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色慕少艾》胭脂牡丹

54、五十四、粉白葱绿的爱情

　　我又在电视上看见庞飞几次，不是教人削萝卜花，就是教人点缀厨房，摆设餐桌。本来是厨师的小把戏，可是庞飞一个清秀斯文的男孩子，带着淡淡的书卷气，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却坐在窗明几净的厨房，往餐桌的水晶花瓶插一把粉白葱绿的韭菜花。一个男孩让人感受到了厨房的诗情，一束韭菜花传递了比玫瑰更加浪漫的气息。因为玫瑰只适用于表达，它传递着爱情的信息，当男女心照不宣，玫瑰马上功成身退。你见过多少丈夫三天两头送玫瑰给妻子？但是，一束韭菜花就不一样了，如果一个男人，下班后给妻子带回一束韭菜花，插进花瓶，将满室芬芳带给妻子；聪明的妻子马上会意，把韭菜裹进饺子里，温暖着丈夫的胃。于是，爱情在生活的点滴中天长地久。
　　当然G城电视台只是一个地方电视台，庞飞并没有一下子成为名人，他在学校里低调地行走着。偶尔被几个纯情的低年级小女生包围，他的表情是那样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每次路遇我都远远地绕开，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互相看得见，但永远没有交集。

　　我继续我的闲散浪荡的生活，除了何艳霞的课，我实在受不了以外，别的课我不怎么逃，天天在课堂上埋头看小说。我觉得大学生活就像度假一样美好，没有生存的压力，可以名正言顺不工作，功课又小case。下了课就回家抱小白。我终于看清了自己，我就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小女人，有个窗明几净的厨房做菜，有了卫生间可以每天洗澡，有张床可以舒舒服服睡觉，我就满足了。所以，当牛教授在讲台上慷慨激昂的时候，我只是平静地坐在台下，感受血液在我体内缓缓流淌。我觉得激情不等于激动，我不是一个振臂高呼的人，我觉得平静更能体会人生，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太快太着急，反而什么滋味都没有。

　　今天，牛教授又带着他的研究生来了，于德立跟黄河小声说：“看，他的亲卫团又来了。”

　　牛教授的改革在系上不得人心，上课方式在我们班上不得人心。我们班同学认为，接近思想的途径很多，不一定要走牛教授强迫的道路。所以，他的研究生就成了他忠心耿耿的仆众，所谓的“亲卫团”。还有方明和何艳霞，更被指为牛教授的“得意门生”。

　　我从来不让任何人知道我跟牛教授曾经的交往，我觉得与方明、何艳霞以及那些研究生相提并论，是很丢脸的事情。我不喜欢别人用讽刺的语气说起我，所以我沉默地看别人表演。看那些研究生在台上对着稿子跟我们交流“法律与道德”，他们的观点大多数就是牛教授的观点，还没学会思考，先学会了牛教授的傲慢，他们模仿着牛教授的语气、表情和腔调，神气活现地俯视我们。我们这些本科生则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埋头各行其是。

　　这次，那些研究生又来了，因为晚上有个“中韩‘传统儒学与现代化’问难会”，牛教授扼杀儒学的行动跨越了国界。他的一个女研究生主持今晚的盛会，先到我们班热身一下。她站在台上，故作轻松的样子，说：“今晚上有个学术研讨会，某老师让我主持，我说我没有经验，他非要我锻炼一下。我现在先试试跟同学们交流一下，也给我练练胆子。我们就随便聊一聊吧！聊什么呢，大学里，大家都谈恋爱了吧，那我们就来谈谈大家熟悉的话题，聊聊爱情。什么是爱情呢？某老师曾经问我，想找一个什么样的男朋友？我说要找一个绝对忠实于我的人，他要一辈子都忠实于我。某老师叫我不要妄想了，他说世上没有一个男人对爱情忠实。我觉得他的想法是不对的，爱情就要绝对地忠实，一个不忠实的男人，要来做什么？……”

