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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你是真湿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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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E市，空气里带着清爽的草叶味，清凉中透着暖意。
顾然骑着那辆略显旧意的双人脚踏车，慢悠悠地在街上晃着，不时回头和唐嘉浩说几句话。唐嘉浩坐在后座，手下意识地扶着座垫边缘，目光扫过街道两旁。那是他第一次真正地走上E市的路。
这小镇跟他从小生活的C市截然不同。没有高楼林立，也没有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沿街的房子大多两层高，砖墙上斑驳的白灰见证了时光留下的痕迹，窗台上偶有开得正盛的三角梅，在风吹过时微微晃动。
唐嘉浩望着这一切，心里有点说不清的感觉。他一直以为生活就是不断往前赶路，但这地方却像有人悄悄踩了刹车，日子慢了下来，脚步也轻了许多，像是提醒他：不用太快，停一停也没关系。
他们先去镇中心的老字号杂货铺。
顾然一推门，柜台后的老板娘笑着起身：“呦，这不是小然嘛，今天还带朋友来啦？”
“何姨！”顾然嗓门敞亮，顺手把唐嘉浩往前一带，“带我们家新成员来认认门。唐嘉浩，我朋友，刚搬来咱们镇，可聪明了，和我一样是个学霸哦。”
唐嘉浩猝不及防被推到前面，对上老板娘热情打量的目光，愣了一下，礼貌地点点头：“您好。”
“哎呦喂，小伙子长得真精神！”何姨眼神在唐嘉浩脸上溜了两圈，啧啧有声，“你妈咋养的？这皮肤，水豆腐似的！要是在我店门口站一天，我这东西怕是要卖脱销咯！”
顾然在旁边接茬：“那是因为他宅，老待在屋里，都不晒太阳。”
“我不宅。”唐嘉浩反驳，他从来都没想做那种窝在不开灯不开窗户的几平方的房间里的死技术宅男。
“不宅？那解释下今天一点才起床？”
“……”
老板娘被两人逗得直乐：“行啦行啦，你们慢慢看，要什么自己拿，老规矩记账就行。”
拎着袋子出来，俩人又跨上车。顾然像是摁下了什么开关，瞬间切换成社交达人模式。
“小然，带朋友来啦？整根冰棍不？”冷饮摊的老大爷熟门熟路地从冰柜里抽出两根，“老样子，绿豆沙？”
“今儿换换口，来牛奶的。”
老大爷把冰棍递过来，瞅了眼唐嘉浩：“这娃，长得真白净，比你还白溜。”
“大城市来的嘛，”顾然回头冲唐嘉浩咧嘴一笑，“别担心，咱这儿的太阳暖和，待久了就能获得我的同款小麦色皮了。”
“你是来推销你这款角色皮肤的吗？我可不想当黑皮。”唐嘉浩接过冰棍，慢悠悠剥开纸，“我就乐意白，白得像吸血鬼。”
“那你岂不是怕我这个小太阳？”
“就你？”唐嘉浩斜他一眼，“后羿当年是不是漏射了一个？我不介意替天行道。”说着就作势要捶他，被顾然灵活地扭身躲开。
二人继续在小镇子到处游荡，带唐嘉浩继续熟悉新环境。路过热闹的菜市场，顾然更是如鱼得水，和好几个摊主熟络地聊起来，问问菜价，说说谁家的猫又溜出去玩了。有人笑着打招呼，还有个阿嬷热情地往他车筐里塞了两个橘子。
似乎这里的人，都被顾然的热情打动。
“你每天都要来刷个脸熟？”唐嘉浩忍不住问。
“没啊，”顾然咬着冰棍，回头笑，“在这里待久了，只是久而久之就喜欢跟人打打招呼。”
“你以前住的地方……没这么热闹吧？”顾然随口问。
“嗯。”唐嘉浩低声应了，没多解释。他不习惯谈论过去，尤其是关于那个家。但这个午后，这个小镇，眼前这个骑车少年的背影，正无声地松动着他心防的一角。
不知不觉间，西南角的天空悄悄堆叠起厚重的云层，空气骤然变得闷热潮湿，裹挟着草叶与水汽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不是要下雨了？”唐嘉浩抬头看着那迅速阴沉下来的天，话还没落音——
“哗——！”
跟天河决了口子似的，豆大的雨点子毫无征兆地、劈里啪啦砸下来，眨眼就连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雨帘子。
“我靠！快上车！”顾然反应贼快，吼了一嗓子，一把攥住还在发懵的唐嘉浩的手腕，把他往墙根儿那辆双人车那儿拽。俩人手忙脚乱地把刚买的袋子胡乱塞进前筐，顾然一脚踢开车撑子，唐嘉浩也顾不上湿滑，赶紧蹿上后座。
“抱紧了！冲！”顾然大喊一声，脚下猛地一蹬，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一头扎进了瓢泼大雨里。
