美貌的明艳女子斜倚窗边,媚眼如丝,动作散漫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白色小瓷瓶,随手抛给坐在桌边的玄衣女子。

      花漪抬手朝空中一抓,小瓷瓶精准落入手中,她面色清冷,看了眼到手的解药,捞起配剑,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别急着走啊,还有新任务呢。”

      女子娇媚慵懒的嗓音慢悠悠在身后响起,花漪脚步一顿,停在门口,并未回头,只冷冷吐出一个字。

      “谁?”

      “永昌,北境军连翊。”

      花漪单枪匹马,抵达边境交战区时,已是三日后。

      彼时,李太师葬身火海的消息刚刚传至大凉边境军营帐,主帅三皇子连夜撤兵赶回都城,边境军群龙无首,士气一落千丈,面对永昌北境军持续不断的猛攻,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大凉百年王朝,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外强中干,早被世家蠹虫掏空内里,徒留一副腐朽躯壳。

      自大凉皇帝缠绵病榻以来,国内事务全权交由皇后、大皇子、李太师三方共同商议决策,强烈的利益冲突导致矛盾加剧,大凉皇室岌岌可危。

      李太师作为三皇子一派的中坚势力,骤然殒命,不可避免掀起一场事关夺嫡的腥风血雨。

      就在皇室为李太师之死焦头烂额时,罪魁祸首已经混在乱民中进入永昌境内,开启下一个刺杀任务。

      大凉朝堂动荡,永昌北境军捷报频频,一鼓作气连夺八城,眼看就要冲破最后一道防线,直取大凉都城,却被易守难攻的青峡关拦住去路。

      关外,函州城内。

      花漪身着破乱脏污的粗麻衣,脸上涂着黢黑的泥水和碳灰,缩着脑袋混在人群中等待北境军的盘查登记。

      “来,你的木牌。”登记造册的年轻计吏在纸上写下最后一笔,抬手从旁边拿起一个制作简陋的方形木牌递给面前的瘦弱男子,淡淡叮嘱,“拿好,去粥棚那边排队。”

      男子激动地在身上擦了擦手,双手接过木牌如视珍宝,忙不迭点头感谢,朝着粥棚狂奔而去。

      计吏不在意地挥手,看了眼走上前的瘦小少年,拿笔蘸墨,例行询问:“姓名,年龄,籍贯,以前是干什么的?”

      “小九,十五岁,孤儿,以前在街头讨饭。”

      花漪低着头,瑟缩着抬眼瞥向计吏身旁装木牌的箱子,沉着嗓子,低声低气道。

      “木牌收好,去那边排队。”

      计吏在纸上录入信息,递给她一个木牌,指了指粥棚的位置,公事公办道。

      “谢谢。”花漪接过木牌,小声道谢,朝着粥棚走去。

      许是常年乞讨的缘故,少年身影瘦削,脚步虚浮,一深一浅走得格外缓慢。

      计吏收回扫向花漪的视线,眉心微蹙若有所思,指尖轻轻摩挲笔杆,犹豫着还是在纸上打下标记。

      北境严寒,又正值隆冬。

      腊月十八,天气阴沉,是夜大雪纷飞,连着两日未见舒缓。

      大雪封山,北境军粮草告罄。大凉夺嫡之争落下帷幕,三皇子率兵杀回都城,绝对的武力压制成功夺嫡,以雷霆手段迅速清理朝堂,稳坐皇位。

      战局急转直下,永昌陷入被动。幸而三皇子经此元气大伤,已无再战的决心,登基第二日便派使者向连翊敬上和谈书。

      半月来,花漪混迹在难民营里,一边打探情报一边计划刺杀,白日里在北境军大营附近踩点,夜里则辗转于各营帐搜集有用的八卦情报。

      “好消息!大凉准备和谈了,使团就住在城主府!”

      瘸腿男子一把推开门,喜悦神情溢于言表,洪亮粗噶的嗓音随着鼓进来的寒风,“呼呼啦啦”灌入众人耳中。

      “真的?”

      铺位上,蜷缩着身体的中年男人一下坐起身,牙齿还冻得打颤,声音已经带着滚烫的哽咽:“老天开眼,这仗终于要打完了……”

      “整整三年啊!”