　　“她哪是找男朋友，她是在找一条狗，只有狗才对她忠实。”后排的黄河小声说。

　　我笑了一下，我觉得这个女孩天真得可爱。忠实是一种美德，是发自内心的，就像道德不能靠法律强制，忠实也不可能依靠外在的要求来实现。我不会强求一个男人忠实，我只要求他以诚实之心待我，倘若他变了心，请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会感激他，没有伤了我的心，又剥夺我重生的机会。忠实于别人意味着约束自己，勉强维系的爱情，就像死而不僵的尸体，形体在而神韵消灭。不如大家诚实一点，让爱情善始善终。

　　晚上，我去看了牛教授与韩国教授的关于儒学未来的对话。牛教授的观点大家已经知道，这里不再赘述。韩国教授说牛教授对儒家观点有不了解之处，儒家的根本理论和根本精神是什么？他说，儒家的根本思想是“仁义”，春秋战国时代到现代，不但中国，而且东南亚民族都以儒家思想来形成自己的人格。儒家对于政治界，学术界的颇定与肯定的影响。什么是好的影响，什么是坏的影响？三纲五常，对东洋历史上的影响，是否好处大于坏处？国王修养自己，以为臣子的榜样，丈夫完善自身，以为妻子的榜样，父亲的道德力量影响着儿子。他还说，关于牛教授说的宋明理学与政治相结合，奴役人民。他认为，每个人都有完成伦义的能力，朝着性善的方向发展。宋明理学也有积极的一面，因为他主张“人人皆可为尧舜”，人人都完善自己，对社会不是很有益的吗？

　　我们学校的另外一位教授站起来解释，所谓榜样的说法，就是“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

　　牛教授站起来说：“三纲五常的核心，就是以最原始最具动物性的血缘关系为核心的社会关系，它的‘父为子纲’，表面上强调孝顺的美德，但实质上体现的是对祖先的绝对崇拜。‘祖先崇拜’具体的社会化，强调的是子女对父母的绝对服从，年轻有活力的生命必须绝对服从‘衰老腐朽’的生命，现在必须服从过去。它的‘君为臣纲’，意味着对专制皇帝的绝对服从，让所有人对一个人绝对服从。而儒学强调的‘仁’，请问，为谁‘杀身成仁’，为了一个昏庸腐朽的专制制度？”

　　韩国教授说：“‘三纲’是很好的精神遗产，儒家精神是东洋精神中最好的。‘三纲五常’只是人与人关系的象征表达，先修养已身，来对待他人，国王修身以对臣子，臣子修身以对君。”

　　牛教授说为什么人人都要成为尧舜？为什么都要服从尧舜？人人都要做尧舜的奴隶？

　　韩国教授说牛教授不做尧舜没有关系，“他的不要”里有尧舜的精神，我的“要”也有尧舜精神。

　　我在观众席里静静地听着，牛教授的女研究生的确经验不足，几次不礼貌地打断韩国教授罗嗦的阐述。韩国教授什么想法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牛教授没有必要跟儒学过不去，刀子可以切菜，也可以杀人，关键在于怎么用，何必把力气用在批判刀子上？我相信儒学里面有好的东西，至少人家韩国人是以善意来研究儒学。我想，我就是牛教授讨厌的那种实用主义者，什么东西为我所用，能指导我的人生，就是好的东西。由于我自身的知识欠缺，所以无法批驳牛教授。但是，牛教授偏激的语言同样不能说服我。这样温温吞吞的讨论会，其实没有多大的意义，恐怕表演的成分要多一点。我觉得牛教授是寂寞的，他的朋友必须顺从他，所以我要做他的朋友，必须做“女奴”。只有强有力的对手才能与他平起平坐，可惜我们学校没有他的对手，有分量的，如乔玉荣老师，人家不屑于逞口舌之利，做无谓的表演。

　　而我，人微言轻，不能站出去与他一争长短，又不愿意盲目崇拜。我想，我不一定要跟他面对面交流，当彼此的了解达到一定的深度，即使远在天涯，都能把握住对方的脉搏。我相信我们已经彼此了解，只是我太爱我自己，不愿意做众星捧月的“小星星”。那些小星星，沾了一点月亮的光芒，就喧哗与骚动起来。我觉得我这个年纪，不该喧哗，喧哗不能张扬我的个性，只能暴露我的缺点。我应该沉静而恬淡，冷眼看着周遭。

　　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尊敬牛教授，只不过失去了接近他的理由，我连学术上的观点都不能苟同，怎么去做一个百依百顺的女奴？