冰凉的雨水瞬间把俩人浇了个透心凉。街道在狂泻的雨水里糊成了一片，车轮碾过水洼，溅起老高的泥点子。雨点砸在身上生疼，薄薄的衣服湿透了，死沉死沉地贴在皮肤上，又冰又冷。风卷着雨横冲直撞，打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哈哈哈！爽不爽！”顾然却在前座放声大笑，那笑声愣是穿透了哗哗的雨声，透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少年疯劲儿。他铆足了劲蹬车，湿透的头发糊在脑门上，水珠子顺着他利落的下巴颏儿往下淌，雨水冲过的侧脸，反而显得更亮堂、更精神了。
唐嘉浩被这突如其来的狼狈和顾然那股子疯劲儿传染了，也忍不住咧开嘴笑，冰凉的雨水灌进嘴里，他倒觉得心里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痛快。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搂在顾然腰上的胳膊。隔着那层湿透、紧贴在身上的薄布料，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腰腹的肌肉随着蹬车的动作一紧一松，结实得很。还有那股子被雨水稀释了、但依然隐约可闻的、顾然身上特有的清爽味道。
俩人像两颗被雨水冲刷得锃亮的水珠子，在白茫茫的雨帘子里猛冲，笑声和怪叫被雨声吞掉又冒出来，透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青春劲儿，活像电影里截出来的片段。
“瞅见那个红招牌没？快到了！”顾然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着前头小巷口一个模糊的轮廓大喊。他猛地一拐车把，车子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当当停在了咖啡厅伸出来的雨棚底下。
俩人跟逃难似的跳下车，把湿淋淋的车子往棚子下一靠，像两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推开了咖啡厅的门。
门边的风铃发出一串清脆又有点慌张的叮当声。
“呼……救命，这雨也太邪乎了！”顾然大口喘着气，用力甩了甩脑袋，湿透的短发跟小狗抖毛似的甩出一圈水雾，不可避免地溅了旁边的唐嘉浩一脸一身。
“喂！”唐嘉浩被冰凉的雨水激得一哆嗦，胡乱抹了把脸，没好气地瞪着眼前这人形花洒。
“对不住对不住！”顾然毫无诚意地嘿嘿笑着，顺手从柜台旁的纸巾盒里薅出一大把，胡乱塞给唐嘉浩，“快擦擦。”他自己也抓起纸巾，在脸上脖子上胡乱抹着。
唐嘉浩懒得跟他掰扯，低头用纸巾吸着头发和脖子上的水。湿透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凉飕飕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咖啡厅有些年头了，木质结构透着时光的痕迹，角落一台老式留声机正咔哒咔哒地转着，流淌出略带杂音的爵士乐。
顾然走到柜台：“老板，两杯热可可，谢谢。要烫一点的。”他回头对唐嘉浩解释道：“喝点热的驱驱寒。”
唐嘉浩点点头，在靠窗的卡座坐下。白色蕾丝窗帘外，雨水模糊了街景。
顾然看着窗外：“这几天明明都是艳阳高照，你才来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倾盆大雨。”随后笑着打趣，“难道是雨神体质？东海龙王转世？”
“你这么说好像我是什么天气之子似的，要真是我第一个把你给淹了。”唐嘉浩拧着湿透的衣角吐槽。
“可惜你的计划不会成功，因为我的水性好得很。”顾然看着他，“不过你才是那个刚被淹的吧，浑身都湿透了。”
唐嘉浩抬眼看向顾然，这才注意到，顾然身上的衣服竟然已经半干了。明明一起淋的雨，自己还冷得皮肤发紧，他却只是发梢微湿，皮肤摸上去甚至有点温热。
“你……怎么干得这么快？”唐嘉浩盯着顾然那快得邪乎的状态，脱口问。
“啊？”顾然愣了下，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可能我天生火气旺？出汗多干得快？”
唐嘉浩点点头，没再追问。他有更要紧的事。
手机屏幕亮了，是之前的客户发来紧急修改需求，项目细节变动，需要立刻调整核心模块，附带了复杂的参数和JSON文件。
程序猿DNA瞬间觉醒。
他立马坐直了，把热可可往旁边一推，从随身的书包里拿出笔点，掀开笔电盖子，手指头在触控板上划拉几下，熟练地调出资料。顾然歪着脑袋看他，满眼都是问号。
“你要干嘛？”
“改代码。”唐嘉浩头都没抬。
“你……还会这个？”顾然睁大了眼睛。
“以前在C市读书时接过一些外包，写点程序逻辑，顺手的事。”说话间，他的手指已在键盘上飞舞起来。
屏幕上字符快速滚动，一段段逻辑在他脑中飞速构建、验证、修正，最终精准地转化为代码。他神情专注，眉峰微聚，整个人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包裹，将咖啡厅的雨声、音乐、乃至对面的顾然都隔绝在外。