      他拖着残败的躯体跪倒在冷硬的铺位上,声泪俱下,埋藏心底压得他难以喘息的噩梦倾泻而出。

      “我带着一家老小一路南下躲避战乱,到今日,死的死,散的散,就剩我一个孤家寡人,咳咳……”

      “李叔,别激动,喘口气慢慢说。”瘸腿男子走到他旁边,扶着他的背,轻拍着,安抚道。

      屋里唯一的五旬老者佝偻地坐着,耳边是窗外呼呼作响的北风,他叹气,眼神混浊,满是沧桑的嗓音说着道不尽的心酸:“谁说不是呢,从北到南一路逃亡,何时是个头啊。”

      花漪躺在墙角的铺位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她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一言不发静静聆听。

      “也不知我那走散的女儿现在何处,可还安好……”老李抹泪,神色怔然,提及伤心事,不免想起失散的女儿,忍不住担忧道。

      蓦地,一阵劲风吹来,还未插上门栓的房门应声而开,发出一声巨大的撞击。

      花漪倏然睁眼,死水般平静的眼波久违地泛起涟漪,她五指收拢,死死掐住手臂,脑海记忆一片混乱。

      她自记事起,就已身处影刹教,从七岁开始学武,她淌过尸山血海,踩着数不尽的骸骨活下来,成为“花”字号第九人。

      这些年,她辗转各国完成刺杀任务,死于她手的政客商贾不多不少,连翊是第十九个。

      若此次行动顺利,年前还赶得上回百花阁。

      翌日,北境军全军整顿,副将沈述镇守函州城,连翊率五千精兵护送使团归京。

      花漪得到消息时,连翊已于两个时辰前率军秘密离开函州城,她骑上早前安排好的马匹,日夜兼程,终于赶在大军前一天抵达陇州。

      使团落脚城外驿站当晚,花漪乔装潜入,趁着使团主事沐浴的间隙将人打晕藏在假山后事先挖好的暗道里。

      她临走前故意打碎主事房内的茶盏,引起慌乱后留下一张字条,向着城外方向逃之夭夭。

      连翊一袭玄色常服,匆匆追出,只来得及看到飞驰而来的锋利箭矢,卷起一阵风,擦着他的衣袖,“叮”一声嵌入木门。

      “亥时三刻,阎山破庙,邀将军单独一见。”

      连翊看着白纸上龙飞凤舞的字迹,眯着眼,冷声吩咐:“全力搜查驿站内外,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曾大人找出来。”

      他昂首阔步走进室内,细细打量一圈,除过碎掉的茶盏,并未发现任何挣扎痕迹,也无任何异常痕迹。

      “冷竹,备马。”连翊转身出门,他脸色森寒,眸光黑沉,心下已有决断。

      既然来者指名见他,那他赴约便是。敌暗我明,以身为饵引出即可。究竟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主子,对方身份不明,贸然前往恐有危险。”冷竹紧跟其后,神色凝重,语气担忧,急忙劝阻。

      “对方既然可以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掳走曾大人……”

      连翊止步,拿起佩剑,转身看向冷竹,语气沉稳,略带嗤笑:“你猜,下次他会不会悄无声息地杀掉曾大人?”

      “……”

      冷竹愣住,劝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看了眼态度冷硬的连翊,蔫蔫地转身出去备马。

      若曾大人在前往京城的途中遇难,那连翊必然会被冠上破坏两国和谈的罪名。

      京中群狼环伺,宫中那位更是对连翊处处提防。

      一旦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冷竹恨恨地心里骂了两句,临出门,又回过头,欲言又止:“主子……”

      连翊瞥了他一眼,语气冷然:“说。”

      “护甲别忘了穿。”他飞速说完,不待连翊有所反应转身就跑。

      连翊看着消失在门口的衣角,沉默倏忽,转身走进内室。

      一刻后,连翊整装待发,他飞身上马,看着一脸担忧的冷竹,眸色微闪,语气严肃,叮嘱道:“冷竹,记住,一定要先找到曾大人,一切按计划行事,别冲动。”

      “主子,万事小心。”冷竹郑重点头,眼神坚定,他一定能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

      亥时二刻,连翊单刀赴会,他站在破庙前,身姿如松,手中佩剑紧收,眼神微眯,朗声道:“阁下竟然邀我前来,又为何迟迟不肯现身?”

