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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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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动弹。
天地倒转,景色不断变换,直至坠入终点,背部砸入一片厚实的柔软,溅起无数的蓝色花瓣,在视野中纷纷散落。
空气中花香浓郁,将紧绷的神经无声安抚。星漪眨了眨眼睛,撑着堪堪恢复感知的手臂缓缓坐起,入目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幽蓝花海。
天幕之上,那只巨大的眼已再次阖目,自眼睑间流泻出的华光轻柔地洒向大地,为这片蓝镀上了一层微光。微风徐徐,掀起幽蓝的波浪,漾开阵阵涟漪。
这是何处?星漪心中疑惑,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再是兽爪的模样,身体已经不知不觉变了回来。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慌忙起身去寻找某人身影,在距自己不远处找到了洛梓涵。
那人闭着眼,躺在花海中沉眠,安静得令人心慌。
“洛……”她缓缓跪坐对方身旁,呼唤的声音在畏惧的颤抖中消散,既怕将对方惊扰,又怕无法将对方唤醒。
“又见面了,小黑龙。”
一道空幽的女声响起,远如天际,又似近在耳边。
星漪一震,起身寻找那声音的来处,终是发现了一道远远伫立的影子,远看那影子是模糊的,根本无法确认是何种存在。
她几番犹豫,还是朝那人走去,直至近了,才终于得见那身影。
那人墨发披散,一袭红裙外披一件轻薄的黑纱羽织。上覆重重蝶影,风过之时,宛若业火灼燃间,万蝶顷然振翅之奇景。
对方并未回头,只静静看着面前平静无波的漆水,不置一词。
星漪不自觉捏了捏手指,小心翼翼开口:“阁下,认识我?”
那人沉默片刻,叹道:“是啊,汝已忘却前尘,也罢,且近前来,无须拘谨。”
“幽居长夜,漫漫无际,吾曾得汝片刻之伴,今朝重逢,亦算故友。”
星漪听后,才缓缓走到那人身旁,谨慎地转头看去,发现对方上半张脸覆着一张灰白面具,那面具上既无雕纹,亦无眼洞。
只见她一手执碗,另一手指尖拾起碗中晶莹撒入漆水,点点波澜在死气沉沉地水面上绽开,星漪看到那水面下无数黑影争相掠过,似是在疯抢什么。
“这是?”
“泪。”那人幽幽开口:“此间亡魂,恶怨太重,以情感为祭,可稍作慰藉。”
星漪不由再次看向对方:“敢问阁下究竟是何人?”
“何人……”那人将二字在唇齿间重复,低低一笑:“初见时,汝亦有此问,那时,吾曾言,此形不过虚相,不执于名,汝却道,有名,方知来处,方可识己。”
“后来,吾独立河畔,忆汝昔日之言,觉有其理,然汝已离去,徒留怅憾。而今再见,汝复此问,吾,终可回应。”
“汝,便唤吾幽主吧。”
“幽主……”星漪失神喃喃:“您果真识得我,可否请您告知,我究竟是谁?为何来时镜映不出我的过往?我的存在……真的只是一个错误吗?”
幽主沉默良久,正当星漪以为对方不会再回应自己的时候。
“错误,许是如此,然,此非汝之过。”
“命运倾轧,前尘尽断,令汝迷茫,然吾所见,汝之本相,亦如本心,从未改变。”
“至于,汝今为谁,将往何处,皆由汝定,吾,无法回答。”
星漪微微抬起头,看着天上那轮残月,惆怅道:“可如今被那轮月亮困在幽都,又如何去往何处呢?”
“此事……”幽主顿了顿,平淡无波的声音带了几分不自在:“漫长寂寥,难得热闹,便没忍住,瞧了一眼。”
星漪错愕地瞪大眼:“您的意思是,天上只眼睛是您的?”
幽主没有否认,只将话题轻描淡写地揭过:“虽非有意,却也阴错阳差,将汝拉回,汝可知,漆水尽头为何?”
“……是现世?”星漪回忆着魂火的话,虽然对方背叛了她们,可回到现世的执念却是真的,这一点没必要撒谎。
“无。”
“什么?”星漪没听明白。
“空无一物。”
“可那魂火明明……”星漪顿了顿,比起魂火,幽主所言显然更加可信,但想起那漆水上的石板路,她还是有所不解:“水面上怎会有条路?”
“执念所成,执念所败,所执所见,皆为虚妄。”
“也就是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回到现世的路。”星漪不由为魂火苦苦坚持感慨,更为她与洛梓涵的处境感到惶然,难道她们真的就要留在幽都了吗?
“汝被祂选中,此界于汝,不再归终,若想离去,吾可相助。”
星漪心中猛地一跳,直觉好似隐隐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不禁追问:“您说的是谁?”
“吾那乱来的姊妹罢了。”幽主淡淡道:“言尽于此,莫要再问。”
星漪心有不甘地抿起唇,但幽主已明确表态,她也不能再问,只道:“幸得您相助,可我还要再带一人。”
幽主掷泪的手一滞,良久不言。
星漪见状,心不由提了起来,语气稍显急切:“我不能独自回去,恳请幽主成全。”
许久,幽主一声长叹:“当真是,出了一道难题啊,吾友。”
“汝可知,汝之曲折命运,现世乱象丛生,皆因那异世游魂而起?”
“若吾言,其留此界,可还众生太平,汝,仍要执意而为?”
慌乱,无助,星漪踉跄着后退半步,呼吸不自觉急促。
——皆因那异世游魂而起。
——这次不是有你在么?
