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长生》文鳞

6、争吵

　　半响后，尘微才从兴奋中清醒过来，他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随后给洛金台认真道了谢。
　　名册上的墨字剩下不足一页时，尘微突然发现从头到尾，没看到洛金台上前，也没有人叫他的名字，他顿时疑惑起来。
　　尘微拽了拽洛金台的袖口，让他侧过身来。
　　“洛兄。”，他小声问道，“名录上怎么没有你的名字？”
　　洛金台的眼神飘忽起来，“我，咳，那个。”
　　最后他发现自己糊弄不过去，后老老实实承认说，“我在三年前就测过了。”
　　那你为什么还来？
　　尘微虽然没问出口，但眼睛里很显然写着这句话。
　　“因为我……”
　　洛金台发现自己又开始磕巴后，忍不住在大脑里唾骂自己两句，平时面对长辈时他最是能说会道，不知为什么在尘微面前就总是支支吾吾的，好像八辈子没出现的羞耻心一下开始冒头了似的。
　　最后他彻底自暴自弃了。
　　“我三年前测过灵根后被族人嘲笑，于是趁着家里长辈不注意，偷上了母亲的车队去掖洲跑商。”，他说起自己的黑历史，还有点脸红，“祖父说我太无法无天，让我来蒙学老老实实呆几年磨磨心志，所以又把我捆过来了。”
　　“……你真厉害。”
　　尘微由衷地说。
　　虽然不知道洛金台当时的情况，但一个半大孩子，没有长辈照拂，就敢一个人跑到遥远的掖洲去做生意，实在是不可不谓果敢。
　　洛金台嘴上说着什么没有，还好吧之类的，其实完全在尘微发自内心的赞美中又支棱了起来。
　　他看尘微越发喜欢，于是一把拽下腰间的金牌，塞到尘微手里，叮嘱道。
　　“明天记得来找我，我把祖父介绍给你们兄弟认识。”
　　尘微虽然不知道洛金台的祖父是谁，但完全感受得到来自他人的善意，于是他又拽着弟弟道了谢，这才和洛金台告别。
　　与此同时，三年一度的洛氏蒙学根骨测试也结束了。
　　在老者宣读结束后没多久，那棵巨大的浮水玉树突然开始枯萎，它莹润的枝干变得脱水般凹凸不平，粗糙犹如风干的骨骼，然后噼里啪啦地掉入水镜中，不见了。
　　当所有的枝干都死亡后，水镜的中央，出现一颗半透明的嫩芽，它微微摇晃着，细密的触肢在空气中不断收缩。
　　老者看着生机勃勃的幼芽，眼中出现讶异，浮水玉树之所以难养就是因为它再次从潜冬期苏醒的速度极慢，需要大量灵气供养，这次为什么却如此反常的破水而出？
　　他暂且按捺下心中的疑惑，先安排蒙学中的孩童出去，随后思来想去，决定将这个异状与洛氏中出了个天灵根的消息一起向家主汇报。
　　洛氏分支，后院。
　　天色已晚，有明星点缀夜空，铺设出微光闪烁的长河。
　　尘微与洛五并排躺在床上，竹窗被支开，不知名的蚊虫在暗黄的小灯前徘徊。
　　尘微转过头去看弟弟俊俏的侧脸，洛五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像这样，和自己静静呆在一起，不说话也好，仿佛只是陪伴着就能满足。
　　白天的新鲜和兴奋沉淀后，不可避免的化为淡淡的忧虑。
　　说实话，当尘微听到自己没有灵根的那一刻，是失望的。充满神秘和未知的世界就在眼前，他却没有资格去伸手触碰，这是何等的令人叹惋，但同样的，尘微内心并没有太大的波澜，他很容易知足。何其有幸，他还能再一次睁开眼睛，拥有新的人生和健康的身体，即使不能修炼，他也充满感激。
　　如果不能做修士，他想自己同样可以融入普通百姓的世界，即使在这个以修士为尊的世界，平常人依旧占了总人口的大多数，他们默默无闻的劳作，歇息，在短暂的寿数里死去，但也构成了这个世界运行的基础。
　　尘微的未来很清晰，唯有一点是，他放心不下洛五。
　　灵根测试结束后，他又看到了长姐，她听完他们的灵根后，并没有太多表情，洛长岚是个潜心修炼，不愿意沾染太多俗事的人，她将尘微洛五送回他们的小院，却没叮嘱什么，只是按着尘微的肩膀，说，天下大道三千，行者碌碌如蚍蜉，皆殊途而同归，告诉他不必气馁。
　　也许未来，在他鞭长莫及的地方，长姐会照拂他，但他无法把洛五托付给她，他们并不亲近，而且洛长岚一闭关便是十年，哪里有精力去照顾如日方升的洛五呢？
　　他想问问洛五的想法，却发现自己艰难的开不了口，自出生起，他和洛五没有一日分开过，他要怎么告诉洛五他们之间注定存在的别离，越来越深的差距呢？
　　尘微从恍惚中回神，却发现洛五也在看着他，洛五碰了碰他的额头，问他：
　　“你为什么皱眉？”
　　尘微彻底侧过身，他听着窗外梧桐沙沙声，把双手垫在脸颊下，犹豫着问洛五。
　　“如果有一天，我们必须要分开了……”
　　“你要丢下我吗？”，洛五好像不能理解，紧紧皱着眉。
　　“我不会。”尘微一下无奈了，他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未来他们之间客观存在的差距。
　　“那我们就不会分开。”，洛五立刻果断地反驳。
　　“我也不希望，但小五，总有一些我们没法选择的难题。”，尘微已经很就没有用这个乳名叫洛五了，他们的奶妈起了这个名字，尘微沿用下去，一直到洛五学会说话。
　　“今天你看到蒙学里的很多哭泣的人了吗？他们很沮丧，很难过，留下许多泪水，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天赋成为非常厉害，可以飞天遁地的人。”
　　“而你呢，你是里面最厉害的一个。”，尘微小心翼翼的观察洛五的脸色，“但我就不是了，我不能使用灵力，也没法。”尘微顿了一下，“活得很长久。”
　　小屋里一下沉默了，连空气都变得压抑起来。
　　“你说我很厉害，难道我不能找到方法吗？”洛五把头扭过去，淡淡说。
　　“你在夸我，却不相信我的能力，还是你不信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洛五突然犀利起来，他的眼里有明显的怒气，却又被忍耐了下去。
　　“为什么要去为没有发生，也不会发生的事做选择，为什么不问我的想法，就一厢情愿的设想我会离开？”洛五第一次强势的反驳尘微的话，让尘微哑口无言。“你不相信我。”
　　“我没有！”，尘微赶紧哄弟弟，他想摸洛五的头，洛五却噌地钻进被子里，躲开了他的手，留给他一个倔强的背影。
　　尘微呆了呆，无奈的放下摸了个空的手，他看洛五半天不愿意回头，只好熄了灯，给自己盖上剩下一半被子。
　　“晚安。”，他对着那个模糊的发旋轻声说。
　　对面并没有回应，尘微只好闭上眼睛，寄望于洛五一觉醒来后就消了气。
　　过了许久后，尘微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缓和均匀起来，一直没动静的洛五却悄悄转过身，他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睡着的尘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他像往常一样，靠过来，把头埋进尘微的肩膀，紧紧抱住他，像是他们还在亲密无间的母腹中，只能彼此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