      花漪藏在暗处,手腕翻转,脚下借力,一剑破空,径直朝向连翊面门。

      劲风吹乱发丝,连翊眼神凌厉,提前预判下腰躲避,身体一侧以手为刀袭向花漪。

      花漪挥剑横劈,身体顺势后仰,借力侧移,脚尖在原地画半圈,堪堪躲过致命一击。

      连翊,永昌北境军之首,整个北境靠其一家之军镇守。

      十五岁上阵杀敌,十六岁生擒敌方主将,十八岁亲率北境军大败大凉主力,二十岁连破六城,将永昌失去的城池逐一夺回。

      从此,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连翊收手拔剑,寒光一闪而过,手腕下劈,“铮”地一声打落眼前的剑刃。

      第一回合交手结束,两人顺势分开。花漪凝眉,剑刃翻转,剑身映出一抹玄色身影,凌厉的眸色中含着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

      连翊站定,手中剑身经历激烈碰撞还在嗡嗡作响,他脑海中莫名闪过花漪靠近时那双清冷的眉眼,心头不自觉颤动。

      “姑娘真是好身手。”他看着黑暗中那抹模糊的黑影,言语带笑,真心夸赞道。

      闻言,花漪神情微动,仍旧闭而不语,她目光紧紧锁定对面的高大黑影,屏息凝神。

      在连翊话音落下的瞬间,手中剑直指其心脏,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偷袭可不是君子所为。”

      连翊连忙撤身,抬手以剑鞘格挡,再顾不上说笑,转而控诉道。

      花漪全作耳旁风,手中出剑速度越来越快,招招致命,剑风愈加凌厉,直指命门。

      “嘶……”连翊倒吸一口凉气,飞身闪避,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他无心关注,脑海中快速回忆着阎山的地形,思考最佳的逃跑路线。

      就在他愣神的空当,花漪再次提剑袭来,剑刃擦过腰腹,血迹顺着剑尖聚滴落下。

      花漪步步紧逼,连翊且战且退,两人你来我往,打的难分难舍,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连翊明显处于下风。

      又一个回合结束,花漪敏锐地察觉到,连翊在有意地引导她往断崖边靠近。

      她进攻的气势稍缓,眼眸低垂,片刻思索,抬眸间,攻势更甚。

      水流声逐渐清晰,花漪判断着距离,凝聚全身力气,迅速挥出最后一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连翊身体。

      未曾想,连翊竟先一步稳住身体,侧身硬抗下攻击,待她惯性靠近的瞬间,忽地伸手抓住她纤细的手腕,猛地用力。

      花漪只觉身体一歪,她骤然失去重心,来不及反应便被一股蛮力甩向断崖。

      花漪蓦地腾空,她瞪大眼睛,赶在坠崖的最后一刻,反手一捞,抓住连翊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

      连翊本就重心不稳,经由花漪这么轻轻一拽,脚下摇晃着往崖下栽,他下意识腰腹用力,收紧核心身体后撤,却一下扯到伤口,突如其来的疼痛刺激着肌肉,身体先一步大脑发出指令,消除疼痛。

      花漪不受控制的下坠,手心中的指尖只片刻便分离开来,她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心口漫上酸意,还有一丝任务失败的不甘。

      就在她准备闭眼接受死亡时,却见迎面砸下来一团巨大的黑影,她心头一松,任务完成。

      再次睁眼时,花漪只觉喉咙干涩,头昏脑胀,全身上下剧痛无比,好似有人在她身上划了无数刀,她挣扎起身,一动胸口便传来尖锐的疼痛。

      她狠心咬牙忍痛,强撑着身体,低下头看向身前平坦宽阔的胸口以及缠在胸前正被鲜血染红的白色布条。

      花漪怔然,她前胸怎么会有剑伤?

      “哟,醒了?”

      身侧乍然响起女子的说话声,惊得她后背一凉。她缓缓偏过头,看见不远处的石头上,坐着一个跟她长相一模一样的玄衣姑娘正翘着二郎腿对她抛媚眼。

      花漪:“……”

      她静默不语,与自己的脸遥遥相望,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遮望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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