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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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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寒再睁眼时,仙门主峰的台阶染着未干的血。
他被缚仙索捆在长石上,往日象征清贵的月白道袍碎成破布,仙骨断裂的剧痛从脊骨蔓延到四肢,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贪生怕死的伪君子!” 最先动手的弟子红着眼眶,拳头带着恨意砸下,“数千同门因你丧命,你倒好,闭关躲清闲!” 拳风落在胸口,沈清寒没躲,仙骨已碎,疼与不疼,不过是血肉的苟延残喘。
他想起两百年前,自己结束闭关,踏入议事殿时的场景。
本该肃穆的殿内,弟子们眼神如淬了毒的箭,长老们的寒暄里藏着刺。
掌门指尖叩着案几,“清寒,兽潮事发时你在闭关……” 话没说完,却让沈清寒明白,信任早已崩塌。
如今,这恨意从议事殿蔓延到山门。
缚仙索勒进皮肉,沈清寒被拖行着穿过长阶,弟子们的咒骂声像潮水,“滚出仙门!”“不配当大师兄!” 他垂眸,月光曾照过的道袍上,血污混着脚印,成了最讽刺的注脚。
到山门时,有人搬来烧红的烙铁,“仙门容不得贪生怕死之辈,剥了他仙骨,扔出去!”
烙铁贴上脊背的瞬间,沈清寒听见自己仙骨碎裂的脆响,疼得他喉间溢出闷哼,却没让眼泪落下—— 这副身躯,曾是仙门的荣耀,如今成了弃子的标记。
被扔出仙门时,暮色漫上山头。
沈清寒摔在青石板路上,道袍彻底成了褴褛,发丝糊在汗湿的脸上,遮住了他素来清绝的眉眼。
山风卷着冷意,灌进破碎的衣缝,他撑着地面想站起,却因仙骨尽碎,重重栽倒,指尖抠进泥土,带出几道血痕。
仙门紧闭的山门后,咒骂声渐远。
沈清寒躺在荒野,望着灰蓝的天,心想:或许这就是结局了。从万人敬仰的神坛,到被弃如敝履的废渣,不过一场谣言的距离。可他没做错什么,闭关是为突破境界,兽潮是隐魔宗的阴谋,可没人信,也没人愿意信。
夜色渐浓,沈清寒意识模糊前,听见远处草动。
他想,大抵是野兽吧,也好,了结在此,倒比被流言磋磨干净。
只是闭眼时,他恍惚看见年少时,自己初入仙门,掌门摸着他的头说 “清寒,你是仙门的光”,那时的月光很亮,亮得他以为,自己真能护这仙门一辈子。
沈清寒意识混沌如坠深渊,仙骨碎裂的剧痛反复碾轧神经,最后一丝清明,停在那那仙门的牌匾上。
再睁眼,简陋茅屋的梁木投下斑驳阴影,他躺在硬木板上,呼吸间带着药草腥苦。
刚想撑起身子,脊骨处传来钻心钝痛,让他猛地栽回床上,冷汗瞬间浸透里衣。
“啧,可惜咯。” 尖细嗓音从角落刺来,沈清寒抬眼,看见个影魔宗小魔使正绕着屋子打转,黑红 robes( robes 指长袍,这里体现魔宗服饰风格 )上绣着扭曲纹路,“昔日仙门高岭之花,如今仙骨被剥,连站都站不稳—— 不如投了我魔宗,宗主必重用你这等人物。”
沈清寒眸中寒芒闪过,抬袖便要拂人,却因灵力溃散,只带出一阵无力风响:“滚。”
他喉间铁锈味翻涌,这具曾能御剑斩魔的身躯,此刻连驱逐一小小魔使都做不到。
“真当自己还是仙门大师兄?” 魔使啐了口,一拳砸在床边木柱上,木屑飞溅间,沈清寒被震得闷哼。
待魔使骂骂咧咧离去,茅屋那层勉强遮护的薄界也应声消散,冷风灌进破旧窗棂,吹得他发丝凌乱。
半刻钟后,脚步声从远及近。
沈清寒攥紧被褥,以为是魔使去而复返,喉间已滚出 “滚” 字,却见推门而入的,是个破布衣衫的花白老伯。
老伯颤巍巍端着粗陶碗,浑浊眼瞳映着他狼狈模样:“公子醒了?”