顾然坐在对面，看得有点挪不开眼。
“你……好厉害。”顾然忍不住低声说，“感觉你像在跟一种特别复杂的语言对话。”
“代码本身就是一种语言，”唐嘉浩手指不停，语速却快了些，似乎被顾然的话触动了某个开关，“它比人说的话更精确。它有逻辑，有规则，哪怕出错，也一定有迹可循，能找到问题所在。”
“……你好像更喜欢跟代码打交道？”
“有时候是。”他敲下回车，目光短暂地投向顾然，眼底有被点亮的微光，“我从小就迷这些东西。越精密的机器，越吸引我。我十二岁那年，自己琢磨着拼装出一个能动的机械臂，连我妈都吃了一惊。没人教我，就靠自己看资料、泡论坛、一点点摸索。”
顾然微微睁大了眼睛。
“我不是觉得它们多酷，是……它们有一种确定性。”唐嘉浩一边快速敲击键盘，一边说，声音比平时低沉，“人心太乱了，但机器不骗人。它就按你定好的路子走。只要你懂它那套规矩，它就是最靠得住、最不会撂挑子的东西。”
顾然看着唐嘉浩那行云流水的动作，屏幕上那些跳动的符号他一个也不认识，心里头却莫名地……动了一下。
好像脑子深处某个犄角旮旯，被那些特定的、弯弯绕绕的逻辑结构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可那念头又轻飘飘的，抓不住。
“我有时候想，如果有一天，能亲手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机器人，那感觉一定很棒。我妈说过，真正学会和程序对话，就有可能赋予机器某种形式的生命。”唐嘉浩说完，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是不是听着有点异想天开？”
顾然怔住了。
那句话，像根细小的针，猛地扎进他身体某个深处。
一种说不上来的、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了上来。他一时有点懵，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下意识地扭头看向窗外。
咖啡厅外头的雨，好像小了些。玻璃窗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顾然凑近窗玻璃，趁着唐嘉浩还埋首在代码堆里，用手指头在雾气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他看看那个傻乎乎的笑脸，又看看对面那个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少年。
心里头悄悄冒出一个泡泡：
这个人……跟他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不只是聪明或者性格。
他那脑脑袋里，好像装着另一个世界。
一个顾然搞不明白，却莫名其妙被吸过去的、完全不同的维度。
雨，终于停了。
玻璃窗上的水痕不再往下流，安安静静地挂着。
唐嘉浩敲下最后一个字符，按下发送键，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顾然立刻凑过去：“搞定了？”
“暂时。等他们测试结果。”唐嘉浩合上电脑。
“太牛了。”顾然真心实意地感叹，“你刚才那样儿……就像在给世界重新定规矩。”
“没那玄乎。”
“可我真觉得，你好像能让那些冷冰冰的字符活过来。”顾然顿了顿，语气轻快得像在聊天气，“特别帅。”
这句“特别帅”像颗小石子，咚一声砸在唐嘉浩心口上。
他感觉脸上有点发烫，不知道是不是那杯热可可劲儿太大。
唐嘉浩故作镇定地抬眼，却撞上顾然托着腮、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目光。他迅速移开视线。
顾然像是察觉了他的不自在，也没追问，转头看向窗外：“雨停了。”
“嗯。”唐嘉浩轻声应道。
“可以走了。”
“嗯。”
两人不再说话，并肩坐着，肩膀偶尔轻轻碰到。这是一个极其普通的、被雨水打断又恢复平静的午后。但唐嘉浩心底却升起一种奇异的平静与笃定，仿佛一段复杂的程序终于调试通过，安稳运行。
他低头，目光无意间扫过顾然的手臂。已经完全干了，袖口平整，仿佛从未被雨水打湿。
唐嘉浩眨了眨眼。
一丝疑惑再次掠过心头：这体温和干燥速度，是不是有点……
但下一秒，他又笑自己想太多。
“走吧。”顾然站起身，拎起购物袋，“雨停了，该回家收拾战利品了。”
“我自己能收拾。”
顾然回过头，眼里带着点促狭的笑意：“你又不熟我家东西塞哪儿，我得看着点儿。”
唐嘉浩没辙，起身跟上。
他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怎样，但此刻，一种模糊的期待感悄然滋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