——其留此界,可还众生太平。
——只是想重申一次,别跟我道歉。
——汝,仍要执意而为?
——你无力阻止,最后只能慢慢接受遗忘。
与洛梓涵相处的无数片刻闪过星漪脑海,与那幽幽淡语纠缠不清,最终炸成一片空白。
她死死咬紧牙关,全身紧绷而僵硬,许久,她颤声问:“这是她的错吗?”
幽主不言。
“她漂泊异乡,不再为人,连仅剩的宝贵记忆都只能无力遗忘。”
“她失去了一介生灵所能失去的一切。”
“然其一人之重,不足与众生等同。”幽主淡淡开口:“汝既道出此番之言,想来心中已有抉择。”
“汝知晓,此乃私心。”
一句话,干脆利落地揭穿了星漪那苍白的辩护。她扯起唇角,无力地笑了一声:“她曾说过,天道一直在消磨她。”
“她曾数次将我拯救,亦在我深陷伤痛时,将我拉出泥沼。”
“她是我眼中的强者,随性不羁,甚至有些无理取闹,却愿给予如此不堪的我从未有过的尊重,更不惜以自伤来与我感同身受。”
“她已被这世界抗拒,而今,若是连我也放弃她,还有谁会站在她身边。”
“汝,应知其代价。”
“我已发誓护她。”
“汝,将与世为敌。”
“此世之重难以抗衡,我亦明白,凭己之力不足以将她救赎。”
“倘若天平的两端无关对错,只有权衡,且结局已然注定,那么我的选择自是无足轻重,但于她而言,却是在这流离无依的异乡之中,多了一个愿与她共同面对宿命之人。”
“所以,我会与她并肩而行。”星漪的声音轻柔,带着不移的坚定:“直至,这世界将我二人一同摧毁。”
这一次的沉默,比以往更久。
“既已决意,吾便成全,算是……替祂偿还于汝之亏欠罢。”
幽主长袖轻拂,袖摆那流动的业火灼烧间,停驻的黑蝶纷纷扇动翅膀,缓缓飞向星漪。
蝶群振翅间,洒落的磷粉逐渐迷了她的眼,脑中思绪逐渐沉顿,恍惚的最后,星漪听到一声遗憾地长叹。
“因缘倒错,命运无常,吾友啊,莫要后悔……”
。。。。
有光落在了脸上。
星漪被刺得双目有些不适,睁开眼,茂密的荒草在眼前随风摇动,鼻尖萦绕着泥土和植物特有的气味,她缓缓起身,看着眼前熟悉又久违的荒村,恍如隔世。
耳边依旧很安静,天上流动的阴云正缓缓散去,太阳驱散了村子阴诡的氛围,只余几分淡淡的寂寥。
星漪摸了摸自己的头和耳,幽都时的异相已然消失,她愣愣片刻,低头虚拢一手洒落的日光,掌心的温度让她终于切实感受到——
真的回来了……
忽地一滞,她猛然想起了什么,急忙环顾四周,目光转到那口枯井时,被那一抹惹眼的白攫住了视线。
放在井口那个的诡异红盒已然不翼而飞,只有洛梓涵背靠枯井坐在地上,不似幽都那般黑发的凡人相貌,而是她熟悉的模样。
此刻那人脑袋歪向一侧低垂着,仿佛仍在沉睡之中。
星漪快步上前,蹲在对方面前,看着那紧闭的双目,内心惶然片刻,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试探其鼻息。
哪知刚一凑到跟前,就被一口咬住了手指。
“你!你……”星漪猛然缩回手,又惊又恼地攥紧指尖,满腹的斥责涌上嘴边,一时竟不知先说哪一句。
洛梓涵晃了晃脑袋,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饿——”
“你这人……”千言万语终是化作叹息,星漪无奈道:“此地没有吃的东西,若要打猎,只能另寻他处了。”
洛梓涵仍坐在地上,朝她伸出双手:“背我。”
星漪一哽,心里本就还有些恼这人刚才故意捉弄自己,此刻见对方竟又开始耍赖,顿时气不打一处,转身就走:“不背。”
“嘿!这就走了?之前还又背又抱的,人家盖头都给你掀了,你个冷酷无情的女人。”
听着身后那伴随着控诉的脚步声追上来,星漪不禁有些恍然,步伐不自觉停了下来。
幽都发生的一切,果真不是梦吗……
“知道错了?那你哄我,我就原谅你。”
洛梓涵走到身旁,星漪神色复杂,没有接对方那混话,而是问道:“先前在幽都,你见我外貌生变,为何反应那般平淡?”
“嗯?”
星漪见她表情茫然,似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继续道:“一直以来,我身虽有异常,外表却与常人无异,可在幽都,若非来时镜前所见,我都不知自己相貌发生了改变。”
“你呢?又为何对此只字不提?难道不觉诡异?”
“原来你问这个。”洛梓涵恍然大悟,说道:“我又不在意,反正变成什么样不都还是你吗?”
星漪一怔,静默片刻,嘴角牵起一抹释然:“是啊,倒是我狭隘了……”
“该换我问你了。”洛梓涵跃跃欲试地搓着手:“你觉得以前的我跟现在比,哪个好看?”
星漪:“……”
这算什么问题?她抿唇无言,半晌:“你也狭隘了,左右不都是你么?”
“呦?小苦瓜现学现卖啊,那说说呗,你喜欢哪个?”
得寸进尺。星漪干脆不再理她,继续往前走去。
“你不敢说,那就是都喜欢。”
“我没说。”
“唉,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