药香混着烟火气扑来,沈清寒怔愣。
他自幼长在仙门,见惯的是绫罗绸缎、仙雾缭绕,何曾见过这般粗陋场景?
可老伯眼角的关切不假,递来的碗里,黑乎乎的药汤正腾着热气。
“这是……” 他声音沙哑得陌生。
老伯叹口气,将碗搁在床头:“我在山脚下捡的你,浑身是血,气若游丝…… 公子莫怕,这地界偏,魔宗、仙门都顾不上,安生养伤吧。”
沈清寒望着粗陶碗沿的缺口,想起仙门议事殿的玉杯,想起弟子们曾经的 “大师兄万安”,喉间突然泛起酸涩。
仙骨已碎,修为散尽,他连追究老伯身份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药汤的苦味漫上舌尖—— 这苦味里,竟掺着些久违的、人间的暖。
窗外暮色渐深,老伯絮絮说着山下琐事,沈清寒听着听着,意识又开始模糊。
恍惚间,他看见年少时自己握着剑,掌门站在云雾里笑:“清寒,你是仙门的光。”
可如今,光碎了,掉在泥里,被人踩、被人弃,却在这破旧茅屋,被个素不相识的老伯,捡起来,拢在粗陶碗的热气里。
沈清寒望着老伯佝偻背影,粗陶碗沿还凝着药汁,顺着桌面蜿蜒成细小水痕。
他喉间动了动,想道声谢,可那些在仙门被规训得工整的言辞,卡在碎裂的仙骨疼里,最终化作一声极轻的 “多谢”,散在茅屋的霉味里。
老伯转回身,布满老茧的手搭上他脉搏,浑浊眼瞳忽而一震,却又很快掩去。
“公子这伤……” 他指腹摩挲着沈清寒脊骨处的旧痂,那里还凝着被烙铁烫伤的焦黑,“仙门…… 当真容不下你了?”
沈清寒垂眸,议事殿里弟子们淬毒的眼神、掌门欲言又止的模样,像针一样扎进回忆。
他张了张嘴,那些 “闭关是为突破”“是隐魔宗阴谋” 的辩解,最终都咽回肚里—— 连仙门都不信,说与凡人老伯听,又有何用?
老伯却似看透他的沉默,叹口气,将粗陶碗重新端起:“罢了,说不得便不说。” 药汤在碗里晃出涟漪,“公子往后作何打算?总不能困死在这破茅屋。”
沈清寒望着梁上结的蛛网,仙骨碎裂后,灵力如断了线的风筝,他连御剑回山自证的本事都没了。
“不知道。” 三个字说得极轻,却像重锤砸在这破旧的空间里。
“那便留下吧。” 老伯突然拍了拍他手背,布满皱纹的脸漾开笑,“老夫懂些医道,公子若愿意,便学些草药针灸,往后…… 也能治病救人。”
沈清寒愣住。
他在仙门修的是斩妖除魔的剑诀,练的是御空而行的法术,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捧着草药罐,学凡人治病的本事。
可此刻,老伯眼底的期许太烫,烫得他那些 “仙门荣耀” 的残片,都成了扎手的刺。
“您是…… 医师?” 他迟疑着问。老伯笑得眼角堆起褶皱,从草席底下掏出本破旧医书,泛黄书页上,朱砂批注还泛着光:“算半个吧。
这山里人病了伤了,都找老夫讨碗药,活了大半辈子,救人的法子,比杀人的剑谱管用。
沈清寒望着那本医书,想起自己从前治病,不过是挥挥丹药,从未这般…… 贴近人间疾苦。仙骨碎裂的疼还在,可老伯说 “治病救人” 时,他竟觉出一丝久违的、鲜活的希望—— 或许,从神坛跌落的他,真能换种活法?
夜更深了,茅屋漏风,老伯往火塘添了把柴。火光映着两人剪影,一个是仙门弃子,一个是山野医人,在这破旧的角落里,悄然埋下救赎的种子。
沈清寒攥着被角,听着火塘噼啪声,想:或许,这才是他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