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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林静水是独生女。

      爸妈也在今年退休。

      爸妈表示退休后想要过二人世界,打算半自驾环游中国。

      林静水十分赞同。因此今年过年一家人吃了年夜饭,年初三的时候爸妈启程,她回来酒店帮忙,节假日三倍工资,实在快乐。

      唐明霏回来时,林静水拿着刚发的薪水请她好好玩了一趟。二人还一派天真地在星空下许下诺言,说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转眼就到暮春。

      实习期即将结束,倒计时的每一日过得疲累又亢奋。

      毕业后要去做什么,林静水还没有想好,想着先去毕业旅行,回来再考虑也不迟。

      午后三四点的时间。

      阳光炽热,耀眼灼目。春天亦像夏天。

      林静水坐在长木椅上,身后是高耸的棕榈树、挺括的芭蕉、茂盛的鸡蛋花树、浓密的绿蕨,眼前是仿照希腊建筑风格的乳白石砖喷泉,脚下是黑绿浅白的花纹砖。

      她静静地欣赏铂御酒店的装修风格与布局,回想起在社交平台刷到夸赞酒店的帖子——“当属澳岛最具南洋风情的高级酒店”。

      她正品赏着南洋风情,意外地,透过层层喷泉水帘,看到一行身光劲靓的人。

      最前方的是傅丞山与其妹妹傅丞岚,后方是拎着皮包与文件的何元棋、杨雪,再后面就是他们团队里的人,还有几名法律顾问。

      他们神情严肃,步履匆匆地往酒店里走去。

      浅水湾的收购工作到了尾声,再过大约十天左右,傅丞山就会离开,回到雍容富贵的燕京,回到声名显赫的傅家。

      张经理近日连连惜叹,说下一个出手这么大方的客人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来。

      林静水的目光只追随他们的身影两秒钟,然后落回水池池底下那几枚因水波晃动而变扭曲的硬币上。

      不知道是哪位客人先开始的,将其当成了许愿池,承载着心愿的硬币投入池底,又触动了路过的谁的心绪,也跟着投下硬币。

      许下的心愿都会实现吗?她不清楚,只知道这几枚硬币会被前来清理的工作人员带走,在“捡到的钱一定要花掉”的俗语驱使下,硬币最后落入便利店的收银盒里,沾着满身铜臭,重新回到钱货流通的市场里。

      哎,好热。好难受的天气。林静水往后仰靠在长木椅上,望着被棕榈叶切割的蓝天,沉默着。

      澳岛地处热带。

      燠热,黏腻,潮湿。在这样的气候里,人呼出的气息就像是灵魂的一部分被带走,飘飘然地往上浮。

      交错的枝叶漏出锐利尖细的光,银针一样,将灵魂一点点扎回身体里,缝好。皮肤上的水汽如一个个细小的结。

      在这种蒸腾的热意里,人的意识开始变得松散朦胧起来。

      像一场忧郁的痛觉。

      她忽然想再看一遍《雪国》。

      *

      今年伊始,林静水多了一个夜骑的习惯。

      从酒店后门出发,骑十五分钟的共享单车,就到了环山路的骑车道。

      她本来应该一如往常那样八点左右出门,然后十点左右回来,偏偏这一天晚上,酒店出了事情。

      七楼的巨型宴会厅正在举办一场杀青晚宴,据闻制片人与导演积怨已深,三两杯白酒下肚,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整个宴会厅要多乱有多乱。

      好不容易忙完,林静水一看腕表,啊呀,十点半了。

      她纠结了两分钟,最终还是决定去骑车。

      她已经跟张经理传达了实习期结束就离开酒店的决定。

      人一旦决定离开非久居的地方,三五年内基本都不会再回来了。

      因此,能骑多一天就一天吧,尤其是骑车道的右侧种了一排苦楝树,正是花期,粉紫色的花如一团团雾气一般浮在树梢交错处。

      夜里看的时候,它们像一片片粉紫色的云。

      再看一看吧。

      那个时候,她只当这是一次最寻常不过的决定。

      星辰蓝色的跑车从身边疾驰而过时,林静水还惊叹一番:怪不得有钱人都爱买跑车,简直帅到佛祖也探头啊!

      两秒后,就见那辆跑车打了一个急转,“砰——”的一声巨响,撞到一棵粗壮的苦楝树,彻底停了下来。

      纷纷扬扬的粉紫花瓣,如一场簌簌的雪,缓缓落在撞毁的跑车上。

      方才被眼前之景吓地直刹车的林静水,愣了一下,才迅速反应重新蹬起脚踏,飞快地骑过去。

      单车都来不及停放好,直接扔到地上,她匆匆赶到主驾驶旁,把车玻璃拍得邦邦响。

      今晚乌云遮蔽月光,环山道每搁两百米才有路灯,四下昏暗,空一样的寂静。

      滴——滴——滴……

      她去捡石块的时候,听到了滴水声,凑近一瞧,发现这哪是什么滴水声,分明是车尾漏油了。

      她心下一沉。汽车漏油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在电影里,这就是将要爆炸的讯号。

      她立即奔向副驾驶,砸开车窗,好不容易开了车门,扫开碎玻璃坐进去,揿亮驾驶位的照明,一转眼,又吓一跳。

      “傅丞山?!”

      对方看上去已经昏死在主驾上,身体无力地趴着安全气囊,车灯昏暗,看不清他到底伤得怎么样了。

      她急忙去探他的颈动脉,还好,人还活着。

      “傅丞山,你撑住啊!你还有大好时光,还有大把大把钱,还有家人朋友,还有很多恋爱没谈,千万撑住了……”

      安全带解不开,她在车里翻到了能割开安全带的工具。割断安全带后,她用手掌扶住他的头,伸出另一只手去割安全气囊,小心翼翼地让他在方向盘上趴好。

      随即她越过他的身体,给主驾驶的车门解锁,接着从副驾下来,从车头绕到主驾旁边,拉开车门,俯身进去要将人弄出来。

      漏油的声音仿佛死神临近的脚步声。

      你不知道“滴”声的下一秒是呲一下燃起的炽火,还是轰一声能瞬间将人炸成四分五裂的大爆炸,抑或是极致幸运到,仅仅是漏油,而无其他事情发生。

      她不敢赌。精神高度紧张。谁人不怕死。

      从前惊叹的一米八多优越身材比例的身体,此刻她对其充满怨恨。

      昏死过去的人不能提供一点帮忙,身体如铁,死沉死沉。

      光是将人从车里弄出来,就快要耗干她全身的气力。

      滴——滴——滴——

      漏油声还在继续。

      呼——

      一阵山风拂过,苦楝花的香味铺天盖地袭来。

      太暗,太紧张,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身形一歪,她带着人一齐摔下来。

      她听到身旁“咚”的一声惊响,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完全顾不上自己,第一时间去看他的情况。

      摸到湿湿黏黏的液体,一闻,满鼻子的血腥味。

      她吓惨了,以致于不敢去探他的颈动脉,生怕他被自己一不小心摔死了。

      逃跑——几乎是一瞬间涌上来的念头。

      到底善心占了上风,她强忍着左脚扭伤的抽痛,将石墩一样沉重的人扶起来。才走几步,她的身体就吃不消了,一寸一寸地跪下去。

      二人此刻距离跑车不过三步路远,车起火倒还好一点,一旦爆炸,依旧没有活路。

      “救命啊——救命——救命啊——”求救声一遍遍响在寂静的骑车道里,寂静的山里,寂静的夜里。

      她涕泣交错,不由得开始絮絮叨叨:“傅丞山,你撑住啊。你千万别死啊。你要是死了,那也不能怪我……还有,等下我要是撇下你逃走,你不能怪我哦,我还有大好青春…… X的,我还没有谈过恋爱,我不想陪你送死啊!你,你你你不能到阎王那里告状,也不能变成厉鬼找我索命。我已经尽力去救你了……”

      天无绝人之路,还真给她喊来了一对原先准备在山顶上看日出的情侣。

      她三两句说清状况,三个人搀扶着昏死的人往前走。

      此时的跑车已经撑到极限,轰鸣的爆炸声仿佛要响彻整个夜空。

      滚滚热浪打翻四个人。

      林静水这回真怕傅丞山摔死,搂紧他让他垫在自己身上。

      她感觉自己快摔死了。脑子嗡嗡响,阵阵耳鸣袭来,胃里翻江倒海,意识昏昏沉沉的。

      那对情侣率先恢复过来,将人从林静水身上挪开,轻手轻脚地平放到地上。

      女生拉起林静水,问她还好吗。

      林静水渐渐恢复,透过煌煌火光看到满脸是血的傅丞山。

      天啊!天啊!

      她扑到他面前恸哭,语无伦次:“傅丞山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啊……傅丞山,你撑住,你撑住,求求你撑住……不要死不要死……傅丞山你不要死……”

      澳岛二十来度的天气,林静水只觉得浑身冷到止不住地颤抖。

      她会不会要承担过失杀人的罪名?可不可以用“紧急避险”的理由换她无罪?傅家人能饶过她吗……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先前打电话叫的救护车到了。

      她忍不住用冰凉的手握着那只同样冰凉的手,啜泣道:“傅丞山你不要死,你撑住,一定要撑住啊……”

      救护车里坐不下这么多人,那对情侣也不认识他们,理所当然只林静水上了车。

      “你放心,我们会尽力救你男朋友的。”护士说着伸手去扯开她握紧傅丞山的手。

      她低头看着戴上呼吸机的傅丞山,痛哭到头脑发胀,根本没听到护士的安慰,只是配合护士的举动,松开自己的手。

      她听到消防车的声音,回头去看救护车尾部的车窗。

      在那一个框景里,映着火海中时隐时现的星辰蓝色,以及,一棵熊熊燃烧的苦楝树。火星燃着花瓣纷纷碎落在幽深的夜色里。

      浓烈。浓郁。浓墨重彩。
      仿佛文森特·梵高生前呕心沥血绘就的一副油画。
      美得惊心动魄,靡丽刻骨。
      教她永生难忘。

      *

      16世纪,被奉为“茶圣”的千利休,对花道的研究同样渊深。
      一日,当时日本最高统治者丰臣秀吉前去利休家赏朝颜花,到时,只见满园寂寥,不见一朵花。
      丰臣秀吉大怒,欲向利休问责,迈入茶室后却见桌上正庄严地奉着一朵朝颜花,心中受到深深的震撼。
      原来千利休前一晚特地拔掉满园的朝颜花,只留一朵于茶室,只为向秀吉呈现侘寂之美。

      欲得大美,不惜大毁。
      因其大毁,成此大美。

      那场油画般的烈火,
      烧掉了林静水和傅丞山原本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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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作者有对事情“悬而未决”的耐受力,能忍耐连载期的寂冷,不会弃文。 但码字速度确实不太行,正在努力保证日更,见谅(跪地求饶.jpg)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